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認

真正明白布魯斯這句話的意思，是在半個月之後。

那日在布魯斯的開解下，夏以沫心裏震撼不已，一直壓在她心頭的那一塊大石，也在瞬間的落了下來。

他的一番話，卻是讓以沫明白，原來，真正不安，放不下的那個人是她，而非布魯斯。

那之後，以沫沒有再提起母親尹書蘭，她知道，這才是對彼此都最好的。

只是，夏以沫也錯過了對布魯斯說明事情真相的機會，以至於，至今她都還是稱呼布魯斯的名字。這讓夏以沫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不過，雖然沒有說明，但兩人之間的關係，也更進了一步，無形之中，多了一份親密。

自從那之後，布魯斯就一直稱呼夏以沫我的孩子。起先，她沒太在意，只當做這是他對他親近的一種稱呼。

直到，半個月後的一天，夏以沫終於是下定決心，要告訴布魯斯這個事實。

這日，陽光明媚，照在身子上暖暖的。

以沫和布魯斯，凌穆陽三人在院子裏喝茶。以沫懷孕，布魯斯行動不便，但他們又不想有其他人打擾，煮茶這件事，自然是落在了凌穆陽身上，雖然他的動作也不太熟練，但勝在用心。

“布魯斯，有件事，我瞞了你很久，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真正要說出口時，她竟詞窮了。

“什麼事？”這句話，布魯斯是用中文說的，二十年前為了追求書蘭，他可沒少在中文上下功夫，近日與凌穆陽等人相處久了，偶爾他也會說上幾句。

看着他，夏以沫下意識的咬了咬唇，略微不安的看向凌穆陽，雖說，現在與布魯斯的相處模式已然是親人，但是，面對自己的親生父親說出他們是父女這種話來，她還是會緊張的。

會害怕在父親面前丟人，她會因為之前隱瞞了實情而讓父親生氣。

察覺到夏以沫的目光，凌穆陽抬頭對她微微一笑，以示鼓勵。

暗自鬆了口氣，抬眸，看着布魯斯，說道：“關於您女兒的事，我之前一直瞞着您。”

聞言，布魯斯嘴角的淺笑，漸漸地斂去。

見此，夏以沫心不由的懸了起來，但卻沒有因此膽怯了，“之前一直瞞着您，我向您道歉。但那是因為，我還沒有做好準備，同時，也害怕因為太唐突而嚇到您，但請相信，這並非我本意。”

她解釋着，真心希望布魯斯不要怪罪了自己。

只是，話說出口之後，卻並未見布魯斯臉上有不高興的表情，這讓她更加不安了。

“布魯斯，哦不，爸爸。”叫出名字之後，她又快速改口，“雖然你會覺得不可思議，但請相信，這是真的，穆陽有認真的調查過，也幫助我們鑒定過DNA，結果證明，我們是父女。”

“對不起，請原諒我現在才告訴你，但請相信，我是愛您的，我的爸爸。”

這幾句話，夏以沫幾乎是閉着眼睛，就像小學背書一樣，一口氣嘩啦啦的說了出來。沒辦法，誰讓她太緊張，但是，這又能怪誰呢，選擇這個時間說，完全是他自作自受啊！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話對布魯斯來說太過震驚，她說完之後，周圍瞬間的安靜了下來。夏以沫悄悄地睜開眼，小心的看向布魯斯，不想，這一看之下，卻是讓她愣住了。

他的臉上，看不出震驚，也沒有生氣的表情。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夏以沫，跟之前的表情一樣，好似沒聽到她的這段話似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

夏以沫心裏打着鼓，而這時，她發現，不僅是布魯斯臉上帶着笑，就連凌穆陽嘴角也掛着淡淡的笑容。

一個人笑，那還能理解他是沒聽到，可是，兩個人都在笑，這說明了什麼？

某個念頭，就這樣在夏以沫的腦海里一閃而過。

“你……”

“我的孩子，我很高興你這麼勇敢。”不等她說完，布魯斯便是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他的回答，無疑是印證了夏以沫的猜測，她不由的瞪大了雙眼，而這時，布魯斯的聲音繼續傳來。

他說：“我的孩子，其實，我跟你一樣，心裏也很不安，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說明。其實，早在你上次跟我說起你母親的事時，我就知道了，只是，我很膽小，不敢對你說明，請原諒我是個膽小的父親。”

這下，該輪到夏以沫震驚了，她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半個月前他就知道了！？

夏以沫扭頭看凌穆陽，卻見嘴角含笑，並沒有因此覺得意外，想來，他也是早就知道了實情。

想到這，她不由有些生氣了，“你早就知道了？”

原來，他也早就知道布魯斯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了，可卻一直不告訴她。

“嗯。”男人含笑應道，“布魯斯，讓我不要告訴你，他希望能親自告訴你。”

“可是，我們不是夫妻嗎，你怎麼能瞞着我呢？”其實，夏以沫心裏也沒那麼生氣，只是覺得他們都知道，就她一個人傻傻的每天絞盡腦汁的想着該怎麼說出來，讓布魯斯驚喜，但不能對她失望，讓她覺得有種被人當猴看的感覺。

可現在倒好，根本就不用她說，他早就知道了真相，並且，凌穆陽也知道布魯斯知道實情了，這讓她面子上如何掛得住啊。

她紅着臉瞪着他，“都怪你，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啊！”真的好丟人啊。如果穆陽早點告訴她，不說別的，最起碼能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啊。

“我說過啊，我以為你知道了。”豈料，男人很是無辜的看着她說道。

也顧不得布魯斯還在這裏，夏以沫下意識反駁，“你什麼時候說了，我怎麼不知道？”

話音剛落下，她卻突然的想到半個月前她決定勸說布魯斯時，他曾今對他說過的話。

那天，他說：“我想，布魯斯也應該需要時間，所以，咱們就先從日常生活中與慢慢親近吧。”

所以，他在那個時候就提示過了，正是因為知道，所以在她猶豫不知如何跟布魯斯說時，他才會這樣勸說她。

“可是，你根本沒說明，我以為你只是在安慰我啊！”想到他那次的提示，而自己還沒聽出來，夏以沫更加是不好意思了。

“抱歉，是我沒說明。”知道老婆生氣了，凌穆陽起身走到她身邊，彎腰將她抱在懷裏。

“哼，本來就是你的錯。”夏以沫不滿的嘟喃着，將臉埋在他胸膛，不敢抬頭正視布魯斯。想來想起，她還是覺得凌穆陽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想要看她出醜的。

微笑着看着擁抱在一起的兩人，布魯斯是打心裏高興。

其實，早在他最開始發現的時候，就找了凌穆陽問過，在確定之後，他卻不敢與以沫相認。雖然，他口頭上一直說著如何的想念他的家人，如何的想要見到他們，可是，當真正找到家人，得知他的女兒就在身邊時，他退縮了。

二十年的囚禁，雙腿的殘廢，讓他不敢面對以沫，不敢以父親的身份面對她，他承認，他字自卑了。

所以，他拜託凌穆陽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以沫，就這樣一直瞞下去，等時機到了，就將他送走，送去養老院，或者是其他地方，只要給他一個安生之地，就足以。

回來后的那一個月，他的心是不安的，是忐忑的。他想要見到自己的女兒，卻有害怕見到。想要就此放手離開，可又想要再見她一面。

所以，他沒有主動提出要離開，而是將這個權利交給了凌穆陽。他什麼時候安排他離開，他就走，若是他不安排，那他就等着，他想，只要見一次，見女兒一次，他就離開，是真的離開。

他是這樣想着的。

可是，最終，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在見到以沫之後，他突然捨不得離開了。

凌穆陽是個聰明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不願意，所以，從那之後，也沒有再主動提起過，然後，就這樣又過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裏，凌穆陽不止一次試探他要不要告知以沫實情，可他卻一直都沒有鬆口。

因為，他覺得這樣就好，他害怕說出來之後，會打破他們之間的和諧幸福。

他想，就這樣吧。就當這段時光是偷來的，讓他跟他的女兒好好地相處，好好地生活一段時間吧，哪怕是一天，他也覺得值得了。

直到今天。今天早上，很早的時候，凌穆陽就過來這邊，說服了他。

凌穆陽告訴他，以沫現在很痛苦，每天都在為了如何跟他說明真相而痛苦着，他告訴他，以沫很想要爸爸，很想要和爸爸生活在一起。

在以沫醒來的前一個小時裏，他告訴了她以沫這二十年來的生活，他告訴他，以沫小時候是如何看着別人的父母發獃，在宮家時，為了得到父母的愛，是如何的討好他們的，他告訴他，這些年來，以沫無數次做夢，夢到自己的父母，夢到與父母幸福的生活……

他說了很多，最後，凌穆陽說，“沫沫和我都希望我們的孩子能有外公疼愛。”

也就是這一次，他動心了，決定留下來。為了他的女兒，為了他的外孫，或者是外孫女，他想要留下來。

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做好這個決定后不到兩個小時，他的孩子，以沫，就對他說起了這件事。

原本，他是打算由他來說的，他想，給他一天，不，半天的時間準備，等到中午的時候，他就告訴沫沫，他是她的爸爸。

因為，這種事情，怎麼能讓女孩子為難呢，而且，這還是他的女兒啊。

好在，原本緊張的場面，也因為凌穆陽的幾句話，沖淡了彼此間的尷尬。

布魯斯就這樣笑看着他們，心，就這樣慢慢地安寧下來了。

他抬頭看向藍天，天空的另一邊，生活着他的愛人。書蘭，我們的孩子還活着，並且不久后外孫也會出生了，我現在很幸福，你呢。

原本以為認親是一件很複雜的事，但不想因為凌穆陽的幾句話，沖淡了緊張的氣氛，一場認親，就這樣過去了。

沒有痛哭流涕的擁抱，也沒有秉燭長談的訴說。因為彼此都愛着對方，他們都懂得，對方是多麼的想念家人，多麼的希望見到家人。

情緒平復下來之後，夏以沫和布魯斯兩人，相視一笑，而後，微笑着擁抱着，亦是沒有言語，只是互相緊緊的擁抱着。

但是，那種親情的愛，卻通過這個擁抱，傳遞到了對方的心裏。

我愛你，我的爸爸。

我愛你，我的孩子。

從那之後，夏以沫改口叫布魯斯爸爸，一直壓抑在她心底的一件事解決了。彼時，夏以沫懷孕兩個半月。

也不知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放鬆下來的原因。在那之後的第二天，夏以沫竟然開始孕吐了。

這次的孕吐，可真是來勢洶洶，沒有任何預兆，第二天早上，早餐時，夏以沫吃什麼吐什麼，哪怕是一杯牛奶，一碗稀飯，都全部吐了出來。

原本，早在回來后，凌穆陽就查過資料，問過專家，對懷孕孕吐也多少了解，但那一般是在前三個月啊。

而現在，以沫懷孕已經兩個半月了，還有十來天就三個月，這之前，一直都沒有出現過這種反應，所以，他以為，以沫是特殊的，不會孕吐了。為此，他還曾慶幸過呢，因為，他無法想像吃不下去東西，還要吐個不停這種痛苦的事會發生在以沫身上。

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就算以沫不出聲，他也會瘋掉的。

可是，就在他放下心，慶幸以沫不會有孕吐的時候。卻突然沒有任何預兆的來了。

這一天的早餐，沒有了昔日的和煦，歡愉，因為夏以沫孕吐，所有人臉色都不好。

“我沒事的，你別擔心。”第三次從盥洗室里出來后，夏以沫柔聲安慰道。

今天的早餐是中式的，昨晚以沫說想吃清粥，所以，今天早上，早早的他就起來用砂鍋熬粥，順着她的口味，什麼都沒加。

但是不想，剛吃進去一口，她的胃，食道都像是被火灼傷了似的，一股酸澀的滋味，從肚子裏涌了上來。

她甚至是來不及衝動啊盥洗室，剛一出餐廳就吐了出來。

見此，凌穆陽和布魯斯兩人都是臉色一變，男人快速的衝到她身邊，伸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拍着，緩解她的難受。看着她那麼難受，他整張臉都嚇的蒼白，就連拍着她的後背的手，都在微微的顫抖着，他在害怕了。

“沫沫，哪裏不舒服？可是粥不合胃口？”待她停下之後，凌穆陽抱着她放在餐廳的椅子上坐下，一邊給她倒了一杯白開漱口，一邊吩咐傭人處理。

夏以沫搖了搖頭，她不想說話，也說不出來。早上起來，並沒有任何的不舒服，只是吃下去一口粥之後，胃裏就突然難受了，這麼突然，這麼痛苦的感受，她也無法解釋到底是因為什麼。

見她不想說話，凌穆陽也抿唇不語，看她的反應，其實，他心裏多少是猜測到了一點，只是，這些都太突然了，加上他以為已經度過了安全期，所以一開始就沒敢往那邊想。

待傭人都處理乾淨之後，凌穆陽抱着她回到客廳，讓她靠在自己懷裏，根據專家說的，這個時候她一定很難受，該也不會想吃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她稍微好點了，再勸說她吃點東西。

“穆陽，我打電話給醫生了，他馬上就過來。”夏以沫突然孕吐，嚇壞的還有布魯斯。

回來后，每隔幾天凌穆陽都會找醫生來家了幫夏以沫檢查身體，所以，在凌穆陽照顧以沫時，布魯斯就主動去打電話給醫生。

“謝謝爸爸。”凌穆陽道謝着，夏以沫也從他懷裏抬起頭來，對他們虛弱的笑了笑，其實，他們都太緊張了。

凌穆陽能想到的事，夏以沫身為當事人，自然也能想到。

孕吐，幾乎是每個懷孕的女人都要經歷的，所以，她覺得沒必要勞師動眾的。

“乖，閉上眼休息會兒。”凌穆陽將她的頭按在懷裏，下巴抵着她的頭，啞聲說道。

此時此刻，他好像連說句話，都是那麼的痛苦難受。

夏以沫聽話的閉上眼，放鬆身心依靠在他懷裏。她是真的累了。

半個小時后，醫生趕來，給夏以沫檢查后，一切正常，並告訴他們，以沫剛剛是孕吐了，這是正常現象，等稍微好點，再吃點東西。

而這一次，凌穆陽讓人準備的是西式早餐，他想着，既然中式會引起反胃，那就西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