第280章 但願人長久 (1)
,漆黑,寂靜,寒冷。
射月要塞周圍的區域,火光點點,宛若漂浮在地上的星光。
這片地區,原來是一片茫茫無際的曠野,現在已經變成軍隊的海洋,營帳綿延不斷,駐紮着數十萬的神龍帝國軍隊。旌旗獵獵,寒光閃爍。夜深了,大部分的官兵都已經休息,只有巡邏隊在黑暗和光明中不斷的來回穿梭,警惕的注視着四周的動靜。熊熊燃燒的火把,不時地映照出他們疲憊的身影,他們的臉龐,基本上都是暗黑色的,這是疲勞困頓的明顯標記。曠日持久的戰爭,讓每一個官兵,都從心底下感覺到疲憊和無奈,然而,保家衛國的責任,又讓他們責無旁貸,就算再苦再累,也必須堅持下去。
羅羽天從黑暗中走出來,輕輕地搓了搓自己的雙手。營帳外面靜悄悄的,看不到任何活動的人影,只有幾個標槍一樣肅立的哨兵。一會兒以後,一個巡邏隊經過,腳步聲才震碎了深夜的寧靜。羅羽天將雙手在嘴前呵樂呵熱氣,慢慢的跟在巡邏隊的後面。
他的身邊,只有羅布等幾個少數的白衣少年跟隨,大家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着,腳步很輕。每天晚上,羅羽天都要到軍營的各個角落去轉轉,白衣少年們早就習慣了。
寂靜的夜晚,只有巡邏隊的聲音,整個軍營都陷入了沉睡,戰士們都在抓緊時間休息,以便有充足的精力應付隨時爆發地戰事。冬夜寒冷。聽不到昆蟲的鳴叫,實在是太安靜了。偶爾間,還能聽到傷員的呻吟,很輕很微弱,但是很清晰,在這深夜中顯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羅羽天默默地順着草地走過去,連綿不斷的營帳在腳邊伸展開來,有些營帳的門口。豎立着雕像一樣的哨兵。他們的頭盔上。甚至可以看到白色地霜花。哨兵們地軍服都顯得很單薄,因為冬裝還沒有運送過來,包括羅羽天自己,都只能是穿着單薄地夏裝。他腳步忽然停了下來,靜靜的看着自己的左前方,那裏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不過秩序維持的很好,人員雖多。卻沒有絲毫的喧嘩感。
“下一個。”從左前方傳來帶着嘶啞的聲音,但是聲音非常地有力,說話是高台上的一個都尉軍官,他正將一把帶着鮮血的柳葉刀,交給面前的一個青年人。那個青年人還帶着稚氣,顯然是剛剛入伍的新兵。
“新兵發武器。”羅布低聲的說道。
羅羽天點點頭,沒有吭聲。
在他們的左前方,有一個很大的廣場。平常發佈大規模作戰地命令。羅羽天都會在這裏召集軍官開會。在這個寒冷地冬夜,廣場上站了大概五千多名的新兵。周圍的火把在熊熊地燃燒,映照着每個人的臉。明顯可以看出,他們有點激動,又有點緊張,這些原本稚氣的臉龐,現在陡然成熟了很多。然而,對於未來的擔心和害怕,還是讓他們充滿了忐忑不安的情緒。
這是從後方陸續送過來的新兵,在接受了最初步的訓練以後,就編入了不同的部隊,武器跟着發到了他們的手中。從這個時候開始,意味着他們的人生道路,將要發生巨大的變化。在生死存亡之間,他們必須拿出自己最後的潛能來,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他們的短暫人生,就會馬上終結。
由於武器裝備嚴重不夠,大部分新兵配發的武器裝備,都是殘舊的二手貨。比如今晚的到達的新兵,他們暫時能夠領到的,都是打掃戰場的時候,從血泊中拿出來的武器。也許這麼一把刀,這麼一張弓,已經換了好多個主人,現在正在尋找着下一個的主人。從某個角度來講,這些武器的命運,比他們的主人要幸福多了。
很多新兵領到的武器,都散發著濃郁的血腥味,這是長期被鮮血浸泡的結果。如果他們不幸的遇難了,在他們之後,也許還有人繼續使用這把刀,繼續使用這張弓,只要這把刀、這張弓還沒有損壞,只要它們還可以繼續殺人,它們的價值就永遠都不會消失。在戰場上,這麼一把刀,這麼一張弓的價值,也許比人命還更加的珍貴。
沒辦法,這就是殘酷的戰爭。
羅羽天靜靜的看着,忽然覺得自己的鼻子有點酸。
在明亮的火光中,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些新兵,大多數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甚至還有更小的,可能只有十四五歲,神龍帝國的總動員令,是十四周歲以上,五十五周歲以下的男子,都必須應徵入伍,因此,有些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孩子,也已經加入了神龍帝國軍隊的行列。他們的身軀和別人比起來,明顯要矮了一大截,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的與眾不同。
如果沒有戰爭,他們這時候應該還在父母的身邊,享受父母給自己安排好的一切。他們還很小,他們還不懂得如何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甚至,他們很多人還從來沒有離開過父母的身邊,不懂得如何獨立的生活。可是,戰爭,卻將他們召喚到了這裏,將他們召喚到了死神的面前。
這一把把的刀槍,一張張的強弓,一枚枚的箭鏃,標記着他們的命運從此改變,他們將要進行人類最原始的競爭,用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的競爭。面對那些已經長大成*人的戰士,面對那些彪悍的不拿生命當回事的劊子手,他們能夠擁有什麼樣的命運?沒有人願意去想。
或許,在這個寂靜的夜裏,他們的父母,他們的親人,都在默默地想念着他們,想念着他們是否還平安,想
們是否能夠完整地回來。當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予了無數地厚望。希望他們可以健康快活的成長。可是自己,一個叫做羅羽天的人,卻必須將他們送上最危險的人生道路,當他們出現在戰場上,只有兩個選擇,殺人或者被殺,再也沒有第三種選擇。
人命如蟻。
人死如燈滅。
輕輕的搖搖頭,羅羽天不忍心再看。快步離開。
深夜。寒風凜凜。時不時掠過的北風,吹盪着諾大的軍營,三足飛龍旗和狼頭旗都在旗杆上被吹得獵獵作響,營帳也被寒風吹得不時飄蕩起來。寒風從軍營中掠過,沖走了大量的血腥味,但是也給戰士們帶來了極大地考驗。大部分戰士地禦寒棉衣,現在都還沒有送上來。多個方向地戰事。讓神龍帝國的資源,處於嚴重潰滅的狀態,禦寒衣物究竟什麼時候能夠送上來,就連羅羽天都不知道。
沒有月色,沒有星光,天地間漆黑一片,只有熊熊燃燒的火把。射月要塞周圍的木材,全部都被砍伐光了。只是為了取暖和照明。在寒風的吹拂下。這些火把經常熄滅,甚至還有火把不小心被寒風吹倒,引燃了附近的帳篷。於是戰士們急忙跑過來救火,給這寂靜地夜晚,添加了一點點的生機。
痛苦的呻吟聲漸漸的顯得清晰了,在寒風中傳來,如同是鬼怪的呼叫。
前面,就是野戰醫院區域,大部分在戰場上受傷的官兵,都被送到這裏來接受治療。儘管醫院經過羅羽天的精心管理,傷員處置效率和處置效果,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水平,然而,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裏都是一個令人恐懼地區域。確切來說,這裏就是陽間和陰間地接口,進一步,就是陰間,退一步,則天下太平。
有人說,這裏才是真正的人間地獄,沒有人願意進去。如果不幸的進去了,也要祈求老天保佑,讓自己站着出來。每天凌晨,都有無數地傷員被抬着出去,他們都是搶救無效,撒手而去的。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在經歷了痛苦的掙扎以後,最後還是不得不撒手人寰。
是的,這裏絕對是人間地獄。
在道路的兩邊,躺着無數的傷員,他們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傷員的數量太多了,帳篷根本不夠使用,輕傷員只能躺在外面,接受寒風的考驗。他們的身上,多半都纏繞着帶血的綁帶,明顯可以看出來,有些人的繃帶已經好多天沒有更換了,因為醫務人員根本忙不過來,繃帶的數量也不夠。有的人少了一條腿,有的人少了一隻手,又或者是沒有一隻眼睛,一隻耳朵,甚至沒有雙手雙腳。戰場上的殘酷搏殺,帶走了屬於他們的肢體,再也不會長出來。
冬夜,寒風呼嘯,他們卻沒有足夠的禦寒衣服,不但要忍受受傷帶來的巨大折磨,還要忍受老天爺對自己的再次考驗。他們中的每個人,都在默默地念叨天師道的教義,這份經過多次精心整理的教義,能夠讓他們逐漸的遠離痛苦,並且加速傷員的癒合。也許是他們都念叨的太入神了,也許是羅羽天他們的腳步太輕,他們甚至沒有察覺到身邊有人逼近。當然,也有可能是最悲慘的狀態,就是他們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每當早上太陽出來的時候,醫務人員檢查傷員的時候,總有不少人會被白布蒙過,然後默默地抬離這裏,因為他們已經悄悄的停止了呼吸。
從被風吹開的帳篷看進去,羅羽天看到的,是被繃帶捲起來的“白”人,只有兩隻眼睛露出來,他們都是負傷最嚴重的重傷員,其中以龍騎兵部隊居多。龍騎兵部隊是拜占庭騎兵重點攻擊的目標,他們在戰場上,往往要承受三個甚至四個以上的拜占庭騎兵的圍攻,如果他們不幸負傷,那麼負傷的程度絕對是非常嚴重的。有些受傷的龍騎兵,願意自殺也不願意被抬下來,就是因為無法接受自己的傷勢,每每這個時候,就連羅羽天都不得不悄悄的轉過臉去,滿足他們的願望。
的確,對於某些人來說,與其讓他痛苦的活着,還不如讓他光榮的死去。
有人在輕聲地吟唱着天師道的教義,藉此減輕自己的痛苦,也有人兩眼獃滯。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們似乎看到了羅羽天地身影,可是身體卻沒有絲毫的反應。對於他們來說,戰爭已經結束了。只要他們的身體恢復到一定的程度,他們就會離開軍營,默默地回去自己的家鄉。帶着殘缺不全的身體,他們還要繼續接受更殘酷的考驗,就是堅強的走完自己地下半生。
痛苦是什麼?
或許有幾千種甚至數萬種定義。羅羽天只知道其中地一種。
最大地痛苦。不是叫出來的。
能夠叫出來的痛苦。不是痛苦。
最大的痛苦,是無法叫出來的痛苦,是永久停留上心靈上的創傷。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或許已經麻木,或許已經封閉,這場戰鬥摧毀了太多地東西,包括他們的身體。包括他們的心靈。殘留在他們腦海里的,大概只有那一片的鮮紅色了。戰場上,最觸目驚心的,莫過於血的顏色,無論是從自己身上流淌出來的鮮血,還是從別人身上流淌出來地鮮血,都同樣令人無法忘記,尤其是對於那些剛剛投入戰場地新兵而言。
搏殺。已經成為一種本能。
沒有多餘的豪言壯語。只有最原始的本能,在戰場上,每個人都是依靠着本能在作戰。依靠着頑強
,嚴格的紀律要求在作戰。無論他們做什麼,都只奪走敵人的性命,又或者是付出自己的性命。每個人都想要爭取前者,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如果他們付出的不是自己的生命,將要付出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的生命,洶湧而來的外國侵略者,將會把神龍帝國的每一個人都全部殺光,將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據為己有。
有幾個負傷的士兵認出了羅羽天,努力掙扎着想要站起來,但是身體的痛苦,讓他們不得不再次重新坐了下來。這時候的他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眨眨眼睛,就連一個最普通的敬禮動作,也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羅羽天朝他們點點頭,舉手敬禮。
他能做到的,只是這麼一個最簡單的動作。
但是對於那些傷員來說,這麼一個最簡單的敬禮動作,足夠他們熱淚盈眶,因為,無時無刻,羅羽天都在和他們一起戰鬥。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可以親眼看到羅羽天在戰場上馳騁,和他們一樣,羅羽天也曾經遭受過無數的危險,他身上的傷痕,並不在他們之下。
尤其是那天的戰鬥,羅羽天陷入了重圍,周圍都全部是拜占庭人的虎賁軍,他們都發瘋似的要將他解救出來,他們一浪接一浪的衝擊着虎賁軍的防禦,前赴後繼,不計生死,最終,他們成功的將羅羽天解救了出來。同樣的,如果他們陷入重圍,羅羽天也會毫不猶豫地將他們拯救出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就是一個整體,一個生死與共的整體。正是這個緊密結合的整體,讓他們牢牢的遏制住了拜占庭人的進攻。
“將軍……”有個都尉頑強的站起來,哽咽着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最後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的臉龐上,黝黑黝黑的,全部都是塵土。滾燙的淚水沖開了這些塵土,在上面留下兩條印記分明的溝壑。
他沒有一隻手和一條腿,但是他依然要堅持戰鬥,他身邊的紅纓槍,既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另外一條腿,依靠着紅纓槍的支撐,他頑強地站了起來。但是這還不是他的目標,他的目標,是要繼續堅持戰鬥。單手使用長槍,難度可想而知,這名步兵都尉軍官,自信自己可以做到。
羅羽天默默地拍拍他的肩頭,讓他坐下去。
沒有多餘的語言。
神龍帝國軍隊,就是依靠着這股堅強的意志,牢牢地擋住了敵人的瘋狂進攻,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要好好的報答這些人,他們已經付出了太多,他們有權利享受美好而平靜的生活,不再被戰爭和苦難圍繞。
傷員太多了,擋住了羅羽天的道路,僅僅在11月份,神.就損失了二十多萬人,其中還不包括大量的傷員,野戰醫院容納不了這麼多的傷員,很多傷員就擺放在營帳外面的道路上。他決定退回去,不再打擾他們呻吟聲越來越遠,可是偶爾傳來的呻吟,卻顯得極度的震撼,讓羅羽天的心情,顯得更加的沉重。
拜占庭軍隊裏面,大概也是如此吧?神龍帝國和拜占庭帝國,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痛苦的局面呢?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或許,只有結束神龍大陸的分崩離析狀態,才能減少類似的痛苦吧!
“讓開,讓開……醫生,醫生!”忽然間,有人着急的吼叫起來,打碎了醫院的寧靜。
羅羽天扭頭看過去,只看到幾個士兵抬着一個都尉軍官,急匆匆地趕來。他們所經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長串的鮮血痕迹。從裝束來看,這是斥候部隊的官兵,他們顯然是在偵察的過程中,和拜占庭人遭遇了,雙方發生了激戰,結果這個都尉軍官不幸受傷。遠遠的看過去,這個都尉軍官的胸膛插了一根標槍,這是拜占庭人的獨有武器,標槍已經穿透了都尉軍官的胸膛,只露出一小截的短柄。
醫生急忙跑出來,檢查那個都尉軍官的傷勢,結果一會兒以後,他慢慢的鬆開雙手,然後艱難的搖搖頭,表示他已經斷氣了。周圍的士兵頓時愣了,好像雕像一樣矗立在那裏不會動了。片刻以後,有個校尉軍官衝動的捏着這個醫生的喉嚨,好像要將他生吞下去,他威脅醫生一定要將都尉軍官搶救過來。結果那個醫生還是艱難的搖搖頭,表示自己實在無能為力。那個校尉軍官愣在那裏,似乎已經不會動了,好久以後,他才無力的鬆開那個醫生的脖子,自己蹲在地上痛哭起來。
其餘幾個士兵,也都默默地低着頭,看着剛剛還帶他們出去偵察的長官,剛才,他的音容笑貌,還栩栩如生,但是下一刻,卻已經陰陽相隔。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那一聲聲撕裂心扉的哭聲,讓野戰醫院周圍其餘,都變得顫慄起來。
然而,沒有人會特別注意到這件事,也沒有人過特別過來安慰這幾個傷心欲絕的士兵,因為在這裏,這樣的事情,幾乎每天都在上演,甚至一天都上演好幾樁,醫生們對於生命的逝去,早就已經麻木了。而附近的傷員,他們也已經司空見慣,或許他們所經歷的悲傷,要比這幾個士兵更甚。除了幾個路過的軍官,默默地拍打着他們的肩頭作為安慰以外,唯一可以供他們發泄悲痛的,就是發自內心的哭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