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舊影無處尋
古時候的夜晚最讓人覺得難受,深宅里的女子們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天一黑便洗洗睡了,所以方媃用過晚飯在院子裏走了幾圈,看着兩個小丫頭收拾了房間,粗使的媽媽們去關緊院門,各處檢查火燭以畢,便吩咐人給她取洗漱的水來,準備睡覺。她是不在晚上看書的,怕傷了眼睛。古代沒有電燈,屋中雖不缺燭火,卻還是嫌暗,這年代可沒有眼鏡,她很怕近視。
穿着中衣正要安寢,忽聽外面院門響,有腳步聲走近,正要尋問,晴兒面帶喜色匆匆進來道:“小姐,王爺來了。”說著便打起了卧室的帘子。
方媃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那位永親王應煊已經走入內寢。方媃坐在床邊發愣,王爺卻也不急於說話,也在端詳她,兩人就這樣互望了片刻。應煊走到几案邊坐下,也不同她說話,只對晴兒道:“今天累了,快取水來洗漱,早早歇下。”
晴兒忙不迭應聲,又朝方媃使了個眼色,才出去了。方媃慢慢站起來,也不迎上去,只在原地施了一禮:“王爺萬安。”
應煊點頭,也不支使她,自己動手寬了外袍,脫下鞋和襪子,一副回到自家十分隨意的居家模樣,又掃了她一眼道:“一個月不見,不認識自己丈夫了?只管盯着看什麼?”
方媃聽了,勉強提提嘴角,算是有了個笑模樣,但在心裏卻想:“你與王妃是夫妻,只是王妃一個人的丈夫,對於我們這些侍妾來說,你只是主子罷了。”她病了這麼久,也沒見這位“丈夫”來看一看,有這樣做“丈夫”的么?她不得不替以前的那個方媃寒心,也難怪那方小姐連個發燒都熬不過去,她心裏一定是極苦的,連求生的yuwang也沒有了。
其實她現在有點緊張,一是怕有露餡的地方,二是開始擔心一會兒睡覺時要怎麼辦。她垂下眼,警告自己別再盯着人家發愣,
晴兒和另一個小丫頭端着水進來,開始伺候王爺洗漱,方媃走到梳妝枱前,假裝對鏡整理頭髮,實際是趁機再次打量這位陌生的“丈夫”。
說起來,方媃剛才一照面時便十分驚嘆,沒想到這王爺竟是如此出眾。身姿挺拔矯健,寬肩細腰,行動從容優雅。容長臉,寬闊的額頭,正是所謂的天庭飽滿。修眉如墨,一雙鳳目長得極其出彩,微挑的眼梢隱藏着些許風流。眸子似點漆般黑亮,卻又令人感覺這眼眸幽深如海,誰也無法洞透他心中所想。高鼻薄唇,更顯五官深刻,男人味十足。方媃暗暗點頭,氣度清倫貴重,矯矯不群,這位爺倒不愧是鳳子龍孫。
洗漱以畢,應煊一揮手,所有下人靜悄悄魚貫而出,走在最後的晴兒有些擔心的看了方媃一眼,才轉身出去,順手放下帘子,關緊了房門。
室內一片靜謐,方媃惴摸着,看應煊的意思是要直接就寢了,便走過去熄滅了燈燭。實際上她巴不得黑下來,因為她怕自己臉上表情僵硬,被應煊看出什麼不對來。
燭光沒了,屋內卻並不黑暗,有月光透過紗窗照進來,照在屋內的牆上,牆上有一幅美人圖,月光照在那畫中美人身上,更顯出靈動的氣韻。不知何處有知了聲響起,一聲聲在寧靜的夜裏傳出很遠,空氣中還浮動着夾竹桃花的香氣,沁人心脾。
應煊也不管她,顧自躺在床外側,道:“白玉京以白玉蘭得名,別人的院中都種着白玉蘭,偏你這靈犀院中儘是夾竹桃,你這個人,總是這般與眾不同的彆扭性子。”
方媃不以為然,道:“奼紫嫣紅、百花齊放才好看,何必都看一樣的花。依着我的意思,還要再移幾株紅梅來,到冬天才繽紛好看。”
應煊聽了沉默片刻,才道:“病了一場,越來越沒規矩,在爺面前‘我’長‘我’短的。”
方媃心中一驚,知道自己剛才是越矩了,忙輕聲道:“一時嘴快,好久不曾與爺說話,生疏了似的。”
平躺着的應煊極短促的笑了一聲,道:“你這是轉着彎的怨我許久不來看你,是不是?”
方媃連忙道:“不是,不是,賤、賤妾如何敢呢?”嘴上這麼說,卻大大翻了個白眼,心中罵這人自作多情。
“既無怨懟,為何不上床來,你只穿着中衣,打算在那窗口涼地上站至幾時?雖是熱天,夜裏到底發涼,也該多當心自己才是。”應煊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黑夜中聽來,有一種男性特有的誘惑。
方媃輕咳一聲,該來的總是會來,咬咬牙也就過去了,她咬着后槽牙走到床邊,從應煊腳邊爬上床,一躺下來便側過身,臉朝里躺着。對於方媃來說,應煊就是她的老闆,管吃管住還給錢,方媃實在不能得罪,若只是像以前給老闆打工,大不了炒他魷魚不幹了,可這個老闆絕對不能得罪,若是冒犯了他,輕則家法,重則小命怕也難保。如今只能忍耐一時,反正她也不受寵,今夜過後,下次還不知在幾個月後,最好他徹底忘記她。
“你是越加放肆了,誰准你背對着你丈夫的?”應煊在她後面說。
“啊?連這也不行!”方媃心內驚嘆,這還有沒有人權啊,貴族的講究真是多到無聊。
方媃怏怏得翻身躺平,這樣總可以了吧。她心裏算計這王爺一會兒倒底要不要跟她那個,一想到他的嘴親過那麼多女人,她真是要強忍着才能堅持住。其實方媃也不是沒談過戀愛,男女之事她自己經歷過,也算了解男人的身體,她知道這些男人的劣根性,女人越對他們抗拒,越會使他們念念不忘,而方媃最怕的就是這位爺真的記着她,所以如今倒不如裝得溫馴些,讓他沒了興趣,以後才有太平日子過。
應煊摸了摸方媃的腰,在她耳邊低聲道:“瘦了很多,多吃些好的,快些補回來。明日你打發人上內院總管那裏去,自有備好的補品。”
“是,多謝爺。”隔着中衣,方媃可以清楚感到他手上的溫度,不禁全身緊繃,變成一根木頭。
應煊忽然停下動作,輕笑一聲:“緊張成了一根木頭,還有什麼意思?也罷,今日實在太累,況且你大病初癒,多歇歇也好。”
說完,他竟只是凝視了她片刻,在她臉上輕吻一下,便翻過身去睡覺了。方媃大睜着眼僵了半天,耳聽旁邊呼吸平穩,他竟是在片刻后便進入了夢鄉,此時才知道自己這是躲過一劫。
方媃深呼吸,平穩了心情,耳邊只聽得到應煊悠長的呼吸,她盡量往裏移了移,閉上眼,安慰自己不要過於多想,走一步看一步,有什麼事明天再想吧。
第二日還未到五更天,應煊便起身洗漱,他的貼身太監陸吉捧上親王朝服,服侍他穿好,應煊抬步便走,竟是連頭都未回一下。從他起床到離開,整個過程十分快,而且幾乎鴉雀無聲,跟在應煊身邊侍候的人動作輕捷熟練,機靈幹練,一個個都訓練有素的樣子,十分得力。方媃只在一邊旁觀,便在心裏讚歎,以小見大,只看應煊手下的奴才便知此人絕不是尋常皇子,以他的能力和手腕,怕絕非是池中物。
方媃只顧觀察這些,對於應煊走時連頭都未回,顯是對這溫柔鄉毫無留戀,她倒是毫不在乎,像這樣有好多女人的天家貴胄,很難還會對女人有痴心。女人對他們來說,是臉面,是身份,是工具,卻獨獨不是平等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