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百般揣測
沈氏主持中饋多年,自是個有能耐的,很快沈典之事被悄無聲息地壓了下去,府里再也無人敢傳什麼,葉姻找婆子抬着月兒回了自己的文瀾苑,指揮着丫頭煎了葯,親自給月兒端了上來。
“小姐……”月兒靠在迎風枕上,眼淚嘩啦掉了下來,她主子終於長大了,長得可以保護住自個兒,還能護住她,怎能不讓她感慨萬千……
葉姻拍了拍月兒的肩頭,道:“先喝葯。”
“我自己來。”月兒見葉姻竟要親自服侍她,十分過意不去,忙強撐着坐起來,卻見那碗已經端到嘴邊,只得張口喝下,苦澀的滋味順着喉嚨流下,心裏卻甜滋滋的,剛要說話,忽然嘴裏塞了一枚蜜餞,眼見小姐肅着臉道:“月兒,下次再這麼自作主張,天天喂葯。”
月兒喃喃道:“我……我這是怕……”
“再怕也要跟我先商量,本來我打算好了,被你這麼一鬧騰,倒是差點出事。”葉姻見月兒滿面歉意,於心不忍,拍了拍她的手道:“下次再這麼著,就逼着吃藥。”
月兒“噗嗤”一笑,眼淚卻掉了下來,道:“小姐,你好好的,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葉姻“嗯”了一聲,扶着月兒躺下道:“小姐已經好了,你卻倒下了,以後用你的地方多着呢,我就這麼一心腹人兒,你沒了我找誰去?”說著,忖了忖又道:“月兒,我知道這院子裏都是母親的人,你再給我找找,或者有那不起眼的小丫頭裏有可用的,倒是要留心,今兒有些撕破臉,挨不住日後會出什麼事。”
月兒臉上勃然變色道:“小姐的意思是……”
葉姻嘿然道:“沒什麼……你先歇息。”說著,眯起眼望着后罩房裏的一地金光,初春的夕陽透過窗欞照得人影淡淡,透出乍暖還寒的瑟瑟冷意,可她心裏卻是暖的,活了三輩子,前兩輩子都在自私妄為里輕舞飛揚了,從來沒感受到能守護他人的那份踏實感……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葉姻攥着月兒的手,望着月兒朦朧睡去的秀臉,陽光透過床幔,在那如玉的臉上形成一圈光暈,襯托出一切靜謐美好,她給月兒蓋上被子,輕輕退了出去。
月兒住在葉姻正房北面的后罩房,拐過一個角落便是抄手游廊,院子裏迎春花開,惹出一抹金燦來,映着夕霞在苑裏流光飛舞,幾個小丫頭正在剪枝子,見了葉姻,忙施禮道了聲“小姐。”
葉姻點了點頭,抬頭見陽光正好,眼前如畫,想起前世宿業,今世得報,因果輪迴里,也抱怨過,逃避過,害怕過,可是現在……只要努力,就會改變的,她攥緊了拳,大步向前走去。
第二日要去大悲寺,月兒病倒了,辰兒星兒兩個給葉姻打扮妥當,跟着葉姻並李嬤嬤去文禮苑,與葉母沈氏等人辭別之後,一起走到大門口,見門前停着一輛珠寶華蓋車,青色的布幔低低垂下,後面跟着十幾個婆子並丫頭,還有十幾個護院,辰兒過去扶着葉姻上了車舫,抬頭見徐氏那粉光正艷的臉,見她進來,勉強笑道:“大姑娘”。
車舫軲轆“吱呀呀”響起,葉姻其實有一肚子話要與徐氏說,卻不知從何說起,人與人之間很微妙,先前徐氏對她還是一片坦誠,此時彷彿關了門的悶葫蘆,神情莫測,默默之間,竟是相對無言。
“三嬸娘,我這人有什麼說什麼的,你別歉意,我問你,你可是真心要去大悲寺開光的?”葉姻忖了忖,決定開門見山。
徐氏臉色一變,低了頭,抬起頭來已經眼中含淚,道:“大姑娘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裏的苦。”
“我知道才問的。”葉姻盡量緩了語氣,道:“那日三叔回來的早,我竟沒得問,再找你,你也不回了,你說要你表哥通信,可是有……有什麼着落了?”說著,心砰砰亂跳,嘴唇抖了起來,忽然緊緊抿住,不讓徐氏看出自己的緊張。
徐氏低頭不答,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個不停。
葉姻見了越發疑惑,恨不得拽過徐氏的衣襟,問個清楚明白,只是她知道自己越是着急,徐氏越是不敢答,只得沉了心,用波瀾不驚的語氣淡淡道:“三嬸娘從前跟我是知心的,不知為甚,怎麼生分起來?”
“我……”徐氏抬起頭,眼中含淚,梨花帶雨,楚楚動人里,有着異樣的堅定。
“三嬸娘,你說我讓你這麼做的,如今我倒成了外人不成?虧的我擔心你,巴巴地趕到老太太面前要跟你一起去。”葉姻握住徐氏的手,語重心長道。
“原來大姑娘去大悲寺是為了幫我……”徐氏忽然戛然而止。
葉姻面不改色地點頭道:“我去大悲寺是為了幫襯你的。”——至於幫襯的法子你就不要計較了。
徐氏面上顯出猶豫掙扎之色,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大姑娘,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你不要摻進來了,有些事情你知道了,反而沒好處,我反正已經落了心的。”
徐氏越這麼說,葉姻越是着急,她努力回憶前世到底發生了什麼,可腦海里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想着徐氏從前口口聲聲與表哥傳信,如今竟貿貿然要去大悲寺,難不成……
這就準備行動?
可是這不合理呀,眼看着春闈將近,她表哥再腦殘,也不可能拖着禮部尚書家的兒媳婦私奔,這是情種上身,精蟲上腦的節奏嗎?若僅僅是私會的話,徐氏又為什麼吞吞吐吐,不肯告訴她呢?
怎麼辦?
葉姻撓了撓頭,靠在車壁上,聽着車外骨碌碌的響動,車簾一下下隨風飄舞,吹進陣陣清風,打眼望去,縫隙里已經不再是繁華世間,而是筆峰挺立透空霄,曲澗深沉通地戶。兩崖花木爭奇,幾處松篁斗翠,全是一番山明水秀,這情形她隱約熟悉,卻又那麼陌生,想起前世自己與聖僧種種,越發心煩意亂,忽然在這茫茫里,脫口而出道:“你可要與你表哥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