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斡旋
此話一出,如凈水投石激起千層波浪。阿七不容她們開口,又道:"此人是敵是友,一時之間很難判斷。大家對他如待平常即可。凡事切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羅伊又握緊了彎刀道:"我殺了他,豈不是快刀斬亂麻省得麻煩?"
阿七搖搖頭,殺了他固然簡單,可兩國大戰將近,宋元真宋元帥卻大開城門,允許任何人進出。阿宜蘭為探虛實,不能不派人前來。如果宋元真足夠聰明,每個客棧一定會有他的眼線。倘若喝茶的少年和宋元真有關,殺了他,只會暴露自己的身份。阿七暗自思忖:以後行事需格外謹慎,摸清那少年底細之前,切莫被他摸清底細。
阿七抬頭又問:"掌柜沈復懂得彝蘭語,你們說話時是否已經暴漏了你我的身份?"
眾人對視了一眼,紛紛搖頭道:"屬下進邊城之前,即謹記姑娘的教誨,不敢怠慢。沈復只知你我是買賣毛皮的普通商客。這樣的商客,每個客棧都有,他應該不會懷疑。"
阿七並未放鬆,問:"沈復還知道什麼?"
四姐妹中的二姐宓西兒回答道:"他還知道咱們一行八人,只有外出未歸的魯魯達和韓良懂得漢語。"
阿七眼睛一亮,道:"好!你們必須記住的第二件事是:以後無論何時、何地、何情、何景,即使事態緊急,也不要期望我解說任何漢人的話,眼睛連看都不要看我,即使無外人在場。你們一定要忘記,我,也是一個懂漢語的人。"
當一個人知道別人聽不懂他的話時,他會很有安全感,他的警戒也會降低,他說的話反而會增多,當然,無意之間暴露的秘密也會不少。
見到眾人點點頭。阿七又開始說第三件事:"一個做皮毛生意的商人,如果不知道皮毛的價格,豈非可笑的很?"
羅伊接道:"你也太謹慎了!又沒有人問咱們價錢,怕什麼?"
這時,門外有人敲門。
她們已來客棧三天,她們從未有過訪客。因為身在敵巢,沒有朋友可言。
離午飯的時間還早,也不會是夥計、掌柜。四姐妹中的老大阿香雅不由按緊了刀柄,冷冷道:"誰?!"
"是我!掌柜沈復!"門外響起一個老者恭順低眉的聲音。
阿香雅沒有動,隔着門又道:"什麼事兒?"
老人又道:"林公子聽說小姐正好也是做皮毛生意的,所以想交個朋友,談談價錢,這才請小老兒做個中間人,從中說合說合。"
來得好快!
阿七當然可以拒絕他,但是拒絕又沒有足夠的理由,因為她來邊城,即是以商客的身份;她不能拒絕,可她偏偏還不知道毛皮的價格,請他進來,只會穿幫。
阿七看了一眼眾人,羅伊已開始拔刀,四姐妹已開始流汗。
"小姐有請。"阿七卻打開了房門,換作一張笑臉。
沈復眯着眼睛也笑了。他已到古稀之年,常年彎着腰,早已分不清是習慣還是駝背。沈復還有一子沈興,父子兩人共同支撐着這家客棧。這家客棧不是邊城最大最華貴的地方,卻無疑是生意最好的地方。因為彝蘭、大周還沒僵持之前,邊城一直是兩國互通有無的商地,而沈復通曉彝蘭語,生意自然寬廣很多。
沈復反而後退數步,請林子騰先行。他一向知道自己的身份,這大約也是他的經商之道之一。
林子騰頷首從容而入,目光一掃,這屋中的佈置擺設已入眼底。這是一間寬敞華美的大屋,檀木為桌,帷幔為帳,瓷器精美,窗欞精巧,在西北邊陲之地,這樣的房間已然不多,當然這樣的房間價格也不菲。
而且羅伊、阿七還帶了四名仕女,四張嘴,看來她們也不一定很缺錢,也不一定非要冒着生死之險,潛入邊城做這皮毛生意。
林子騰先向羅伊拱手而拜,不經意似的笑道:"看來皮毛生意果然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在下來邊城也是來對了。"
他說的自然是漢話,羅伊當然不懂。她早已忘記了阿七的囑託,下意識的看向阿七,等待着她的解說。
林子騰也順着羅伊的目光看過去,嘴角顯出一絲別有用意的微笑,好像他已猜出什麼似的。
阿七已感覺到兩人的目光。她確實囑託過眾人忘記她通曉漢語,但她沒有想到事發突然,很多事羅伊是反應不過來的。
只一瞬間,屋中所有的注意力似乎全都凝聚在阿七身上,室內安靜的可怕。
阿七笑了笑,反而迎着羅伊的目光恭順的點點頭,然後斟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端到林子騰面前。似乎羅伊的目光是示意她以禮相待,端茶倒水似的。這時,林子騰的笑意似突然凝住了。
羅伊還是以主人的身份坐在上座,她內心很是不安,不是因為真正的主人在斟茶倒水。阿七一向不把自己的位置看的太高,她們都已習慣。羅伊不安的是她根本不知道皮毛的價格,她又很少用心,不知該如何周旋。她只想趕快將林子騰趕走,於是全程黑着一張臉,請林子騰先開價,速戰速決。
林子騰看在眼裏,卻不在意,依舊笑道:“子騰初來乍到,不知邊關行情。說輕了,在下本利無保;若重了,只怕受埋怨缺少誠意。不如請羅伊小姐先說個可議之價。”
在沈復的幫助下,羅伊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中又是一沉,皺了皺眉,撇嘴嘟囔了一句。在林子騰的一再催促下,沈復才勉為其難的解釋說:“真是磨磨唧唧,不爽快!”
……
羅伊不得已,只能開口胡謅了一個數目,想嚇退對方:"十文一張!我有五百張羊皮,你若想和我做生意,必須照單全收,少買一張也不成。"等了片刻,還不見林子騰搭話,這才想起兩人語言不通,好在她已經想起了阿七的囑託,示意沈復解說。
沈復並非沒有聽到羅伊的話,他雖然老,可是一直很機靈,他也知道他這個中間人應該出面解說,可是他一直在流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沈復在邊城經營多年,算是個老江湖。莫說皮毛,連東城的茶葉,西城的胭脂多少錢他都知道。
十文錢?!倘若羅伊小姐按照這個價錢,只能賠死!
她為何賠死,還要一出手就是五百張羊皮呢?
沈復臉擦了擦汗,又不得不答話,吞吞吐吐半天,才斗膽道:“十文錢一張,羅伊小姐手中有五百張羊皮。林公子必須照單全收。”
林子騰臉色一沉道:“十文?這也太黑了些!照着她們給的十分之一出吧!”
沈復又是一驚,倘若林子騰是位真正的皮毛生意人,他該知道這個價錢是全城絕無僅有的最低價。聽到這個價錢,他只能偷着樂,轉手到大周中腹,任誰都會大賺一筆,衣錦還鄉。林公子居然還在殺價,他不怕激怒了彝蘭人,毀了這天賜的機會?當然還有一個解釋,林子騰也不知道皮毛的行情!
沈復哭笑不得。他經營多年,什麼奇人軼事沒有聽過見過。今天他卻遇到了一件真正的怪事。賣家不是賣家,買家也不是買家,偏偏他們誰也不說透,偏偏兩人還都想攪黃這擔生意。怪事!怪事!!
店主摸一把冷汗,勉強換上了笑臉,繼續向羅伊討價還價。
羅伊不聽便罷,一聽之下"暴怒"非常,臉上刷的變了顏色。她正要趕林子騰走,阿七卻借添茶之機,道:"試一試他是否懂彝蘭語。"
羅伊眼珠子一轉,隨即換了一張笑臉,向林子騰盈盈道:"林公子,你們大周人豬狗不如,只要阿宜蘭將軍攻城,你們馬上要變成牛,變成我們的羊,你又要這麼多羊皮做什麼?"羅伊的笑容很深,若非親耳聽懂,很難想像出她的話如此不堪入目。
沈復的腰彎的更深,冷汗更多,他很怕兩人言語不和,爭鬥之下毀了客棧,毀了沈家百年的基業。不過他很快想起來林子騰是位不懂彝蘭語的漢人。
林子騰卻涼涼一笑,抱拳道:"俗話說買賣不成仁義在,林某和姑娘並無過節,姑娘為何罵我?!既然話不投機,在下告辭!"
沈復一抖,脫口而出:"公子。。您聽的懂。。。她們的話?!"又喃喃道:"那還請小老兒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