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滅日
藺如初走到峭壁之上,一身祭司黑袍的蘇榭揮動着手中的法杖,不過片刻,轟隆隆的震天巨響響徹蒼穹。以風景優美而名揚天朝的黃山之巔,雲海之下,整個山脈裂開了一個巨大的猙獰缺口。藺如初向下一看,鮮紅火熱不斷翻滾的岩漿照耀在她清秀而蒼白的臉上。此時的她,紅衣,雪膚,赤足。美得驚心動魄。懸崖周圍,各種奇花異草,山精鬼怪站滿周邊。五百年難得一見的仙子飛升,吸引了地球上數以萬計的靈族前來觀禮。
“如果你想好了,就跳下去吧。”蘇榭的語氣冰冷卻帶有一絲憐憫“通過無塵之海,焚身以火,洗滌掉身上最後一點人族的氣息,你就可以破碎虛空,直達天外。從此以後,你將是比鄰星一位新的神祗。與地球上的生物再無相通之處。”
藺如初看看腳下的駭人岩漿,抬頭向山下望去。她的眼中除了冰冷,仍存着一絲不舍。
“還想見他?”蘇榭似乎了解眼前女子的意圖。輕揮法杖,一個青年男子出現在懸崖之上,他滿身灰塵,手腳都因為長期而快速的攀爬而傷痕纍纍,顧不得十指連心的疼痛。見到懸崖上的女子,他手腳並用的向她爬去。卻不知道,自己只是在做無用功,無論多努力,也不過是在原地踏步。
“如初,不要,求你不要,我們回去。你不原諒我不要緊,我答應你,我不出現在你的面前,求你留在地球,讓我能偷偷的看你一眼……”男子不停的乞求着。而對面懸崖上的女子仍舊無動於衷的看着他。眼中失去了往日的靈動。一言不發。
“就算不為我,你想想彎彎。我們的彎彎。我們說好得要看她長大的!還有我們的那些朋友,同學。”男子近乎崩潰的將自己所能想到的跟女子共有的回憶都拚命的喊出來。
女子只是冰冷的看着他“蕭默然,我是神,你是凡人,我們相遇就註定了別離。今日再見你一面,只是想勸你一句。仙凡殊途,好好憐取眼前人才是正路。”說完,她轉頭看向蘇榭,道“你若食言,且待來日!”見蘇榭鄭重的點了點頭。她重新面向蕭默然,只見他仍艱難的向自己身邊爬過來,以往最最驕傲的男人此時眼中只剩下絕望,就連眼睛都佈滿血絲,額頭上的青筋亦崩出,那般聲嘶力竭的呼喊縈繞在這山洞中,久久回蕩不散。
“永別了,蕭默然……”藺如初背對着身後的懸崖,眼帶笑意的向後仰去,衣帶飛訣間人已消失不見。
“不!!!!”蕭默然的悲鳴聲震懾住了這裏的每一個有靈性的生物,他跌跌撞撞的便要拖着已然脫力的疲憊身軀站立起來,可試了幾次都是以失敗告終。他只能絕望的看着曾經最心愛的女子一寸寸的消失在眼前。渾濁的淚滴終於從他的眼眶中留下,和着指尖的鮮血,顯得更加鮮艷,有着困獸瀕死般的妖異。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眾靈物的歡呼聲中,岩漿之下,巨大妖異的重鳴鳥破地而出。鳥背上端坐的女子有着用凡人哪怕最華麗的詩篇都無法形容的高貴魅力。直達天際的赤紅華光將原本湛藍的天際撕開一條裂縫。在重鳴鳥的守護下,女子緩步向裂縫靠近。地上,早已無半分力氣的男子忽然如迴光返照般的向女子大力的揮動着右手,那和着他血淚的水滴猶如利箭般直直滴入女子的眉心。女子的身軀忽然一顫,就在她準備回頭的時候,蘇榭揮動法杖,一股巨大的靈力迅速的推動着重鳴鳥飛躍天縫,隱沒在雲端。天幕逐漸恢復正常。細密的雨絲打在前來歡送女子的靈族身上,他們紛紛席地而坐,盡自己最大的力量來吸取着飛升的仙人給他們留下的最後的饋贈——可以提高自生靈力的靈雨滴。
惟獨蕭默然,他的精神已經癲狂起來,蘇榭真的懷疑他已經瘋了,無論他摔倒多少次卻還要站起來,好似這身體不是他的一般,豆大的淚珠滑出他眼形完美的眼睛,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他只想快快過去。
蘇榭斜眸看了一眼天際,嘴角輕輕一笑,殘忍的說道:“你過來也看不到她了,她真的已飛升而去。”
“啊!”蕭默然好似受傷的野狼一般發出一聲悲鳴,忽的大力咳嗽起來,一口鮮血瞬間噴了出來,眼前一黑整個人再也不支的倒了下去。
蘇榭從石頭上走下來,好似看完一場精彩的好戲,走到蕭默然身後,探了探他的鼻息,道:“沒死。”說罷便從袖口掏出一個瓷瓶,遞給旁邊的老槐樹精顧顯道:“將他抬回家,隨便編個理由善後,這葯的效果堪比靈雨,算是對你的補償。”顧顯接過葯,看着昏迷不醒的蕭默然,暗自慨嘆。將他一把扛起,向山下走去。
“默然。”舒同看着坐在窗前,一言不發的蕭默然,嘆了口氣,“我明天出發去非洲,以後,我估計也會在那邊工作了,你知道的,我喜歡古埃及的文化。”
蕭默然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恩。”
“現在家裏只有我和堂姐了,”舒同看着好友,“如果有空,就去看看她吧?姐夫因為嬰咒的事現在的情形並不好,雖然沒有被抓進監獄,但是很多人都在監視他。”
蕭默然再次點了點頭。
舒同知道,其實自己的這位好友其實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在說什麼,因為自家那個卑鄙的叔父的事情。本應該最快樂的一個人,現在卻永遠的失去了他的笑容。
“默然”舒同嘆口氣,“作為一個男子漢,請你拿出一點兒男人應該有的氣概,好不好?”
蕭默然茫然的轉過了頭,看着自己的好友,閉上了眼睛,“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第二天一早,舒同提着行李走了出來,看着依然坐在窗邊的好友,就知道他一夜都沒有移動,手上那張照片,還是他們在大學畢業時候的合照,那是藺如初留下的唯一的一張照片,默然最珍貴的收藏。
舒同無聲的嘆了口氣,藺如初已經“死去”六年了,可是自己的好友,仍然沒有走出那一晚的絕望。他知道默然愛她愛得很深,卻從來沒有想過,這種愛情已經銘刻在了他的心裏,再也無法抹去。
嗨,兄弟!”歐克領著兒子,從門外走進了蕭默然家,一眼就看到了蕭默然,九月十八日,蕭默然一生的噩夢,在這個日子裏,他們都儘可能不讓他一個人待着,生怕他會做出什麼事情,讓他們後悔,於是在舒同告訴他他離開后,歐克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哦,默然,你得幫我,”歐克鬱悶的說道,“你知道索菲亞去東大做了新任的神學教授,凱文這個搗蛋鬼根本不聽我的話,我說,兄弟,你吼他一嗓子吧,這樣他就乖了。”
蕭默然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友,才把視線轉移到了好友那調皮搗蛋的兒子、他的乾兒子的身上,事實上,蕭默然覺得凱文的表現很正常,至少歐克當年在雪之舞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只是在這個日子裏,他不會允許任何人來打攪他,於是蕭默然看着凱文,叫了一聲“凱文”。
“我,我不搗蛋了!”六歲的凱文挫敗的垂下了腦袋,他就知道只要自家老爹一管不動他,准要把他扔給自己的乾爹,其實凱文知道乾爹也很喜歡他,只不過乾爹身上那種常年包裹着的讓人心寒的冰冷,實在不是他這個六歲的孩子能承受住的。
歐克悲摧了,自己費盡心力都做不到的事情,好友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名字就能做到,這讓他情以何堪啊啊啊!
“我要出門,”蕭默然站起身,“歐克,你和凱文願意的話,就留下吧。”
“去哪兒?”歐克連忙問了句,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問話有些窘困,他只好解釋了一句:“我怕凱文這臭小子又不聽話。”
蕭默然看了看凱文,看到小男孩縮了一個腦袋並表示自己一定會乖乖的之後,才解釋了一句:“去看她。”
藺如初留給他的唯一東西,只有一個小小的,笑容溫和的布娃娃。
每年九月的這一天,他總會到曾經和如初一起去過的那個古老的小村子去,儘管以前幾乎常住在那裏的火蛇一家未必會在,可是他還是會去,就算只是在那個熟悉的房子外面,坐上一天。
前幾年,隔壁的地狼老夫婦還會邀請他一起去喝一杯啤酒,然後和他談談如初,那樣的談話就好像曾經,他和如初來旅行的那一年,在地狼家吃的那一餐時候似的,只可惜,桌子上卻永遠沒有了本應坐在他身邊的愛人。
只是,既然是這樣傷感的回憶,從去年起,也不再存在。地狼夫人生了重病不治身亡,地狼先生悲傷過度,手握着妻子的手,跟着相濡以沫一生的妻子一起,永遠的沉睡了過去,再沒有醒來。
作為動物類的妖怪,兩位老人其實並不需要什麼葬禮,但蕭默然仍然依照人族的習俗親手操辦的葬禮。雖然是葬禮,但是蕭默然很為他們高興,至少他們是一起離開的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再分開。而他,卻只能獨自一個人,靜靜的看着被他緊緊掛在胸前的小號布偶。
終他一生,也不可能做到了。
他靜靜躺在冰冷的石階上,任由秋雨打在記得身上。淚水輕輕劃過如雕塑般美麗的臉龐。
“默然。”一個蒼老的聲音想起。他抬頭一看,那有着八百多年樹齡的老槐樹妖顧顯手中拿着一張毛毯,擔憂的看着自己。將毛毯給蕭默然蓋好。他坐在石階上。一邊悠然自得的喝着千年自己帶給他的酒,一邊輕聲道。“耐心等待,你的那顆離人淚使你還有機會再見她一面。”
“什麼?”蕭默然聽得此言頓時精神百倍,生怕自己聽錯了,趕忙起身問。
“老了,不中用了,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顧顯沒有再重複他的話,卻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消失在村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