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只能愛你
景澈神智不太清明地地病了許多日.她持續發著高燒.整個人就好像飄在竹床上的一張白紙.偶爾有清醒的時候.就那樣睜着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司溟.司溟一刻都不敢離開她.生怕她會想不開.以她現在的身體.已經經不起任何一點的波折了.如果她執意要孩子死.後果只能是她跟着死.
一日她難得清醒着.司溟拿了一個雕花匣子過來.看起來很是古樸.景澈看了一眼.卻沒有力氣說話.
司溟非常簡單地說:“在後院挖到這個匣子.卻打不開.”
景澈覺得這個匣子有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想伸手摸摸.抬起手后又無力垂下.一不小心觸到司溟的指尖.司溟握住她的手.掌心對着掌心為她送去一些真氣.暖暖的.像是有一片柔軟的綢緞包圍着自己.她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又閉上了眼沉沉睡去.
睡着的時候景澈做了一個夢.夢裏聲音紛雜.兵刃交接聲.男人的交談聲.還有一道霸道的劍氣從劍尖襲出.彷彿帶着開天闢地的力量.劍氣彌散后出現一個男人的臉.他微微笑地走過來.
景澈看着他的臉龐.他下巴又絨又青的短胡茬像是青苔痕.他的笑淺得像是雨後一灘積水.積水裏映出短的青苔和寬的天空.卻又深得像是一個有魔力的黑洞.能吸走人所有的注意.她腦子一片空白.唯有“師父”兩個字哽在喉間.被她硬生生壓制着.她知道不能喊出來.哪怕是在夢裏.
他似乎拉着她的手坐下來了.他一直在說話.她頭一回見到這麼嘮叨的他.可是他說什麼她卻一個字都不記得.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流眼淚.止也止不住.
然後她的肚子又疼起來了.這是一個小生命在叫囂.可是她一點也不喜歡他.厭惡極了.因為這會讓她想到很久之前不堪的一幕.她應該恨司溟抹去了他的記憶.可是那個時候司溟根本不認識她.如今他也全忘了.她應該恨誰呢.應該恨誰呢.
“恨我的人千千萬.可唯獨你的恨無法讓我置身事外.”遙遠的地方有一個聲音傳來.沉澱着時間的滄桑.像是遠處的海洋捲起溫柔的浪.細聽這聲音卻不過近在咫尺.是坐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說的.
她盯着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回答道:“原來我恨你.也是一件跟你有關係的事啊.”說完她就笑了笑.這樣的話真的太卑微了.她從來不允許自己這麼卑微的.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她心底里從來不敢看高自己.她用了很久的時間認清了一個事實.就是她的愛恨都是與他無關的事情.
這時喉間似乎有溫熱的東西劃過.她嘗不出味道.可是那液體帶給她的感覺卻不錯.渾身彷彿都有了些力量.大概是司溟又給她弄了什麼葯.她想醒過來謝謝他.然後她便睜開了眼睛.可是眼前的人卻讓她驚悚了一把.
她就在他的懷裏.他手裏還端着一個空的葯碗.她眨了眨眼.眼淚在冰冷的面具里貼着臉龐滑下來.原來夢裏的事情不是假的.她的手胡亂從枕下摸出一把匕首.身子慌亂地往床里挪.竭力想離開他的懷抱.
她對他的反應.已經是深入骨髓的戒備.
他完全可以輕輕鬆鬆地奪下她手裏的利刃.可他沒有這麼做.他還是笑着.一貫的從容.可是這笑里也許有點苦:“我不傷你.我們好好說話.”
“滾……滾.”景澈豎起匕首抵着自己的腹部.“你不準靠近我.不然我就殺了這個孩子.”
景澈已經慌亂到來不及想太多了.她不是不曉得.百里風間只需要動動一根手指.這匕首就能從她緊握的手中消失.可是她已經被逼到絕路沒有籌碼了.反正她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有點蠢.
百里風間沒有退後也沒有靠近.他的眼神似乎是悲憫而無奈的.卻不是他往常看着紅衣的神情.景澈心裏沒底.她仍然無法確定他是不是認出了自己.
“司溟呢.……司溟呢..”景澈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她的目光急切地四處搜尋.司溟在哪裏.這個世界上只有他能帶自己逃.可是如今他人呢……
難道方才夢裏那場打鬥也是真實存在的.司溟……死了.
“我把他的記憶打開還給了他.他走了.”
景澈驚悚地看着他.百里風間解釋道:“那個匣子裏.是司溟的記憶.我方才曉得原來他是妖神的守護者.守護者會在失憶前把自己的記憶藏起來.”
司溟找到了記憶.他一定是去找他的主子姑湛了……他也不要她了.她只能在這裏孤軍奮戰.
不過唯一欣慰的是.她死在這裏.蕭燼一定不能找到她的屍骨……她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好像沒有了.可總覺得身上好像身上還有一座大山壓着.大概人都是這樣.突然發現自己一身輕鬆了無牽挂的時候.總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景澈冷靜下來.翻轉匕首的姿勢也有了幾分自信.她對上百里風間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想怎麼樣.”
“保住你和孩子.”百里風間的話聽起來是很真誠的.但是景澈卻只覺得好笑.孽種和孽種的母親.難道不應該消失得越徹底越好.
景澈虛弱地冷笑起來:“我沒有聽錯吧.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么.”
“我知道.”
景澈心裏咯噔一下.他還是認出她了.卻不料他說:“紅衣.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真心想把你留在身邊.”
“我不在意你的身份.”
景澈愣了:“為什麼.”
“因為沒有辦法愛她.所以只能愛你.”
那一刻她心裏……只覺得是石破天驚.
因為沒辦法愛她.因為她是他的徒弟.而她恰好又和她那麼像.所以就當了她的替身.
所以他還是沒有認出她.
景澈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用盡全身力氣把匕首往他身體裏扎去.他沒有躲.匕首全部沒入他的身體.他的玄袍瞬間就被鮮血染深了一層.她連鞋子都沒穿.踉踉蹌蹌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