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行刑的那一天
公安局立即行動。
通過暗中偵察,證實這傳言確實是真的。於是,就在不久前的一個晚上,正在做這事的她被逮個正着,被捕了。
聽到這一消息,宛如晴天霹雷,他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昏倒。他在驚悸中深感僥倖,虧得他在做這事時是在白天,虧得以後他剋制着沒再去,虧得她在前些天已被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難說他這次去還錢,會經受得住她的引誘不再和她共度巫山雲雨。
如果歪打正着被公安局抓個現行,這可怎麼辦啊?同時,他也感到害怕與不安,深怕她經不住公安局的審問,把跟他的那些勾當也坦白交代出來,她可是非常清楚地知道他是縣中的學生。如果是這樣,他不僅將是全校的新聞人物,恐怕也是全縣,甚至是整個甬城的新聞人物了。
那些天的晚上,他常常做惡夢,並從惡夢中驚叫出聲。
惶惶不可終日地過了一段日子,學校沒有找他談話,公安局也沒有找他麻煩。阿彌陀佛,看來他多慮了,她並沒將他交代出來。對她的保護,他心存感謝,禁不住也為她祝福,希望她能早日解脫牢獄之災,恢復自由。
在他的心目中,她是善良的,並不醜惡。人家做這種事是為了錢財,而她不是。聽人家傳說,有時候遇到跟她有關係的男人困難,她還會慷慨解囊。在幾個跟她長久交往的人中,她還會常做些好吃的東西讓他們解饞。當時市場上沒有滋補品可買,她還會照着傳說中的秘方,把白糖豬油雞蛋煮在一起讓他們補身。在這物質貧乏的年代裏,這已屬難能可貴了。
不久,判決下來了,她以現行反革命罪和流氓罪被判處死刑。
召開公審大會的那一天,正是國慶前夕。那天人山人海,他本不想去,但學校組織,他沒有理由可以不參加。他所在的位置正在審判台下面正中,台上的每一個人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被五花大綁地反剪着胳膊,押上台來,脖子上掛了一塊牌子,牌上寫着她的名字和罪行,在她的名字上被打了叉,還打了勾。那天她穿着一件大紅棉襖,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
也許是女犯,押她的那兩個女警捉着她的胳膊並沒用力,只是鬆鬆的做個樣子,因此她的頭顱並不像其他男死刑犯那樣為減少痛苦而低垂着。她微仰着頭,臉上十分平靜,似乎對如今的下場並不怨天恨地,對死並沒絲毫的恐懼。面對黑壓壓一片的人群,她的臉上竟還掛着一絲淺淺的笑意。
他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他就在台下,反正他感到她望過來與他的目光相遇時,她的雙眼似乎一亮,嘴唇微微地蠕動着,想說什麼,神情有點激動。
女警很快就發現了她的異常,加大了反剪她胳膊的力度,她微仰着的頭顱終於被迫低垂了下去。但她一直掙扎着,似乎在哀求着什麼。他看到女警貼着她的耳旁聆聽了一會,然後又悄悄地說了幾句。
他聽不見女警在說什麼,但他清楚,無非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女警警告她放老實點,已死到臨頭,別抱幻想,別再折騰了,二是安慰她,今天是個好日子,趕快去閻王爺那邊去報到,好好表現,爭取早日投胎。同時一定不會忘記叮嚀她一句,來生絕不可以再像今生這樣輕挑放蕩,危害社會。
他不敢再去看她,忙低下頭去。雖然知道她像男犯一樣已被女警反剪得抬不起頭,再也不會正視他,但他不願去看她受苦的那個樣子。痛在她身上,也疼在他的心裏。她畢竟是一個弱女子,畢竟僅僅做了那些飲食男女之事,她罪不至死。這樣的想法,以後一直纏繞在他的心裏揮之不去。
他的心裏在翻江倒海般地作騰着,他無法知道她想說什麼,但他清楚她一定看到他了。是懷戀他,還是在詛咒他?是沒把他交代出來拉個墊背的感到後悔,還是在離開這個世界前,能再次見到自己真正喜歡並擁有過的小男人而感到高興?這個問題,多少年後也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里久久難以忘懷。
大會結束了,她被拉下台去,坐上鳴叫着警笛的警車被押向刑場,執行槍決。那凄冽的警笛響得他的心寒。他無法穿越脫離人群去追趕警車去刑場,只是遙望着聲聲警笛遠去的地方,想像着她如何中彈,如何倒向地上,靈魂如何飛走,身子如何由熱變冷,由柔軟漸漸變得僵硬。他的心為此顫抖、流淚。
他後悔剛才不該迴避她的凝望。
僅憑他的童貞遺落在她的身上,僅憑她給他的一百元錢,僅憑她保護了他沒有將他出賣,他都應該在那個時候,坦然地面對她,送她最後一程,以便讓她屈死的靈魂在臨死前,能得到絲許美好的慰藉。可是,由於他的膽怯與懦弱,致使在她被拖下台去永別的剎那,只望見她踉蹌的步子和微駝的背影,給她,也給他自己留下了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他沒能親眼見到她被處決的場面,但後來還是從展覽窗中見到了她被處死的照片。
子彈從她的後腦勺中進入,又從前額上竄出,創口並不大,只是昔日美麗的臉上淌滿了污血。還有那些乳白色的腦漿,紅的那麼紅,白的那麼白,觸目驚心。
雖是黑白照片,無法看清這些,但在他的心中卻比彩照還要清晰,知道她臉上流着的那些東西就是這個顏色。她死不瞑目,雙眼仍睜着,大大的,怪森人的,令人慘不忍睹。
他的心頭宛如刀絞般疼痛,雙眼不禁流下了熱淚,為那個可憐的死於非命的美麗的女人。
她的這一慘相陪伴他度過了在學校的最後那段歲月。由於英俊與聰穎,他的身後少不了女同學的青睞與追逐,但他都無動於衷,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去涉及愛河。
直到他參軍來到部隊,那些陰影才漸漸散去。
他並沒刻意要去遺忘那些,只是到部隊后,那些記憶煙消雲散,有時候他想回憶一下,竟恍恍惚惚的再也想不起什麼。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他曾想過這個問題,但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