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八節 長相憶
“聽說娘娘她也是——”方素馨說道:“常常拿着軍情的摺子看到深夜。”
這樣說,並不是太厚有意將上報軍情的奏摺延誤了。舒娥想明白了這一點,心中忽然覺得坦然了很多。就算太后親口下令毀去了還政於朝的詔書,舒娥也總覺得,太后是有她的用意的。
而且太后是真的關心大宋的邊境是否平靖,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到去往邊地的三少爺。舒娥這樣想着。
等待消息的日子漫長而閑暇,三少爺的事情有了皇上和太后的共同關注,舒娥心中也放下了一些。
可喜連日都是秋高氣爽的日子,舒娥閑步往秋闌館走去,想去探一探尚美人。
后苑裏的奇花異樹甚多,大多樹木皆是四季常青。此時金風吹動,綠樹的葉子愈發蒼翠。深碧色的葉子中掩映着一簇簇或大或小、垂累可愛的果子,比之春季百花爭艷的情境,別具一番賞心悅目的風姿。
尚美人手臂的傷勢好了許多,見到舒娥到來,尚美人甚是高興。說起中秋當日的事情,尚美人道:“多虧了你的機智,讓我精心準備的曲子終於得見天顏。”
“只是湊巧記得一個能讓嗓子片時間由喑啞便清亮的方子罷了,其實也沒有什麼。而且那方子只能應一時之急,並沒有完全醫好琳姐姐的嗓子。裏面薄荷腦、梅花冰片兩樣用的份量尤其重了,雖與身體無害處,可是那種過量用了薄荷之後,胸腹間提不上氣息的感覺,想必也夠姐姐難受了。”舒娥笑着說道。
尚美人微笑道:“你說是碰巧便算是碰巧吧。你端起葯碗聞了聞便知道用了藥材,總不是碰巧的本事。不過經此一事,我還是願意相信,舒娥你是身懷異術,且是深藏不露的。其實你懂得一些醫理藥理也很好,至少有些事情可以提防。”
緩了一緩,尚美人又道:“我感謝你,不單單是為了這個美人之位——”說著看向舒娥,略帶苦澀地笑道:“而是因為,我終於知道,皇上終究沒有忘了我。”
尚美人的臉上忽然帶上了淡淡的紅暈,低聲說道:“以前,我也會唱歌給皇上聽的。”
“琳姐姐的嗓音令人醒憂忘倦,一聞難忘。而琳姐姐你對皇上也是這樣的關切,皇上自然既不會忘了你的歌聲,更不會忘了你。”舒娥微笑道。
舒娥心中想道,皇上是那樣一個溫柔深情的人,自然不會輕易忘卻了那些美好的回憶。美好的回憶啊,舒娥心裏也是忍不住的酸楚,那些回憶都是皇上與別人的,那是舒娥完全不知道的,皇上與別的女子的回憶。
尚美人對舒娥凝視片刻,彷彿看破了舒娥的心事一般,淡淡笑道:“我與皇上之間的回憶,也只有這麼多。那些回憶支撐着我在宮中的地位,也支撐着我在宮中的生活。你不一樣,你有皇上濃重的眷顧,是不需要回憶的。”
舒娥聽尚美人說得傷感,正欲說些什麼話來開解,尚美人已經笑着說道:“而且這個美人之位的得來,也多承你之力。楊婕妤先是弄傷了我的手臂,又擔心我終於還會在大宴獻唱,又藉著治傷的葯弄壞了我的嗓子。若不是你及時回宮,又及時用藥治了我的嗓子,我定然是無法唱歌的。可是楊春熙也真是工於心計。”
舒娥嘆道:“你是說樂師瀾川的琴?”
尚美人眼中帶着滿滿的厭惡,說道:“若不是你知道那所謂的續斷弦的絕技,我和那樂師,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琳姐姐也說那琴弦是楊婕妤動的手腳?”舒娥問得平淡。
“你說‘也說’,證明你我一樣,人同此心了。”尚美人搖頭苦笑道:“如你所知,楊春熙是後宮中除了皇太妃之外最懂得音律的人。她想讓一把琴的琴弦依着次序根根斷裂,絕非什麼難事。只要知道瀾川要奏什麼曲子,這支曲子中哪個樂符什麼時候彈奏,彈奏幾次,便可以了。那晚上奏到這支曲子的時候,不是專門換了一把琴嗎?楊春熙照管着大宴上的歌舞,她要想對一把琴動手腳,真是再容易不過。”
舒娥確是疑心楊春熙的。
演奏那首《嫦娥奔月》之前,楊婕妤先是以該曲子需用五弦古琴演奏為由,在台上安放了一把五弦古琴,又以五弦琴琴音難以及遠、恐怕樂師在幕後演奏不能聽清楚為由,讓瀾川從掩映的幕後走到了台前。
一面又特特說明,這首曲子只有舒娥一個人聽見過,聲明了這琴曲的好壞,與她無關。
而後來瀾川手下的琴弦陸續斷絕,舒娥的眼光無意與楊婕妤相觸時,也看到了楊婕妤眼中的驚訝和喜悅。此刻細細回想,看來楊婕妤所驚奇的,是瀾川奏琴的手段居然如此高明,可以將斷弦的聲音掩蓋得幾乎無蹤無跡,而她所以歡喜的,則是琴弦果然依着她的判定斷裂,而瀾川的技藝再如何高超,琴弦總有根根斷絕的時刻。
若不是東陵及時在身後拉住了舒娥,教給了她所謂續斷弦的名目,那麼遑論舒娥會受到的懲罰如何,尚琳月和瀾川,定是跑不脫的了。
尚美人輕輕推了推舒娥的手,微笑道:“想什麼呢?終於領略到了楊春熙的心思之深,是不是?我的手臂、我的嗓子,她猶恐不夠萬無一失,甚至連我萬一還能夠獻唱的機會都考慮到了,連演奏《嫦娥奔月》的五弦古琴也動了如此精妙的手腳,卻險些因為我,連瀾川也帶累了。”
舒娥心中只是叫道:不是的,不是的。絕對不是為了防着尚美人唱歌而帶累了瀾川,而是,這本來就是一個一箭三雕的計策。
除了不可脫卸的舒娥,尚美人當然毫無疑問是楊婕妤要對付的一個標的,而另一個,則是瀾川。
不,應該是,大宴當日,楊婕妤要對付的,第一個是瀾川,第二個是舒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