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端木有女(二)
過了亥時,整個端木府都沉寂了,只有燈籠偶爾隨風搖曳,只有偶爾傳來打更人的聲響,清讓輕輕合上門,不想吵了剛剛入睡的錦娘,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酒罈子。晚飯時,她知道夫人因為大哥回來高興,賞了下人酒菜,所以今晚值夜的家丁也少了一半,她從自己住的蓮居去往紫玉園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一個。
瞧着燈火還亮着,她淺笑着,難得春日夜晚聽到喜鵲叫聲,她心情便更好了,敲了門,雲澤很快來開了。
“桂花酥,梨花釀,大哥,我能進去嗎?”
還不等雲澤說什麼,清讓就大步進去了,將食盒裏的東西一一擺上,雲澤在後面說:“聽娘說,如今你上上下下要忙的事情那麼多,還特意為我準備這些,不如早些回房歇息吧。”
“實話說,東西是錦娘讓靈兒去買的,我沒出什麼力,”清讓瞧雲澤神色不對,“莫不是大哥懶得應付我,這是要趕我走呢?”
“這是哪裏話,只是兩年前我一走,這一大攤子的事都丟給你,心裏過意不去。”
清讓原本就是與他打趣,瞧大哥着急辯解她呵呵的笑着,“兩年前你說你想走,我怕是唯一一個贊成的,一來是想大哥能暢快人生,二來是出於私心,你知我的心思,夫人原本介懷我打理府中事宜,你這一走,能幫上爹的可就唯有我了,日子雖然忙碌,可我心裏卻是快活的,閨閣生活不適合我。此時來找哥哥,只想問問,這臨蘇河以外的景緻,你信里說的大漠孤煙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何時騙過你。”雲澤一跨前袍,坐到清讓對面。
“可我瞧着大哥與以前不同了,以前說謊會臉紅的,如今晒黑了臉,說起謊來倒是自在了。”
“哪裏說謊了?”
“如若沒有說謊,哪裏來的軍中兄弟?那卿竹苑裏住的分明……”清讓話還沒完,就被雲澤用桂花酥捂住了嘴,“就你鬼眼靈。”
“每日與那些成了精的商家打交道,這點識人的本事還能沒有?”清讓白了雲澤一眼,還給自己倒了一碗梨花釀,梨花的香氣在屋子裏漫開了,“真心羨慕大哥,爹說唯有嫁人我才能離開臨蘇河,但我心底知道,離開臨蘇河,我還不如這裏自由。”
“若你是男兒身,大哥一定帶你走南闖北。”雲澤挑了一塊桂花酥彈進嘴裏,清讓笑他,“果真還是愛吃這個,真像個娘們。”
“你也就敢擠兌我,在爹娘面前怎麼就跟乖巧的小媳婦似的?”其實清讓也不是自幼就與她親近,九歲那年府里貴客的孩子欺辱清讓是個庶女,他替清讓狠揍了那孩子,自己被罰跪祠堂三天,那時起清讓就一直說他呆蠢,一改往日乖巧模樣,對他各種沒大沒小。
“因為我是清讓啊,我娘說過,我這輩子既然是庶女,那凡事都要讓着。”
“別拿庶女什麼說是,你知道我最煩那些。”
清讓端了一碗梨花釀給他,“這是事實,不是你煩就能改的,過幾日這府上可就熱鬧了,你不會又要逃吧?”雲澤自幼不喜歡應酬,從不覺得自己端木家嫡子長孫的身份有多高貴,也不願意須臾奉承所謂的權貴,所以兩年前才去了邊塞。
“不逃啦,我可不是當年的端木雲澤了。”雲澤瞧着喝了兩碗梨花釀的清讓,“你不會還是三碗必醉吧?”清讓酒量一直很好,可就是她最愛的梨花釀,沒回喝完三碗必會醉的不省人事。
清讓不好意思點點頭,“也就在你與七哥面前我敢多喝,難得你回來就不要攔我了,最好在我醉之前,告訴我,方才夫人找你去給華淑定的是誰?”
雲澤側臉躲避,清讓咳嗽了一聲,雲澤才悠悠吐出四個字,“南湘虞家。”
清讓嘆息一口氣,果然與她料想的一樣,又喝了一口梨花釀。
“清讓,你覺得華淑該選誰?”
“我如何知道,我又不是華淑。”
雲澤已經知道了清讓了答案,婚姻大事別人有何立場來說該與不該,可是身為端木家的嫡女,她的心意已然不重要了。
“倒也好,華淑對虞家那位公子頗為傾心的,說是人品才貌具佳。”清讓這也算是安慰雲澤,知道雲澤對華淑還是真心疼愛的,“比起北陵那位呆傻少爺總是強了許多的。”
“真心說,你覺得虞家公子做夫婿如何?”
“聽聞南湘城裏,都快將虞子琛當做神一樣供奉起來了。都說他三歲能詩書,六歲善騎射,面如白玉,行動似風。大哥,就這樣的風流人物,你隨口問個姑娘願不願意嫁,哪個不是紅着臉點着頭呀。”
“你也那樣?”
“那樣傳聞中上天入地都成的大人物,用來仰望便行了,若是做夫君於脖子不利,酸疼。”
雲澤一愣,隨即爽朗的笑聲就在屋子裏飄蕩,清讓也隨着呵呵笑着,“就你鬼靈精,爹爹今日可問我了,讓我在軍中好好留意可有什麼少將不錯,足以配你的。看來爹也知道尋常人家的男人可制不住你。倒不知你心裏想要什麼樣的夫家。”
“一畝田,一間屋,一人心,足矣,多了累贅少了糟心……”
清脆的聲音不假思索的答案,雲澤皺着眉的那瞬間,第三杯梨花釀就這樣滑入腹中,清讓倒在桌上息息入睡了。雲澤輕輕搖了搖她,見她沒有反應,趕緊去裏屋,掀開帳簾,裏面已然空蕩蕩了,他長舒一口氣。
那一晚,端木雲澤背着端木清讓,從紫玉園到蓮居,空中月高星繁,一路清風徐徐,花閉一半,偶有蟲鳴相配,端木清讓難得做了好夢一場,夢裏她與爹娘坐在蓮池邊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