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浴火重生
濃重的烏雲遮住了地牢裏最後一點光亮。
雲歌抬起頭,看着四角圍合巴掌大的天空,兀自嘆了口氣。
來到端國已經三個月了。
破敗不堪,已經不足以形容她所處的地方有多麼的骯髒。奴隸們渾身生滿了跳蚤,樣貌更是蓬亂不堪。
衣不蔽體,露出猙獰的傷口,膿水粘着衣衫,有的還掛着草屑。鼻翼間的,霉腥味混着爛肉的味道,令人作嘔。
當然,她也是同樣的。
她們是無需勞役的女奴,所以,不必賞賜她們清水和布匹。一天一頓酸飯一點湯水,就這樣醒醒睡睡,勉強度日。
相比於在外苦役的奴隸,她們更加值得憐憫。囚禁的日子,令她們無比渴望外面的世界。就算下一刻會被打死餓死,也總比在這裏暗無天日好上許多。
忽然,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讓一雙雙晦暗的眼睛有了神采。
然而,在看到被獄卒拖拽出去的屍體時,眼中那難得的光彩,又在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樣的戲碼,在這裏屢見不鮮。一次又一次的希冀,一次又一次的挫敗。就這樣堅持下去,總會換得一次活下去的機會。
“看什麼看!都老實點!”獄卒挺着肥脂流油的肚皮,靠在欄杆上喊道:“給我聽着,今天宮裏會來選人,乖覺着點,不許吵鬧。否則,別怪我賣你們去做床奴!”
女人們一聽那兩個字,都戰戰兢兢地縮在牆角。
只有雲歌,不動聲色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冷眼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入這奴隸的身體裏的,只知道醒來,她便是奴隸市場裏一個柔弱女奴。
神智渾噩的她,只記得那些太監一個一個向自己撲來,撕扯她的衣服,然後……
她死了嗎?
呵呵,一定是的。
睜開雙眼,就是這片暗淡的天空,一如此刻監牢中一般。
不堪的回憶,彷彿一塊炙熱的烙鐵,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里。屈辱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她永遠無法相信,陌希睿,那個始終讓她深愛如初的男人,竟會如此薄情,絲毫不講舊情。當初的海誓山盟,輕易化作一團泡影。
鍾家在他的眼中,無非草芥而已。
哥哥和父親歷盡千辛萬苦將他扶上了皇位,卻換來這樣的下場,這樣的境遇怎會不讓人心寒?
即便不願承認,但鍾寶青已死。屍身,被草席裹着,丟進了臭氣熏天的亂葬崗,漸漸化作白骨。
眼前這一切,雲歌只看做是上天垂憐。所以,就算現在讓她死,她也並沒有任何怨言。
“雲歌姐姐,雲歌姐姐?”
細弱的聲音叫了幾聲,雲歌才想起,那是在叫她。她不再是鍾寶青,而是一個卑微的女奴。她用了很長時間,才清醒地認識到這點。
雲歌擦了擦淚水,輕聲回應:“怎麼了?”
“聽到斃子剛才說的話了嗎?宮裏要選奴隸,我們終於可以離開這裏了!”碧潭激動得淚珠打轉,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激動。
碧潭是雲歌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人,也是因為碧潭和瑾墨婆婆的悉心照料,鍾寶青才有機會成為雲歌。
雲歌點點頭。
在這裏圈禁了三個月,她已經明白,這和夢境不同,並不是想離開就可以離開的。
每天都會有奴隸死去,但大部分人更願意苟延殘喘地活。
就算她的性命對於那些官宦而言,再不值一提,也該好好珍惜。螻蟻尚且偷生,上天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必須好好把握。
不出雲歌所料,選人的嬤嬤一下就看中了她和碧潭。
不僅是她們兩人。貌美的,年輕的,有身段的,都是嬤嬤的上選。至於那些年老珠黃的,即便入宮也是死路一條,倒不如留下來,安享餘下的時間。
和瑾墨婆婆告了別,雲歌他們便啟程了。
官奴和宮奴分列兩側,關在中間囚車的,則是即將處死的重刑之奴。
車輪轆轆,天飄起了小雨。
雲歌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只覺得自己像是籠中的小鳥,重新獲得了自由。
然而,下一步,腳踝上那沉重的鎖鏈重重砸在腳背上,再次無情地提醒她,她艱難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端國是楚明國的附屬國,當年,鳳昭帝開疆破土,從湘國手中奪取了這塊地方。雖然偏遠,但卻是湘國最富饒的土地。鳳昭帝第九子陌希辰,奉召成為端王,十年來管理着這裏,也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當然,所謂的民,並不包括她們這些奴隸。
她們是湘國殘民,擁有這世上最卑賤的血統。楚明幾乎屠殺了所有湘國人,僅餘下她們這些幸運的,下鐐為奴。
所有人,都經歷過那場慘絕人寰的屠殺。
狼煙四起,哀嚎震天。三天三夜,滾滾火焰照亮了漫山遍野的屍體,一場大火,將所有的悲痛消滅得不留任何痕迹,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能夠活下來的,已是幸運。
戰爭的陰影,讓他們忘記了湘國曾經的平等,甘願為了活下去而成為敵人的奴。
只要活下來,他們已經不在乎是怎樣的方式。
從碧潭那裏聽到這些,雲歌既震驚又悲痛。
記憶中,只有一次又一次捷報,和父親軍營里熱烈的歡呼,卻不想,在他們享受勝利的果實之時,還有這麼多無辜的百姓,在承受煉獄般的苦楚。
雲歌甚至無比慶幸。
還好,她沒有雲歌的記憶,只有她的身體。
相比於楚明的皇宮,端王宮顯得簡單了許多。按楚明例,藩王規格都要略遜色於皇上,以顯謙卑。這裏也不例外。
宮門口,此時已經聚滿了端國的百姓。端國向來富足,衣衫襤褸的她們,和體態豐腴的百姓有着鮮明的對比,不少女奴不堪羞辱,已經低聲啜泣起來。
“楚將軍,所有奴隸已經整集完畢,請將軍示!”
雲歌聞聲抬頭,見一員小將單膝跪在地上,正向馬上的銀甲將軍彙報。
棗紅駿馬,高傲地揚起頭,楚鄴勒緊韁繩。馬兒在地上頓了兩下,狠狠地呼哧了兩聲。冷削的側臉,如劍身一般剛毅。
“把罪奴帶上來。”
“是!”
楚鄴順勢掃了眼眾奴隸。
長年征戰,讓他的皮膚晒成了小麥色,閃着蜜色的光澤。劍眉之下,一雙漆黑的眸子冷得如同毫無雜質的琉璃珠,舉手投足間,透着肅殺之氣。
在雲歌身上定了片刻,他又偏過頭去。因為,執行火刑的官員,已經紛紛落座了。
雲歌看不清台上是何人,只聽到一陣冗長的旨意讀完,被押上刑場的奴隸那極其痛苦的哀嚎。
所謂罪奴,不過是湘國守城的殘兵而已。只因他們身上背負楚明或多或少的人命,便被定下十惡不赦的罪名。
看着瘦弱不堪的幾個人被架上火桿,奴隸們都驚恐得顫抖起來。
雲歌在心中冷笑。端國也算精明,幾條人命,不僅得到了百姓的擁護,還強有力地震懾了他們之中不安分的。
當真是做足了場面!
“雲歌姐姐,我怕,嗚嗚嗚……”
身後的碧潭已然淚流滿面,瑟瑟發抖。即便比同齡人成熟,她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見到有人要被活活燒死,任誰都會心生懼怕的。
雲歌轉身剛要安撫,卻見隊伍後面哭泣出聲的女奴,正被幾個士兵拖拽而出。而侍衛官本人,也循聲向這邊看來,她慌忙捂住了碧潭的嘴巴。
進宮必是身家清白才行,看來,觀刑,也是審查的一部分。
空氣中彌散着油膩的味道,三兩個士兵,將一桶桶油灑在乾柴上,然後舉着火把在一旁候命。
時辰一到,火光衝天。
雲歌手臂一緊,將碧潭死死護在懷裏。
努力不去聞那刺鼻的味道,努力不去想那慘烈的場面。
百姓們的歡呼雀躍,在她的耳邊經久不散。自古勝者為王敗者落寇,或許曾經,她也是他們中的一份子。而現在,轉世在這女奴的身上,她將要面對的,是更多的艱難險阻。
但她不會就這樣放棄。
既然上天給了她一重生的機會,她發誓,這次定不會為人魚肉。
抬眼,最後看着那被拽出去的女奴。
幾個端國士兵狠命踹她,瘦弱的身體掙扎了兩下,就沒了氣息,被冷漠地丟在路邊。
都是想要一條活路的,湘國覆滅,百姓何辜?
看着高牆內,那富麗堂皇的宮殿。巍峨的建築挺立於蔚藍的天空之下,璀璨的琉璃瓦,閃着莊嚴而奢靡的光輝。
滿眼望去,儘是皇家氣派。
雲歌的心情忽然一陣五味混雜。
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有一絲迷茫。
未來等着她的是什麼樣的結局,她並不知曉。她只知道,這偌大的端王宮,是她唯一接近陌希睿的機會。
鍾家世代為皇家立下汗馬功勞,即便不能名垂青史,也該在史官的筆下留下句功德。怎會如陌希睿所言,是諂媚奸佞的鼠輩?!
鍾家的劫難與委屈,鍾寶青的含冤而死,她都要討回說法。就算犧牲這條性命,她也甘願。只要能幫助鍾家平反,救回被發配邊疆的哥哥,哪怕這條路再艱難,她都會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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