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四節 我自瀟洒在風塵
后苑中四館裏的人不知為何都沒有出來，唯有兩個內侍抬着木蕭夏，玉樹和青蓮在一邊凄凄哀哀地跟隨。
舒娥握着華芙的手，心中略定，眼睜睜地看着木蕭夏凌亂的長發拖到了地上，不由得又是悲從中來。
華芙拉着舒娥斜倚在她的臂膀上，低聲安慰。
忽然背後有腳步聲傳來，等舒娥回身去看，皇上已然大步走到跟前，輕輕拍了拍舒娥的肩頭，看着內侍們和兩個丫鬟往前走，問皇后道：“怎麼回事？”
皇后見皇上到來，福了一福，說道：“琴美人那裏受了驚，不便再將木御侍挪回耀陽館去安置。四館之中又都住有人，靖平說可以將木御侍送到太清樓去暫且安置。”
皇上點了點頭，對榮妃說道：“你剛回宮，與蕭夏也無深交，肯這樣很好。”
榮妃聞言，又早已是淚眼婆娑，盈盈上前對皇上說道：“雖無深交，咱們都是皇上的嬪妾，便是自家姐妹一樣。木御侍如今慘遭橫禍，嬪妾只是盡一己之力，只盼能稍微皇上的心意罷了。”
皇上點頭道：“我去太清樓看看她。”說罷攜着舒娥的手，便準備往太清樓走去。
榮妃忙道：“木御侍從假山跌下，衣冠不整，容貌損毀，實在不宜以這個樣子面對皇上。”
舒娥見皇上到來，已然默默拭去了眼淚，聽榮妃這樣說，不禁又紅了雙眼嘆道：“木御侍已然身亡，哪裏還計較這些呢？”
榮妃亦流淚對舒娥嘆道：“不是我不讓皇上去盡心，我也是推想木御侍的意思，哪怕身故，想來也希望皇上見到自己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樣子。也不希望自己面目損毀的容貌落在了皇上眼裏，使皇上痛心。再者，此刻琴美人身上不好，皇上還是先去看看琴美人為是。等嬪妾到太清樓着人為木御侍梳洗更衣之後，再請皇上去送送她吧……”話未說完，榮妃已經是泣不成聲。
舒娥亦點頭道：“榮妃想得極是周到。”
皇上看着榮妃道“蕭夏泉下有知，也必會感激你的。”緩了一緩，對皇后說道：“以才人之禮，好生安排厚葬。”
皇後點頭：“不如皇上再賜木才人一個封號吧。”
皇上略思片刻，說道：“無邊落木蕭蕭下，這個‘蕭’字，難免有些蕭索意味。不如用瀟洒的瀟字。”
皇后頷首道：“有皇上親口加封，瀟才人身後也有一份哀榮。”
“右軍本清真，瀟洒在風塵。”舒娥亦說道：“瀟才人本是天性瀟洒之人，又極喜歡李太白的詩，喜歡王右軍的草書，這句瀟洒在風塵，正適合瀟才人。”
皇上與皇后帶着兪氏和舒娥往耀陽館去看望琴美人，榮妃告退，說要回太清樓去料理瀟才人的事情。
“怎麼后苑其他人都不見？”皇后忽然問榮妃道。
“事發突然，嬪妾一來擔心后苑眾人受了驚嚇，亂跑亂走，弄得人心惶惶；二來擔心眾人你言我語，難免以訛傳訛，攪得整個後宮不安，所以除了讓順婕妤前去向皇上皇后報訊外，讓眾人都聚在春熙館裏，由楊婕妤代為照管。”榮妃有條不紊地說道。
皇后的眼中露出一絲奇異的神色，但隨即平和了神色，向皇上點頭道：“靖平做的很是妥帖，難為她這樣操心了。”
榮妃臉上是一股又是哀戚又是怯弱不勝的神色，垂首說道：“嬪妾自作主張了。”
剛到耀陽館，就聽見琴美人的呻吟之聲不絕於耳。
聽到皇上和皇后同至，早有翰林醫官院醫官使韓御醫疾步走了出來，垂首回稟道：“琴美人受了驚嚇，動了胎氣，此刻胎動厲害，有生產之兆。”
皇后道：“現在生產？那算起來是早了三十餘天。”又對韓御醫說道：“如悅公主也是早產一月而生，現下早產三十餘日，想來不妨？”
韓御醫的額頭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卻不敢伸衣袖去擦拭，只是更加躬身說道：“回皇上，回皇后，琴美人身體虛弱，受驚早產，恐怕有些不好呢。”
“什麼叫有些不好？”皇上臉上微現怒色。
皇后忙安慰皇上說道：“皇上且勿生氣。”又轉對韓御醫說道：“那現下各位御醫是否能有辦法，穩住胎氣，讓胎兒足月再生產呢？”
韓御醫的頭垂得更加低了：“現下正是兩難之事。此刻生產，琴美人的力氣難繼，若用催產之法，只怕琴美人抵受不住；可是如今胎氣已經驚動，強行將養，只會讓琴美人多受苦楚，於胎兒也大大有害。還請皇上和皇后拿一個主意，到底該當如何……”
韓御醫的話未說完，已經被皇上打斷，只聽皇上喝道：“你們是御醫，倒讓朕來拿主意。”
舒娥於生產一道，實在是懂得極少。深悔自己跟祖父學醫的時日太短，再加上心中傷感瀟才人之死，一時間也沒有什麼頭緒。
兪氏也是沒有生產過的人，空自着急，也拿不出一點主意。
韓御醫見皇上動怒，早已經拜服在地，低聲說道：“皇上請息怒。實在是因為琴美人她……兩次落胎，此次胎兒能養到這時，已經極是不容易了……”
皇后讓韓御醫起身，低聲說道：“你只說有妨無妨？”
韓御醫看了看左近，說道：“此刻催產，只要琴美人力氣跟得上，母子可保雙全。怕的是琴美人體虛無力，那……母子俱有危險。”
“若是多養一些時日呢”皇后又問道。
“依琴美人的體質，只恐日日有變化。或者更好，又或者尚且不如今日。”韓御醫說道。
這裏商量未定，裏面一個僕婦匆匆忙忙跑了出來，匆匆向皇上、皇后等人行了禮，氣喘着說道：“琴美人見紅了。”
韓御醫眼中忽然露出了堅定的神色，對皇上皇后一揖說道：“此刻事不宜遲，需對琴美人用藥催產，以保證琴美人有更多力氣。”
皇上看見韓御醫的神色，神色也變得緩和而堅定，沉聲說道：“既是如此，你帶領醫官院眾御醫全力施治。”
皇上沒有說什麼務須保證琴美人母子平安的話，他的神情語氣已然向韓御醫要求了這一點。
韓御醫躬身鄭重答應了，便往耀陽館裏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