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到頭還得蘇息否
被他護在臂彎襁褓里的弘曉.睡得正安穩.細細長長的柳葉眉.微微上揚的丹鳳眼.還能依稀看出我和四阿哥的影子.他自出生便體弱多病的.比同齡的孩童小了許多.四阿哥對他總是疼愛多些.
我忙小心翼翼的上前去接.或許是母子天性.弘曉在到懷中的那一刻便醒了.睜開眼睛瞧見我.立刻委屈的小嘴微撇.幾乎要哭出來.我摟着在懷中輕聲的哄着.看他在我胸前一直輕輕的摩挲.忙又解了前襟去餵奶.
四阿哥正在一側看着.見此立刻便把視線收了回去.他臉色憔悴的厲害.人也幾乎瘦了一圈.
我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忍了許久的淚卻終於流了下來.人常說“為母則剛”.八阿哥他們一定會費勁心思讓人查出密函是出於我手.便是為了弘曉.我也要承擔下所有罪名.與四阿哥撇清關係.
我輕輕的嘆了聲氣.“十三爺還好吧.”.
四阿哥搖了搖頭.“雖然保住了性命.只是風寒入肺.已近成癆.加之腿傷浸水過久.腿是廢了”.
十三的處境於我也並非全是意外.至少我是料到過的.只是想到他曾經的風華無盡.那樣洒脫.不戀權勢的一個人.我是多麼努力的想要改變他的命運.為什麼還是落到了這樣的下場...我一遍一遍的開導自己.一切不過都是他們的宿命.然而不論我說的多麼的冠冕堂皇.都掩飾不了自己的無用.
“你暫時先不要插手這事了.‘一廢太子’牽涉之廣.現在才是個開始.你牽扯的越少越好”.我也不去看他.只是逗弄懷中的弘曉.不覺強笑道:“我也曾是九爺的人.若是密函的事敗露了.我也反咬一口.叫他們也落不了好處.況且即便我死了.或許只是回到原來的世界裏”.
“都過去了這麼久.你還是不忘回去.”.他緊攥的手指一頓.無聲的看着我.半晌方才冷聲道:“便是曉兒你也不顧了嗎.”.
“沒有我這個出身卑微的母親.他或許能活的更自在”.我撫摸着弘曉稚嫩的臉龐.垂眸徐徐道:“若這樣能叫你和十三爺撇清干係.不受牽連.也算值得.更何況只有你無恙了.弘曉才能平安”.
他默默的舒展雙臂將我攬進懷中.緊攥在我肩頭上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蓑衣上的雨水順着他的指尖沁進來.只覺的陰冷刺骨.
眼前的男人雖不足我託付一生.只是他能在才剛解禁之後.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時冒這樣的風險來看我已經足夠.將弘曉託付給他和烏拉那拉氏我也算放心.“沉酣一夢終須醒”.也到了驗證張明德這句話的時候了.
“納蘭侍衛被以十三黨之名羈押.只怕老八的心思沒有這麼簡單”.他目光深的如同一潭冷寂的死水.一時叫人看不出說這句話的目的.
“明珠老相國昔日養下的門客.如今正是朝中的肱骨之臣.朝中多少黨派想要拉攏他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那也未必.皇阿瑪最恨結黨營私.明珠若真是牽涉到奪嫡之爭中.他是明黨之首.怕不會像當年那般輕易脫身了”.他輕輕冷笑一聲.“你覺着太子薦舉納蘭侍衛看守這裏.真是為了十三好嗎.生辰那日陷害你的幕後主使我已叫人查出來了”.
我一時不明白他提起這事的用意.只是定了定心神.略微忐忑的看他.“是側福晉嗎.”.
“納蘭侍衛被抓.打成十三一派是毫無疑義的.到時即便明黨勢眾.恐怕也難能保他周全”.他搖搖頭.“烏拉那拉氏一族歷來與太子親厚.福晉的一番心血果然沒有白費”.
他只這樣陰鬱不定的看着我.說出的一番話猶如冰凌刺入我的靈台之處.一直以為在府中我只有李椒薏一個宿敵.烏喇那拉氏與我雖不至於太過親厚.但也不會有害我之心.可是她能在弘曉還尚在腹中時就設計陷害我.或許所謂的同一陣營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將弘曉託付給她真的可以嗎.
可能太子一黨從四阿哥壽辰那日便開始了佈局.先是設計刺探我在安昭心中的地位.而後舉薦他為十三的監管統領.自然也知道他會為我牽涉到十三的案件中.可是太子與八阿哥配合的這樣默契.難道是暗地裏結了盟.
不對.史書上記載.二人在一廢太子期間是兩敗俱傷的.可是安昭一個小小的御前侍衛.遠不值得他們動這樣的心思...我一時有些茫然無助.隱約覺得事情或許不會是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現如今形勢並不明朗.你這枚小小的棋子.更該小心謹慎.才能不白白丟了性命.你總該對我有些信心才是”.他扶着我在榻前坐下.溫柔的替我捋了額前的頭髮到耳後.“你若真是為了曉兒.才更應該保全自己.否則若真有人在你身上做文章.我便是想要護着他.只怕也是有心無力”.
他說的這樣篤實.溫柔似水的目光這樣的堅定.讓我思慮重重的心越發的搖擺不定.我輕輕倚在他懷中.止不住眼淚一點點滲出浸透他的前襟.只覺心中歡喜之際卻是另一縷難言的悲愴.
正想着卻傳來隆科多在外輕叩門栓的聲音.我忙起身替他帶上箬笠.他用壓得只兩人聽見的聲音一再的輕聲囑咐.無外乎叫我不要輕舉妄動.一切聽他安排.
我默默的看他說的那樣事無巨細.不厭其煩的.依舊是極其清俊的一張臉.此刻卻微見急色.小心翼翼的生怕遺漏了什麼.
我心中難過.卻向他微微一笑.將熟睡的弘曉放回到他懷中.攥着他的手臂.踮起腳尖在他耳旁輕聲道:“聖上這次並不會真的廢了太子.你出去后叫人暗中散佈謠言.說相士張明德卜卦八爺才是東宮之主.之後鼓動佟相國一眾上書舉八爺為太子.等到朝中混亂你再進宮.懇求聖上復立太子”.頓了頓.又道:“以後諸年的大事.我都綉在了那條腰帶里”.
我話音一落.手已被他反握進掌中.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只是看隆科多在外面催的急.低聲叮嚀道:“我記下了”.
我輕輕點頭.送他到門前.直到目送二人消失在雨幕中.侍衛重又鎖上了門.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門被重新打開.是隆科多撐着傘來了.“我生怕走的慢了.打攪了卿姑娘歇着”.說著遞了一個平金綉荷包上前.“這是四爺吩咐送來的”.又將一包裹放在榻上笑道:“盼兒說這裏面陰冷潮濕的.特意命我送了些換洗的衣服”.
我上前一一接了.忙行禮道謝.看他行禮就要退去.忙道:“佟三爺.我有些話不知該不該講”.
他或是怕我求情相助.臉上的表情有些為難.頓了頓.“姑娘有話請說”.
我凝望着手中荷包垂下的織錦夾雜的同心結流蘇.慢條斯理道:“太子雖然被廢.只是聖上恩寵猶在.復立不過是早晚的事.佟三爺若想明哲保身.最好不要追隨令尊大人.保鑒八爺為太子”.
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變了.站在那裏一時有些遲疑.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些許眉目.佟國維想要舉薦八阿哥為太子的消息.他不會一點不知.
我也知道他雖願意幫我.多少是基於顧盼兒的原因.但是畢竟黨派不同.他對我還是心存戒備的.我這樣說有些想要幫他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的私心.他是四阿哥日後的心腹大將.我想通過這種方式給他一些提點和暗示.藉機拉攏他.
他深深的看我一眼.似是而非的點點頭.“奴才記下了”.便拱手拜退.
我看他離去.這才坐會到榻前.看着掌中針線細密.綉樣精緻荷包.荷包四角用石青綉着纏枝連理.我打開荷包.自其中取出一塊金絲嵌紋的玉佩.和十三在娘娘上送我的一樣.上面的篆文的應該是他的名字.我知道這塊類似與腰牌的玉佩是他身份的象徵.他將這樣貴重的東西送我.一時我不知是喜是憂.只是攥着玉佩.輕喊了幾聲“胤禛”.
事情果然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事後才知原來有人查出太子怕十八阿哥太得盛寵.危及自己太子之位.這才設計陷害他感染水痘.康熙聽罷大怒.巡視還未結束便廢了太子.一路押解進京.
只是太子的動機卻頗為可疑.十八阿哥生母原是是漢人.貴人尚且不是.只此一項.他就於皇位無望了.即便再得寵愛.不過是離宮時多得些爵位.以太子的城府.沒必要對他動了殺機.可若他真是被人陷害.康熙也不會這樣震怒.大殿之上痛說太子罪狀.事情似乎越來越詭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