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木頭疙瘩
自那日之後,楚越再也沒有顯身,而桐月汐除卻日日跳舞,日日習琴,便是在屋中哼着不知名的調子,這讓阿大隨時戒備的心思稍稍放下了一些。
過了月余,帶着滿滿風塵回來的楚越躲在層層紗幔之後欣賞着桐月汐日漸成熟的舞技。復又轉頭看向鵑姐,“你不是說,她的舞很是驚艷,如今看來不過爾爾。”
鵑姐擺了擺手,賣了個關子,讓下人去傳達她的意思。
剛停下歇息片刻的桐月汐將他人端來的補藥一口喝盡,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抬手抹去了汗水站直了身子。
聽着說要自己再跳一曲旋舞,桐月汐不過是愣了一下,在轉身時看見了常年不開的重重木門被開啟,若影若現的身影竟是讓她莞爾一笑。
透過紗幔,透過人群,她好似看見街旁的樹蔭,嬉鬧的孩童,叫賣的商販。
足夠了。足夠了。
帶着清淡的笑意,桐月汐無聲地脫了鞋,踩在了白紗之上,玉足輕點,手捏成蘭,片刻靜止之後兒飛出的舞袖宛如有靈性一般盤旋飛出。
時而掩面,時而飛天。
因着未作打扮,只着着白色舞衣的桐月汐彷彿溶於了着白茫茫的一片之中,又好似主導着所有的色彩。
輕盈的步子,和有些單薄的身子,就彷彿隨時會隨風而去。讓人想要拴着一根繩子牢牢地攥在手裏。
正對着桐月汐的男子淺淺一笑,讓人撤去了紗幔,起身一步步走近。
他喜歡美的事物不假,但是有時候他更喜歡這些美的事物都屬於他。
他以為她發現他會如同鳥兒一般輕躍着離開,或如同貓兒一般伸出它的爪子。
卻發現她只是站在原地,微仰着頭淺笑着問自己,是否滿意。
“滿意。”男子猶豫了片刻,迎上她清澈的眼睛百轉千回的話最終化成了兩個字。
桐月汐咧嘴一笑,再一次開了口,“那我可以要獎賞嗎?”
“如果想要離開。那是沒可能的。”男子居高臨下地看着,臉上不由露出了些微的怒意。
殊不知這卻對桐月汐無效,她依舊是雲淡風輕,柔柔地開口,不帶驚慌,不帶羞澀,“我只要這木門日日開着。讓人看着也罷,讓紗幔擋着也罷。我只要它開着。”
讓我有一種錯覺,好像哪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去。雖然,這不過是錯覺。
男子看着她不似說假,便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重重木門之後,不過是一堵青磚牆,沒有雕花,沒有繪畫。即使連走過的人都寥寥無幾。
青磚牆之後便是前廳,是他偶爾議事之地,再后便是此間真正的大門,別說她不會武功,縱使她會,也不可能逃得了重重守衛。
只是,若是開了門,雪月閣便不在可能如同現在這般安靜。
“我喜靜,但是我不喜歡,如同死了一般的靜。”桐月汐輕輕地補充了一句,便將目光移開,蹲下身穿上了舞鞋,“不知我該喚您何名?”
“你想要知道我的名諱,還是想要開着這木門。我只能滿足你一個要求。”男子側過頭看她,冷峻的臉上無悲無喜,冷靜地讓桐月汐好笑。
“那我要木門開着。”語畢便頭也不回地鑽進了屋子裏,好似真的對他不在意。
被留在原地的男子看着敞開的木門,又看了看合上的房門,忽的一笑,搖着頭命人取來筆墨紙硯,將自己的名諱寫下,又用鎮紙壓在了桐月汐門前,悄無聲息地穿過廳堂,去尋娟姐。
桐月汐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前,嘴角噙起一絲笑意。
現在的楚越還尚未到中年時那般會算計,所以這一來二去如太極般的過招對她而言實屬有趣。
偶爾示下弱,便可讓自己得一些好處,何樂而不為。
不過若說這雪月閣靜,那當真是靜不到哪裏去的。
正對面二樓便是教坊司待客之地,所以常有人會在走廊之上經過,若是自己開着窗,有心之人斷可以看見,只不過因着這距離,看不真切罷了。
而且那些個人,有心賣弄自己的文采和風雅,高談闊論也是讓人着實好笑。
所以一到晚上便是靜不下來的,只能趁着現在多睡會兒了。
桐月汐枕着自己的手便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直到門又被扣響,才迷迷糊糊醒了過來,“誰?”
“今個兒來了貴客,說要您也去一趟。”門外的小廝第一次進到雪月閣,生怕又是個脾氣大的主兒,哆哆嗦嗦地說著。
桐月汐應了一聲,無聲地伸了個懶腰便推開了門,做了個手勢讓小廝稍後便彎腰將楚越留下的紙張給拿了起來。
字當真是寫的不錯,可惜,有些野蠻了。
桐月汐低低一笑,就將紙放回了桌上,拍了拍衣袖就如約跟着小廝往主樓走去。
因着今日着着月白色舞衣,所以在夜間行走起來便格外引人注目。再加之常來教坊司的都知這後面的院落里住的原本都是身份尊貴的主兒,所以但凡有人從那出來,便是翹首張望。
不過前世早就習慣了這等如同看耍猴兒般的目光,桐月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坦然,似有閑庭散步之意。
倒是那小廝畏畏縮縮的,煞了風景。
“那小廝,你倒是離遠點。”自第一個人開了口,便有不少人起了哄,引起了楚越的注意,快步走到迴廊上往下看。
見是桐月汐,心下便已瞭然。
她本是貴族之女,這氣質便與普通人家的略有不同。再加之父親又是將軍,難免多了一絲英氣,少了些柔弱。
最為珍貴的便是她的眼眉。
顧盼回眸,一笑一顰,當真靈動。只這一點便註定是個勾人的女子。
“讓她好生準備一下吧。今個兒貴客可是我們的大財主。”楚越拍了下摺扇,轉身往坊內走去。
教坊司雖然名義上是由官府管着,可這其中的油水可是不少。又因着官府這層保障,真正有頭有臉的,又想找樂子的,還偏愛扎堆往這湊,一擲千金也不是少事,只要運作得好,這些錢進自己的腰包可是極為容易。
聽聞二皇子來了,自然要好好地讓他樂不思蜀才是。
入了教坊司的主樓,看見守衛愈加多了起來,桐月汐心中已是有了幾分計較。
二皇子蕭文宣自自己入了教坊司便是這兒的常客,雖算不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是也差不多了。
作為皇子,這砸錢的手筆可不會小,想要抓牢金主,那就得對症下藥。
怪不得今個兒見自己舞藝練得差不多就要拿出來遛遛,而不似其他姑娘那般非要爐火純青了才露臉。
桐月汐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含着笑,將所有迎面而來的人一一打量了過去。
有急色的,有欣賞的,也有試圖動手動腳的。
阿大倒是很好地充當了護衛的角色,一一擋了過去。只可惜也擋不全。
而楚越似乎也是等着桐月汐來求她,涼涼地抱胸站在一邊,只當是看好戲。
桐月汐臉色未變,小範圍內移動着身體,免得真的被人吃了熱豆腐去,不過也難得那時候練出來的躲避手段,桐月汐還能抽空打量打量旁人。
好不容易瞅着有一處不大的空地,桐月汐來不及細想便踏入了其中,餘光便瞥見了那張英俊卻又令人手痒痒的臉龐。
陰魂不散!
為了不那麼快就與蕭文宣打照面,桐月汐暗自咬牙,趁着他人伸手的時候假裝崴了下腳。倒進另一旁的紗幔之中,引發不大不小的驚呼聲。
因着紗幔遮擋,桐月汐低笑一下,咻地往一旁竄了過去,卻因着沒有想到紗幔之後還有人,這一下撞得可是結結實實,疼得齜牙咧嘴。
桐月汐微微抬眼瞪了一下,正欲離開,卻驚覺腳腕處當真是疼痛難忍。
不會吧……這下真的是崴了!
杵在她面前的人挑了下眉,卻拗不過他身側長着圓嘟嘟小臉的男子,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借用披風將她罩在其中,那小臉男子也顛顛地跟了上來,學着那人將披風擋住那遮不住的地方。
桐月汐愣了一下,還未明白髮生了什麼,披風之外就傳來了有些耳熟的聲音,一時半會兒卻是想不起來。
“她腳崴了。往那兒去了。”男子面色不改地撒着謊,見她極為配合的不動,倒是暗自淺笑。
“喲。今個兒貴客臨門,當真使我們教坊司蓬蓽生輝!”鵑姐眼尖,一看來人便扭着細腰走了過來。
男子悶悶地嗯了一聲,倒是那小臉男子不高興了,“你就不能換個聲音嘛?跟個烏鴉一樣。難聽!”
鵑姐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腳步卻是不停,“這外面夜深露重的,兩位貴客還是快些進來吧。”
“我就喜歡在外面待着。你給我進去進去!”小臉男子一心想護着桐月汐,所以大力將鵑姐往裏面推,這一來一去的,披風便有些鬆動,驚得桐月汐只得抓住沉穩男子的腿將自己的身體盡量縮小。
感覺到那人瞬間繃緊了身子,桐月汐咧了下嘴,敢情來的還是個不近女色的木頭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