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曾記花開處
時間不急不緩地走過,季尋始終保持者瞪着蘇桓的姿勢,簡直想用眼睛在他身上燒出個洞來。這個人怎麼可以在給他們一個驚天霹靂后不解釋清楚就自己睡過去呢?一想到自己現在只是個幻影,真實的身體不知道在哪裏,他就渾身發麻,發麻的同時還順帶着糾結一番:作為一隻幻影,居然還會有發麻這種東西?
他又看了看十夏,驚異地發現她似乎比自己要平靜得多?
“小丫頭,你在想什麼?”
十夏瞪了他一眼,手支着腦袋悶聲道:“我在想,既然我們在這裏沒有看到阿九姐姐和季翎哥哥,就說明他們沒有被暗魅纏住。我們沒有被吞噬,說不定也是應為他們呢。”
季尋怔了怔,眼睛倏忽間亮了起來:“肯定是這樣。暗魅既然要吞噬我們的精神繼續存活,又怎麼會自己中止?肯定是師兄幹了什麼讓她不得不停止,相信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這樣想着,兩人的精神都振奮了不少。只是,現在應該做些什麼呢?這片美麗的平原整個裹在這厚厚的白霧裏,他們不願再走近那茫茫的灰霧裏,卻又不能在這平原里找出什麼來。所有想要了解的東西,都系在樹下那個安然沉睡的身上啊。
季尋暗自尋思着:無法使用傳音術說明他們已經不在原來的世界裏,而他們是暗魅的獵物,本應該被吞噬精神。那麼是不是說,現在的他們是以實體化的意識,被困在暗魅的精神世界裏呢?難道那無盡的灰霧便是暗魅現在的精神狀態嗎?聯想到那個綠衣女子空洞虛無的眼神,他不由覺得自己的推測很是合理。只是這濃濃白霧裏的原野和蘇桓又該怎麼解釋,那個女子能否感受到這白霧裏的存在呢?
“快看這棵樹!”十夏驚訝的呼喊聲驟然打破沉默。
季尋抬頭望去,頓時呆住。那滿樹紫薇花竟然從下至上花瓣漸次收合,似一陣風吹過,繁花如霞光退去般頃刻消散。與此同時,新的花簇如盛夏烈火蔓延開來,晃眼間,再無一朵紫薇,而是滿樹火紅木槿迎風招搖,開成一樹傾城火色,似是要燃盡這世間的美麗,灼得人的眼睛生疼卻不願移開目光。
“這是怎麼回事?”
“好美啊!”
震撼與驚疑卷滿心頭,季尋和十夏連移動都忘了,只是看着那棵樹。直到樹下細微的“窸窣”聲和熟悉的溫和聲音從空氣里傳來:”開成木槿花樹了呀。”
兩人這才驚覺蘇桓已經蘇醒過來,他從容的站起身來,拂下衣擺處沾上的草葉,手輕輕握住腰間的紅色碎玉珠,看着火色木槿的眼神說不出的溫柔,說不出的懷念與悵惘:“我第一次見到那人的時候,開的也是這樣的火色木槿呢。”
“見到誰?”季尋下意識地問道。
蘇桓別開目光,輕輕一笑:“你們還在啊。”這話一出,季尋也懶得再問那人是誰了,之前幾個時辰里的鬱悶與焦躁還歷歷在目,他狠狠瞪着蘇桓:“你最好解釋一下你怎麼忽然睡過去了,還要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裏。”
“還有這棵樹到底是怎麼回事?”十夏補充到。
蘇桓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幾分,但眼裏的笑意卻淺得幾近無痕。他看着兩人,神色認真:“能先告訴我,你們所說的暗魅是什麼嗎?”
季尋雖有些莫名,倒也還是詳細說清了暗魅的形成與特殊能力,包括暗魅靠吞噬活人精神來維持自己。並描述了自己和十夏所看到的暗魅,那個綠衣暗紋的女子。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開始遲疑了。因為,他清楚地看到蘇桓的笑容在聽到他的話后一點點冷了下去,平靜如潭的眼神終於碎開裂痕,有什麼深重的情緒從內里翻湧着快要將整個人淹沒,連聲音都顫抖起來,帶着再也隱藏不住的脆弱:“怎麼會這樣,我是不是做錯了……可是我只是想要留住她,都已經放棄了所有,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怎麼回事?”
“大哥哥,你怎麼了?”
季尋和十夏一時慌張起來,想要安慰他卻又無從開口,只能無措地看着他。
當蘇桓終於平靜下來的時候,他的眼神已經變了,溫柔依舊卻少了什麼明亮的東西,少了光。他靜靜看着兩人良久,忽然釋然一笑,碎裂的光泛起霧般悲涼:“也罷,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等我死了,這段回憶也就散了。在那之前,就讓我帶你們看看這段回憶吧。一個人扛了這麼久,我已經很累了,撐不下去了……”
只見他閉上了眼,凝緊了眉,專註的模樣。
接着,在十夏和季尋的驚呼聲里,周圍的景色開始扭曲晃動。清晰的畫面從回憶的畫卷里被取出,流水一般緩緩呈現在兩人眼前,將兩人帶入一段沁着花香與烈馬的過往……
曾記花開處。相望未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