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白狐狸【四】
第十四章白狐狸【四】
“真是……”蘇螭蹲下身,輕輕推了小籠兩下,不耐煩道:“喂,要睡躺下來睡。”
小籠嘟噥了兩聲蘇螭聽不懂的話,根本沒有要從柜子裏爬出來的意思,更別說睜開眼。
“喂。”蘇螭無可奈何,只能加大力度去拉她的手。
誰知道蘇螭不過剛剛碰到小籠放在膝蓋上的手,原本正熟睡的小籠忽然睜開眼,手腕一轉,緊緊反握住了蘇螭的手。
“你……”蘇螭以為她又像之前一樣開玩笑,正要責備,一抬頭,卻猛然發現小籠睜開的雙眼裏竟然通紅一片,那不是普通的血絲,更像顏料染上般,通通透透的紅,簡直天生魔障。
蘇螭用力往後縮,驚異地發現小籠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簡直力大無窮,她根本掙脫不開,“小籠!”
小籠毫無反應,只拿一對紅彤彤瘋兔子似的利眼,漠然地盯住蘇螭。
蘇螭被這樣一雙眼毫無感情地瞪着,一顆心不由自主逐漸擰緊。
她忽然想起小籠曾經說過的話——如果你還想活着見到明天的太陽,最好祈禱我別變成狼妖。
“不會真要變成狼妖了吧?”蘇螭和小籠的血色雙眼對上,試探性地喚了聲,“小籠?”
小籠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像根本不認識這個名字。
蘇螭正打算開口喊蘇虯來幫忙,下一秒,她的嘴生生長大,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小籠那一頭標誌性白髮從髮根開始漸漸變成黑色,緊接着,她本來白如瓷器的一張臉上竟逐漸冒出黑色的細小絨毛,這些絨毛跟隨着她的頭髮越長越長,很快就變的和手指一樣長,將小籠的整張臉黑森森埋葬起來。
不僅臉部,小籠身上同樣在往外生長着黑色的毛髮,這些毛髮不過兩分鐘便已經長長一米有餘,像黑色的水草般有生命地輕輕搖曳。
被這些瘋狂蔓長的黑色水草佔據了的方櫃底下哪裏還看得到小籠的身影,似乎一切都只剩下這一大團帶着冰冷呼吸的不明物體。
蘇螭的眼前搖晃着這些濃黑密集的毛髮,她覺得噁心,但她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的手就被迫伸在這些冰冷冷軟綿綿的毛髮里。
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手依舊被人緊緊握着,而且這種力道更緊更糾結,就像溺水的人最終抓住了救命稻草,死也不會鬆開。
這種突如其來的感受讓蘇螭忽然便放棄了往外抽手的打算。
“小籠,”蘇螭對着黑乎乎的毛線團說道:“我是蘇螭,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沒有人回答她。
蘇螭又說道:“這就是你變成狼妖的模樣嗎?”
還是沒有人說話。
蘇螭想了想,似是下定決心,輕嘆一口氣——她屈膝往前挪進一步,用她沒有被握住的右手,摸索着伸進毛茸茸黑色的毛髮叢里。
那些黑色的毛髮一開始還會糾纏着繞住蘇螭的手,但是當蘇螭的手指尖撥開重重障礙觸摸到一點屬於人類溫熱的皮膚后,一直都在輕輕晃動的毛髮叢林突然停下一切動作。
“小籠,我摸到你了。”蘇螭問道:“你還要躲在這些東西後面嗎?”
說時遲那時快,蘇螭的話音還未落盡,就在她右手觸摸到的位置上,那些黑色的纏人毛髮像含羞草般急速後退,甚至縮回到小籠的皮膚里,就像從未出現過般。
在露出來的空隙里,蘇螭終於看到被自己摸到了臉頰的小籠的臉。
“……沒變成狼妖嘛。”蘇螭自言自語。
睡着的小籠渾然不覺自己此刻猶如黑色獼猴桃的恐怖模樣,依舊將頭靠在木板上,鼻息間散發出濃濃的酒味。
“小籠?”蘇螭輕聲喚道:“該醒過來了。”
被黑色毛髮厚繭般團團圍住的小籠驀地再次睜開眼,她眼裏血色未退,這一次更帶上了叫人驚怖的戾氣。
那種情緒就像一個有起床氣的人在最不願意醒過來的時候被人強迫叫醒。
蘇螭暗道不好,可她還來不及抽回手,小籠已經抓住了她的兩隻手,將她用力一拽,猛地拽到自己面前。
“小籠!”蘇螭低呼一聲,已經失去了掙扎後退的機會,那些原本散開的黑色毛髮再次蔓延過來。
這一次蘇螭因為離得太近,整個人都被迅速包圍進去。
黑暗一下子降臨到蘇螭周身,除去被緊緊抓住的兩隻手,蘇螭什麼也感受不到,她就像被放逐在幽冥黑暗裏的孤魂野鬼,連踏實存在,都成了奢侈。
黑暗之中,有一道光在蘇螭身前不遠亮起,她詫異地朝光源望去,很快發現在光亮之中,是一頭蜷縮而卧的黑色小狼。
小狼很小,看上去兩三個月大,軟趴趴地卧倒在地時,孱弱得像個布娃娃。
“小籠?”蘇螭有些猶豫地喃喃喚道。
聽到聲音的小黑狼立即抬起頭朝蘇螭望來。
蘇螭與它四目相對,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那對狼眼不是普通的狼眼,而是血紅一片,看起來就像嗜血的妖獸,下一秒就會撲來將你撕碎。
小黑狼也確實齜着牙,朝蘇螭的方向凶神惡煞地撲了過來。
蘇螭剛要退後,急速飛躥的小黑狼像是忽然撞到了什麼東西,用力過猛地彈翻在地。
隨着光亮的擴大,蘇螭這才看清小黑狼活動範圍之外居然是一面鐵條圍攏成的牆壁。
小黑狼顯然撞得狠了,在鐵籠內測的地面上翻滾着發出低咽。
蘇螭恍恍惚惚地想要朝小黑狼走過去,雙手被人一扯才想起雖然看不見,但小籠確確實實拉着自己。
她大概是被意識混亂的小籠拉近了她的夢境,也就是說眼前所見所聞,其實都是幻覺。
“小籠!”黑暗中慌慌張張跑出一個年紀三十上下的男人,他背對蘇螭蹲到鐵籠前,抓着欄杆往裏看,聲音緊張又心疼,“寶貝,摔疼了沒有?”
小黑狼嗚嗚咽咽地抬起頭,看到男人,又齜起一排尖尖的狼牙,朝男人衝去,並且跳着要去咬他的手。
男人急忙縮回手,心疼道:“你不想辦法控制你自己,你這輩子也出不了這個籠子。寶貝,聽爸爸的話,想想外頭的藍天白雲青山綠水,想想你為什麼叫做小籠。”
小黑狼根本不理會男人的話,只知道不顧一切地啃咬着將它困住的欄杆。
“鐵做的籠子關不了你一輩子,更何況你很快就要長大了。”男人耐心說道:“小籠,真正能把你鎖住的人沒有別人,爸爸希望能鎖住你的這輩子只有你自己,這樣,能給你自由的,也只能是你自己。”
“你也不想傷害任何人對不對?幼兒園的小朋友,鄰居家的大黃貓,還有外公外婆他們,他們那麼疼你,你也想和他們在一起生活,對不對?”男人言辭懇切地說道:“相信爸爸,相信你自己,你可是九尾狐狸,如果連你都鎖不住你自己,這世上就再沒誰能靠近你。小籠,寶貝,小籠,記着你的名字,記着你的名字啊!”
蘇螭在心裏默念,小籠,小籠。
原來這就是你被叫做小籠的原因嗎?
吾日三省乎吾身。
籠,困獸之籠,困己之籠。
忽然,蘇螭察覺到有人抓着自己的腳踝往外拉,儘管看不見,但她知道,一定是現實世界裏又發生了什麼變故。
“妹妹,你鑽在柜子裏幹什麼?”是蘇虯,他困頓迷茫的聲音在蘇螭身後空蕩蕩的黑暗中響起。
蘇螭最後看了眼被困在籠子裏的小黑狼,鐵制的囚籠在它的牙齒下發出嘎嘎嘎的刺耳聲響,它瞪大憤怒迷茫的一雙血紅狼眼,只知道拚命往外闖。
客廳里,剛剛轉醒對一切不明所以的蘇虯拉住了蘇螭的腳踝,用力要把她往外拖,同一時間,感受到了外力威脅的小籠反射性也用力將蘇螭往回拉。
兩方作用之下,被扯疼了的蘇螭開始掙扎,“你們……”
陷入夢境的小籠和半醉半醒的蘇虯用的都是全力,蘇螭感覺自己手腳就要分離,於是大喊道:“我要斷了!”
酒醉的蘇虯沒聽明白,倒是陷入自己夢境的小籠居然最先鬆開了手。
咚,蘇螭被蘇虯拔蘿蔔一般拔出黑洞洞的毛髮叢,也拔出了小籠的某個夢境。
眨眨眼,再眨眨眼,蘇螭跌坐在自家客廳里,難以置信地看向依舊被黑色毛髮覆蓋,儼然已經變成像一顆巨大的,鑲嵌在角落裏的毛線團小籠。
什麼也沒弄清楚的蘇虯扯開了蘇螭后竟然自己手腳並用地往毛線團方向爬,“……這是什麼……誒?”
“等等!”蘇螭驚訝地發現地板上蔓延出來的毛髮居然一點一點縮了回去,不知還會發生什麼異變的蘇螭趕緊將蘇虯拉回來。
那些黑色毛髮很快消失不見,蘇螭低下頭,透過蘇虯的肩膀,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場景。
柜子底下蜷縮着的已經不是小籠,而是一隻巨大的黑色狼妖。
“……這下真的引狼入室了……”蘇螭瞪大眼。
狼妖抬起眼皮,血紅雙目與蘇螭對上,它轉轉脖子,身體向外舒展。
嘎嘎嘎,電視機櫃發出不堪承受的折裂聲,擺在上頭的老式電視機傾倒在地,咚,電火花噼噼啪啪炸響,房子裏的電路大概出了問題,客廳的吊燈忽明忽暗地閃爍。
窗戶外頭,一道驚雷劈過。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