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孩子的心
時間像是坐上了一趟列車,跑得飛快,一轉眼,半個月過去了。
我感到焦躁,感到不安,我雖然時時盼着這一刻,但真的到臨了,我還是會害怕。
我怕像死了一般的劇痛,我怕我的孩子生下來是個怪物,我怕我會血崩而死,我怕我的身體會因為孩子的出生而發生變化,我有太多擔憂的事情,但,事已臨門。
我不能去醫院,我只能在出租屋的這張小床上,完成對一個女人來說最艱巨的任務,我已經,不再是一個可以瘋鬧的女孩,而是一個有家庭和孩子的女人。
頃刻之間,我體會到我二十多年不曾體會到的成長。
天陰沉沉的,映射着整個城市都有些沉悶。
這一個月以來,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活脫脫成了一隻被圈養的金絲雀,只能每天站在陽台上,窺探這鮮活的世界,我深刻體會到母親的不易,僅僅一個月,我都快堅持不過去,還好有戊戌陪在我的身邊,要不以我的性子,絕對會被憋出病來。
戊戌走到我的身後,給我披了一張羊毛毯子,語氣有輕微的責怪:“天氣這麼冷,你怎麼什麼都沒披就出來了,萬一受涼了可怎麼辦?”
我朝他靠了靠,情不自禁的挽起了唇,開玩笑道:“戊戌,如果我狠痛的話,你會不會把胳膊給我咬?”
“宋瑤,委屈你了。”他將我摟了摟,口吻裏帶着自責。
我搖搖頭說:“不委屈,我很幸福。”
“對了,孩子大概什麼時候出生?”
他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肚子有點墜墜的,偶爾有點疼。”
他點點頭說:“讓我陪着你好不好?”
我聞言,頭立馬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才不要,特別丑,會讓你留下陰影,我自己就可以了,你放心吧。”
戊戌沒有說話,我看到他喉嚨艱澀的滾動了一下,我知道他現在特別難受,原因太多,有些甚至是我不能理解的。
我握了一下他的手,安慰道:“戊戌,我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開心一點。”
他聞言,露出一個牽強的笑容。
“你說他叫什麼名字好。”
“跟你姓吧。”
“跟我姓?”
“因為我沒有姓,如果姓戊放在現代會很奇怪。”
“那就姓宋好了,你想個名字吧。”我笑着,仰頭看他。
他想了一會兒說:“就叫宋宋吧。”
“喂,你也太敷衍了吧。”我不悅的說道。
他挑了一下眉頭:“那你說叫什麼?”
我苦思冥想了半天之後,說道:“叫宋頌吧,小名叫頌頌。”
他一臉認真的看着我,停了一會兒,口吻幽默的問:“有什麼不一樣么?”
“當然不一樣了。”我說的肯定:“明明字不一樣,我的song,是歌頌的頌,比你的有意義多了。”
“嗯,好,你怎麼說都是對的。”他笑着,掐了掐我的臉蛋,說要看看能不能從我臉蛋里掐出肉丸子。
“喂,我哪有那麼胖。”
“不胖,只是有些圓滾滾。”
我不打算跟他繼續爭論,而是指了指天說:“今天的天怎麼這麼陰,都快分不清是白天還是晚上了。”
“可能是今天要下雪了。”
我聞言,臉上有些不高興。
他戳戳我肥嘟嘟的臉,笑着說:“怎麼不高興了,你不是希望下雪么,說什麼瑞雪兆豐年。”
“我現在又不希望下雪了。”
“為什麼?”
“因為下雪的天讓人看起來有點悲傷。”
我心頭沒由來的有些鬱悶,就像有塊大石頭壓在上面似的,想搬也搬不開。
戊戌意味深明的看了一眼暗沉的天,我只覺得他那雙眼睛裏,閃爍着蟄伏許久的險光。
我肚子一痛,腿部發軟,差點跪在了地上,我的肚皮突然猛地收縮了起來,出現一個小孩的輪廓。
我害怕的兩腿發顫,大腿的筋都鼓了出來,大腿的內側流滿了血水,粘粘的,滾燙的像燒開的水。
戊戌見狀,馬不停蹄的去了洗手間,給我端出了一盆溫水,幫我放到了卧室,之後把我抱進了房間,我忍着一陣一陣的劇痛,將戊戌趕了出去。
戊戌急的滿頭是汗,並不比我輕鬆,他手指死死的扣着門框,一張臉上的五官狠狠的扭在了一起。
“宋瑤……”
“我沒事,你快點出去。”
“宋瑤,你一定要記得,我愛你。”
“行了,我知道了,你快點走。”
當時的我,只顧着催促他,並沒有看到他那張被淚水模糊的臉,一滴,兩滴,如同璀璨的水晶,再接觸到地面的那一刻,破碎成了細小的水珠。
這只是一句安慰的話,
還是,為了讓他不那麼內疚的話,
我不知道……
這種疼痛,一直持續到天色全部黑了下來,我的肚子一伸一縮,就像一個被吹飽,又被放了氣的氣球,肚皮上不停的出現孩子的臉,那模樣,可怕極了,就好像肚子裏住着一個隨時要出來的魔鬼!
我的嘴唇都被咬掉了皮,我一心只求這疼痛能快點消失,不要再這麼折磨我,我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十二級疼痛,就好像在把你的皮肉,撕裂,再撕裂,連喊痛的空暇都沒有。
當感受到孩子就要出來的時候,我立馬跨在盆子兩邊,做到溫水裏,疼痛果真有所緩解,沒有緊緊繃著的酸脹感。
戊戌敲了敲門,我已不知這是他今天第幾次在敲門了。
“宋瑤,你現在怎麼樣了?”
“我好的很,你別管了,等孩子出生以後我會叫你的。”我猛地合住了嘴巴,由於劇烈的疼痛,孩子的頭貌似出來了,我用力的把他往下生,卻發現自己渾身軟綿綿的,使不出一絲力氣,我不敢往下看,我害怕看到一個睜着大眼睛的怪物,我害怕我在朝他看的時候,他黑洞洞的眼睛也在盯着我。
我兩腿發軟,差點一屁股坐到了盆子裏去。
我咬着牙,使出了渾身的力氣,那種疼感,無法形容,就像硬生生的從我身上扯下來了一塊生肉似的,盆子裏面都是血,我能感受到那還沒完全出來的小身體正興奮的亂動,他的叫一踢,我便如被人砍了一刀般疼痛。
我趴在面前擺着的小板凳上,咬着牙,流出了眼淚,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哭,但我知道,我的眼淚不是因為喜悅,我好悲傷,沒由來的悲傷,難道是因為現代女性里,估計只有我一個人生孩子生的這麼寒酸。
後來,我發現並不是因為,生育環境的簡陋,而是一種莫名的悲傷,悲傷的讓我想要嚎啕大哭。
孩子終於生出來了,我叫了一聲戊戌以後,摔倒在了水盆旁,我的眼角還殘留着眼淚,當我聽到孩子的第一聲啼哭,我好累,痛的骨頭都快要裂了,沒有在途中昏死過去,已是慶幸,麻醉藥真是一種偉大的發明,這樣的痛,任誰也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母親是最偉大的,不是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似乎是做了一場噩夢,徒然睜開了眼睛,卻被房頂上的燈泡刺的狠狠眯了起來,我閉着眼睛在我的身旁摸索,摸來摸去都沒有摸到我的孩子,甚至沒有聽到嬰兒的啼哭,我身旁的單子,是一片冰涼,我的整隻手都在顫抖,那顆一直不安的心也恢復了平靜,就好像那件讓我惶恐不安的事情,已經來到了一般。
我驀的睜開了眼,和那雙狹長的丹鳳眼撞了個正着。
眼前的人,是戊戌,卻又不是戊戌,他的那雙眼睛,宛如帶着地獄般的寒冷,和死亡的氣息,連我這個和他熟知的不能再熟知的人,都感到汗毛根根豎立了起來。
我坐起身,問他:“戊戌,我們的孩子呢?”
他眼裏一抹幽光閃過,帶着狩獵者的優雅,我的骨子裏瞬間就寒冷了起來,隱隱約約,能夠看到不好的事情正在慢慢發生。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他的懷裏抱着一個襁褓,裏面有一個小小的身軀在亂動,因為他的亂動,擋住他的那一角落了下來,他的臉還有些皺吧,一雙眼睛既澄澈,又明亮,是我見過的最乾淨的眼神,只要一眼,即使再凶神惡煞的人也能軟下心來。
這哪裏是一個怪物,這就是一個可愛的嬰兒。
他盯着我看,小小的唇咧起笑了出來。
我神色溫柔的看着他,然後伸開雙臂對着我的孩子,笑着說:“頌頌,過來讓媽媽抱抱。.
我的手還沒有碰到頌頌,戊戌就警惕的後退了一步。
我一臉詫異的看着他,指了指自己,對他說:“戊戌,你要幹嘛?我是宋瑤,是孩子的媽媽啊?”
他陌生的看着我,重複了一遍我的名字,那神情,就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似的。
我有些害怕了,連講話的聲音都在顫抖:“戊戌,你別跟我開玩笑了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演戲了?”
他對我的話,置若罔聞,聞言后,不帶任何感情絕情的對我說:“宋瑤,孩子的心,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