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二節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不是我不想懲戒你，殺人償命是自古以來的至理。我只是不想讓皇上知道，他一向視為親人的妃嬪里，還有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皇后沉穩的聲音，多多少少露出了一些痛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後宮的這些不德之事，你以為只是無知婦人因為嫉妒和爭寵而發生的爭鬥嗎？那是在詆毀皇上的清平之治，抹殺人君的仁心德化。宮中這些不德之事傳到後世，人人提及皆免不了說起這一朝的皇上。你我這些女子無名無姓，最多不過被稱一句某某氏罷了，好名惡名，被千古流傳的，不還是皇上嗎？”

舒娥在內室緩緩站起身來，聽着皇后的話，耳中轟然，心下也是怦怦亂跳。皇后的這一番話，是舒娥從未想到更從未聽到的，卻是深含着至理。

榮妃久久不語，似是被皇后的話所震撼。許久，榮妃方才說道：“這是你的決定與安排，我願意認罪，願意受懲處。所以我不會領你的情。”

皇后頷首：“我知道。”

榮妃對皇後福了一福，轉身離去。走到正廳門口，忽然冷笑一聲，側首說道：“我道是為了什麼！原來還是李家那點兵力！”

皇后與榮妃相隔幾丈，聲音再傳出時顯得格外悠遠：“你放心，不管李家今後如何，只要你不再有過犯，此事我將永不提起。”

從坤寧殿走出去，已經是時值正午了。

舒娥看着天空中的秋日帶着晃眼的明亮，卻是怔怔不願閉上眼睛。

走走停停，無意竟又走到了苦竹林旁。舒娥略一猶豫，忽然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響，一個清朗的男聲說道：“舒娥，你怎麼在這裏？”

舒娥有些恍惚地轉過身去，明亮的光線里皇上穿着一身海藍色雲紋長衫，緩步向自己走近。舒娥怔了片刻，正準備行禮，皇上已經走到了跟前，伸手扶住，微笑道：“沒有外人，何須多禮。”

舒娥微微一退，仍是向皇上行完了禮。

皇上的手懸在半空，看舒娥起身，方才有些遲緩地放下，唇角微笑卻猶自未斂。

舒娥看看皇上收回的手，又看看皇上嘴邊的笑，亦笑道：“皇上怎麼這個時候出來了？”

皇上道：“早朝後一直在看奏章，不覺已經時至中午了。所以出來走一走散散心，不想就一直走到這裏了。”說著對舒娥揚一揚下巴：“你呢？怎麼不在永安堂獃著，這個時候跑出來？”

舒娥道：“本來是在屋裏的，覺得有點悶，所以才出來走走。”

“剛出來？”皇上問道。

“是啊，剛出來。”舒娥的語氣說的輕鬆，目光卻忍不住有些躲閃。一語方畢，眼風掃去似見皇上正看着自己，舒娥忙笑了笑，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的目光中帶着微笑，正望着舒娥。舒娥有些窘迫地喊道：“皇上……”

皇上似笑非笑地撲捉着舒娥眼中的神彩，伸手拍了拍舒娥的肩膀，笑道：“可不許說謊話！”

舒娥靈機一動，說道：“說了謊話，皇上要拿我怎麼辦？”

皇上背了雙手仰頭想了一會兒，正色說道：“罰你烹一壺好茶，送到明赫堂去。”

了結了榮妃之事，舒娥心中雖然沉痛卻也總是終究有些鬆快，再加上皇后的那些話對舒娥的啟發震撼，所以此刻舒娥心中還是輕鬆為上。

舒娥“嗤”地一笑，說道：“那皇上要是說謊話了呢？”

皇上看了看舒娥，微笑道：“我何時說謊話了？”

舒娥道：“我說自己在永安堂剛出來，固然是假的，可是皇上說自己從書房出來就逕自走到了這裏，恐怕也是假的吧。”

皇上微笑道：“你走在我前面，又怎麼知道我的蹤跡？”

舒娥道：“全公公又沒有跟着皇上，皇上是怎麼知道我剛才不在永安堂呢？”說罷看了皇上一眼，略垂首道：“皇上剛才，到過永安堂了嗎？”

皇上伸手拉住舒娥的手，拍了拍舒娥的手背說道：“去看看你，不想你卻不在。又不想回去，所以便到了這裏。還好，看見了你。”

舒娥又是感動又是羞澀，微笑道：“皇上用過午飯了不曾？”

皇上道：“方才到永安堂，你的丫鬟們正在忙着給你擺飯呢。”

舒娥笑道：“既是如此，嬪妾就要回去用飯了。再遲一些，恐怕華芙她們找不到。”

皇上微微皺眉：“你方才是去了坤寧殿嗎？”

舒娥心中一動，不知皇上何以這樣問。榮妃走後，皇后同兪氏和舒娥商量了幾句，木蕭夏和林紫桐以及榮妃的事情，兪氏和舒娥須裝作不知情，皇後會另想方子跟皇上解釋。此刻舒娥卻是不能跟皇上說的。

舒娥只得點頭答應了。

皇上微笑道：“皇後端庄明理，你多與她親近也好。只是皇后待人嚴謹些，未免拘謹了你。我看你又是行禮，又是口稱‘嬪妾’，就知道你去見過皇后了。”

舒娥道：“皇後端庄明理，是一點沒有錯的，說她待人嚴謹，卻不覺得。其實皇后是很寬厚大度的，若說她待人又幾分嚴謹，也是因為她深明事理、恪守宮規之故。皇后自己要為後宮表率，更是要以身作則，如此才能為皇上分憂。所以皇后外表的嚴格，正是因為她內心的寬柔。”

“這些大道理，又是皇后教你的吧？”皇上握着舒娥的手笑道：“懿凰也常在太后和我面前誇你，你倒果真是她的知己。”

舒娥笑道：“仰慕皇后的胸懷氣度是真的，知己卻是萬萬不敢當的。只要皇后願意與我談談說說，教導一二，我便十分滿意了。”

皇上側首看着舒娥的眼睛，說道：“那我呢？”

舒娥臉上微微一動，嘴角掛着笑說道：“皇上與皇后是結髮夫妻，自然是堪為彼此知己的，這又何須多說。”

皇上的手稍一用力，將舒娥拉得更近了一些，說道：“不許你嘻嘻哈哈的開玩笑，好好說。”

舒娥只覺得皇上周身淡淡的熟悉的氣息籠罩着自己，臉上不由得更紅了些，定了定神，斂去笑容認真說道：“皇上與皇后自然是知己。”

皇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伸手在舒娥頭上彈了彈，說道：“你再搗亂，我可要下重手了！我讓你說你自己！”

舒娥正欲回話，卻看見不遠處裙角一閃，認出正是華芙的身影，忙道：“皇上，華芙出來找我了呢。我這可要告辭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