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滄海遺珠（三）

於韶華沒敢直視他，臉上訕訕的。

只見莫逐雲再次緩緩的走到窗口，看到兩個撐傘的男人在跟伊美說話，他們都被傘遮着，根本看不清人的樣子。但是他們身邊的那輛黑色轎車，他卻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好在伊美沒有接受他們的任何好處，只是失望的轉身離開，繼而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他換了一個方向巴巴的張望，直到視線的盡頭只有落寞的街道。

於韶華來尋他的時候，他也正是這麼個落魄的模樣。於韶華心底的火立刻躥了上來，她不由分說幾步過去，用力將窗帘一扯。莫逐雲像是本能的那麼一躲。卻聽於韶華斥道。

“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不過是一個女人，值得你這麼沒分寸的任性下去嗎？”

她說的沒錯。他的任性竟然已經持續到晚上。

莫逐雲透過窗戶望了望，天早已經黑了。可卻是什麼時候黑下來的，他卻一點都不清楚。他此時覺的天黑或是天亮對他都沒什麼分別，心若被蒙上了一層洗不掉的灰，眼睛裏看到的又怎會有光明？

“現在幾點鐘了？”他不緊不慢的說。

於韶華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你還記得問現在是幾點了。”於韶華指着自己的手錶，“已經六點半了，你別忘了，七點鐘我們可是跟亨利先生約好了的，你總不會認為你的魅力足以讓他從美國大老遠來一趟，還要忍受你的遲到！”

於韶華又道，“你剛剛榮任會長，沒有亨利你哪裏能這麼順？接下來的事情，我們還要仰仗着亨利，這步棋一點都不能出錯。”

莫逐雲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面無表情的穿好外套。於韶華突然覺的此時的他有些可憐，語氣隨後緩和了不少。

“本來今天晚上是要和商會的委員及成員吃飯的，這也是商會的慣例。我以你身體不適再加上時差緣故無法出席而幫你推了，日子改在明天晚上。”

莫逐雲看了看她，點點頭，戴上帽子，走出門去。

這時候，他又變成了莫逐風。

亨利是美國紐約著名的金融家，以股票起家。父親大亨利在紐約辦公司，做的是實業，母親系出英國爵士查爾斯之女，家中排行最小，初到紐約之時，憑藉其出色的外表和外交能力，一躍成為紐約上流社會的名媛，這也為亨利家族在紐約的發展出力不少。

亨利是大亨利的大兒子，讀書的時候與顏穎之相識，是不錯的朋友，但當時他還只不過是個對數字計算極具天賦的學生。在莫逐風短短的美國學習生涯中，也有幸與其相識。之後莫逐風回法國繼續學業又回國改從金融業，短短几年，亨利因為一支起初不被眾人看好隨後卻大漲的股票成名。大亨利看中了兒子這個天賦，也覺得有利可圖，便資助亨利開辦第一家證券公司，並將其介紹給自己的圈子中，亨利從此邁進了紐約金融界的大門。

當時莫逐風留信要莫逐雲去美國尋找的朋友正是亨利。

約見亨利的地方竟然是夜來香。

莫逐雲對這個地方和這個名字都很抵觸，於韶華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只是既然莫逐雲沒說什麼，她也沒什麼好說。

他們都知道，亨利喜歡股票，喜歡美元，喜歡漂亮姑娘，更喜歡玩。

正如莫逐雲所見，他們到的時候，亨利正興緻勃勃的跟夜來香的一位舞女跳的正歡，那是時下最流行的探戈。

莫逐雲朝着舞池中央的亨利揮了揮手，亨利哪有功夫去看。無奈之下，莫逐雲叫了一個侍應生，在他耳邊說了兩句，又順手給他了一些小費，侍應生很高興的走下舞池，找到亨利，湊到他耳邊一邊說，一邊指向莫逐雲。

謝天謝地，亨利總算是看到了他們。

“這個地方真不錯，我還頭一次來。”

一上來亨利跟莫逐雲說的就是這句。

莫逐雲微笑着，“你既然喜歡，往後多來幾次就是了，費用算在我的名下。”

亨利一聽，眉開眼笑，“真的嗎？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亨利是跟顏穎之學的中文，有些蹩腳，但一般的交流還是沒有問題。

“我看你們若是再這樣客氣下去，今天就談不成什麼事情了。”於韶華笑說，“早已經訂好了包房，我們還是過去吧。”

亨利笑着點點頭，一隻手向外攤開，向於韶華擺出個“請”的姿勢。他那聲“請”發音不純，也不是三聲，倒像是一聲，說的於韶華忍不住笑了出來。莫逐雲也笑了笑，也不知怎的，冥冥中他覺得有人在看他，他向人群中望過去，找了又找，卻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興許是他的心在作祟吧。

這個地方有着太多關於他和伊美的印記，那個舞池，雖說是換了主人，可樣子卻還是保持了下來，原封不動。

那個舞池裏也曾有着關於莫逐雲跳舞的記載，遺憾的是，這記載中他的舞伴竟然不是他最愛的那個人。

“沒想到這裏比我想像中的有意思。”亨利一路誇讚着南陵的風貌，莫逐雲心中有事一直不語，都是於韶華在應和。

“那你這次就多留些日子，等證券行開起來也不妨。”於韶華說罷，看了莫逐雲一眼，此時，他們已經進了包房。

“應該不是問題。”亨利說，“我還有個想法，就是在南陵設立證券交易所。“

“在南陵？”於韶華看了眼莫逐雲，莫逐雲也是一愣。

“是的，現在南陵實業發展的很不錯，卻還沒有一個正規的證券交易所，我認為這是很好的機會。”

“可現在公債盛行，信交風潮之後，華商信譽掃地，我不覺的這是個機會。”莫逐雲道。

“你也說了那是華商，可不是我們。”

“你要以你的名義開設？”莫逐雲問。

“是的，開設證券交易所，將證券交易規範化，一方面有利於產業證券的交易，另一方面，公債也不是問題。你可以用你的銀行大量買進公債，我認為南陵政府還會發行大量的公債用來跟東陵國打仗的軍費。雲，你在猶豫什麼？你是怕我有什麼不好的企圖嗎？”

莫逐雲不好意思，“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有些擔心。”

“我不明白你在擔心什麼，但我申明一點，我沒什麼別的想法，只是想在這裏開拓我的事業，我認為這是個機會，就一定會抓緊。如果你認為我是你的朋友，就請幫我。”

“亨利，你誤會了。我只是擔心時局不一定回朝着你的意願去，據我所知，徐正中已經派人去和談，說不定戰爭馬上就要結束。”

“有那麼快嗎？我不相信。總之，我是決定了的。還有，證券行的那筆款子我已經匯入你的賬戶了。是通過你在紐約的賬戶匯過來的，所以，你不用擔心這個會被你們的商會誤會。”

“謝謝你亨利。”

“這沒什麼，這筆款子是你當年借給我的錢，加上利息，就是這筆款子，你放心，雖然我和你做朋友，但我不想我們再金錢方面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

莫逐雲點點頭，“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願意將你引薦給這邊的朋友。”

“那太好了。”

幾個人從裏面出來，見一男人拉扯着一個身穿艷服的女子，女子看上去應該是夜來香的舞女，男人的動作很粗魯，引來不少人的圍觀。

一個看似是這裏管事的女人過來周旋，好話說盡，男人許是藉著酒膽，依舊不依不饒，對着女子大呼小叫，手也不松，硬是要那女子跟他走。

莫逐雲在樓上看了一會兒，只覺得那女子身形，形態有些熟悉，只因她畫著濃妝，怎麼看都不覺得像是認識的。

“你認識她？”亨利突然問。

莫逐雲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誰知亨利笑着說，“我來的時候和她跳了一支舞，她的舞跳的不錯，只是不知道她怎麼惹上這麼一個人。”

於韶華說，“我們還是先走吧。”

亨利這次很聽話，也許是累了的緣故。

莫逐雲覺得自己離開的時候，背後有兩束光射過來，讓他覺的很不自在。

等把亨利送到酒店，莫逐雲還是不顧於韶華的勸阻，又來到夜來香。不過是二十分鐘的時間，再回來的時候，那女子的臉上已經有了血痕。而那男人依舊不滿，再次舉起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