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需啼

隆冬已逝，蟄蟲昭蘇春燕回巢。

楊柳風來，褶涓涓之流水，觸新枝之嫩芽，促戢戢之毛草。亂花嫣然簇枝頭，白鳥撲翅弄春風，好一派春色盎然的光景。

明凈的京城大街上，突然鞭炮聲響，鑼鼓擂動，驚得翠鳥啞然，震得落花繽紛。

原來，杜百通，京城首屈一指的商賈，獨具慧眼地挑中了這春光明媚的吉日嫁女。

鼓聲動天，炮竹響徹，喜慶的鞭炮花屑飄滿大街小巷。乍看，京城恍如遍地紅花，熱鬧非凡。

都說杜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杜百通老來得女，自然呵之護之，以至於如珍藏一塊偶落凡塵的稀世白玉般，翼護愛女免受世間喧囂紛擾，彷彿一挪出來就會被這世俗的塵囂給玷污了似的。所以，這京城裏沒有幾人有幸目睹過杜小姐的芳姿。

花轎已經在杜府門外等候，沒過一會兒，只見一玲瓏小巧，足似金鉤人兒走了出來，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雖覆上了紅蓋頭，可新娘往門口一站，那玲瓏曼妙的身姿立即引來無數歆羨的目光，還有那雙疊在玉腰帶的上的酥手，白嫩水潤得似乎能掐出乳汁來，叫人不得不浮想連篇。

“若兒，你嫁過去之後呢，要侍奉好夫君，孝敬公婆，平時這一日三請安是免不了的，每次都要恭恭敬敬的奉上熱茶……還有，早上也別貪睡，要早早起來梳洗，幫夫君……”

鋪上紅毯的涼階之上，杜百通一把攫住女兒的手，語重心長地囑咐了許多，遲遲不肯鬆開，眼看着熱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兒了。

“好了好了，老頭子，你就別說這麼多了！”

杜母雖在一旁聽得也潸然落淚，可知道這吉時可誤不得，便開口催促道：“你看迎親的人都在門口吹了許久的涼風了，就讓女兒上轎吧！”

聽了夫人的話，杜百通一時間哽咽了，他心中突然伸出一絲悔意，女兒還小，或許可以留多兩年，幹嘛這麼著急把她給嫁出去呢？

“若兒，在那邊要好好的啊，有空多回來看看爹娘！”

往日在商場叱吒風雲，威風凜凜的杜百通，在女兒轉身的那一刻居然黯然落淚了。說實話，這顆明珠，自己悉心養育呵護了十六年，如今一朝便要拱手送人，杜百通自然是萬般不舍，他恨不得把這顆明珠捂在胸口上，再肆無忌憚地溺寵疼愛哪怕是殆盡暮景之年。

可久站引來的腿腳酸痛，也讓他無時無刻深感年歲蹉跎下的衰疲。

凡胎肉體，終逃不過黃土掩埋的宿命，要是強行把女兒留在身邊，等自己百年之後，女兒又可以依靠誰呢？

杜百通暗暗地唏噓一聲，眼睜睜看着一群丫鬟婆子們爭着搶着把新娘擁上花轎，風風火火，歡歡喜喜。他腿部一陣酸疲，退倚在石柱上，老淚縱橫，不能自已。這迎娶新娘子，震天動地的鑼鼓聲有些許刺耳。

孰知，就在這時，只聽“啪”的一聲悶響，一個頭簪紅花的婆子竟然一個踉蹌撞到花轎上了。額尖上沾的，不知是紅漆，還是血。

“都叫你們別推我別推我了！都把我擠疼了！”

一陣嬌滴滴的聲音從紅蓋頭下傳來，聽得人骨頭都酥軟了。

這是怎麼回事？

周圍一下子炸開了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此起彼伏。方才，有好幾個人都親眼目睹了是新娘推了那個婆子。可杜老頭子依舊凜然而立，不怒自威，有誰敢妄言中傷杜家小姐的聲譽？

這會兒，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在心中暗暗感嘆，沒想到新娘子竟如此撒潑，推了來迎親的老婆子。可隨後，讓眾人更詫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一身嫣紅的嫁衣在風中如蓮瓣般浮動，新娘驀然轉身，揮起一對羊脂雕成的玉手把紅蓋頭洒脫一掀，紅綢乘起突然狂虐的涼風舞到了天上。眾人皆驚呼，口瞪目呆，只見新娘踩着金絲掐成的鴛鴦繡花鞋，噠噠地跑向爹娘。

華麗的鳳冠之下，果然是一張粉雕玉琢般的美人面。

皓齒星眸，弦月彎眉，清新得如同出水芙蓉，而眉宇間的狡黠更給一雙桃腮增添了點點嬌媚動人之氣。

“爹娘，放心吧，女兒會時常回來探望你們的！”說著，新娘嘟起嘴，伸出雙臂親昵地抱了抱爹爹和娘親，粉頸散發出一股甜美的香氣。

“那爹娘，若兒先走了！”即使穿上了嫁衣，這十六歲的少女還是個未長大的孩子般。她俏皮地回頭眨眨眼睛，把熱淚盈眶的母親逗得忍俊不禁，破涕為笑，才翩然揮袖，一溜煙就鑽進了花轎中。

白鳥紅綢幔，鏤空檀香頂，八人抬的花轎，擁簇而上的人群，一路歡呼雀躍，喧聲動聽。伴着喜慶的奏樂聲，花轎在京城大街上穿梭，如同湖上行舟平穩中帶點幽顫，拖帶幾十箱嫁妝拼成的尾巴，浩浩蕩蕩地朝京城另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走去。

迎親隊伍漸行漸遠，杜府這邊，卻陷入了死一般的冷清。杜百通佇在門前，向天邊投去一抹殫思竭慮的目光，方才女兒的那番舉動，讓他感動，也讓他擔憂。

那丫頭的性子如此率真，可要是沒有父母的庇護，往後她的生活將會變成什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