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老房子【五】
第十章老房子【五】
床榻正上方,也就是床頂中央赫然畫著一顆巨大的龍頭,龍頭彩繪的顏料雖然已經斑駁,但依舊不毀神龍威風凜凜的氣質,尤其那兩粒灼灼發亮的龍眼不知是用什麼畫的,栩栩如生,盯着你久了,讓觀者心裏一陣發憷。
這龍雖然威風,但難免狠戾,就連古代帝王,也不會在床頂上畫一隻壓住自己的龍頭。
“這房間的主人到底是誰?每晚盯着這樣一張臉,他真的能睡好嗎?”小籠納悶道。
“應該是那對老夫妻的兒子。”蘇螭從電腦後頭抽出一張照片,照片里是一家三口,被埋葬蟲控制了身體的老頭在照片里較為年輕,不過五十上下的年紀,他身邊左右站着的應該就是他的妻子和兒子。
“父母慘死家中,這兒子去了哪裏?難道是失獨老人?”小籠奇怪道:“如果這兒子還活在外頭,讓他怎麼面對自己父母的死?”
“照理來說普通的埋葬蟲不可能在家中成精成怪,只能說這房子本身陰戾之氣太重,才會像溫室一樣培養出了這些屍蟲。”小籠一邊嘀咕一邊往書架上瞅,“這傢伙不僅喜歡龍,還迷戀修仙吶,他看的都是些什麼書啊?我看看,《鍾呂傳道集》、《太上感應篇》、《周易參同契》,哇,這傢伙這麼想修仙,如果讓他知道自己老家成了精怪溫床,他還不得氣死。”
“書上筆記記着,這些書是這兒子二十年前看過後留在家中的,一個迷戀修仙的人,難道看不出自己家中的古怪?”蘇螭冷冷說道:“倘若二十年前他能把房子重新修葺,改變風水,散去家中陰氣,他年邁的父母二十年後說不定就不會成為孤寡老人慘死家中無人問津,最後成了那些螻蟻的玩物。”
“就是!這種混蛋,要麼已經死了,如果還活着,可別讓我遇見他!”小籠捏了捏拳頭,義憤填膺。
蘇螭對這事並不在意,她更擔心的是現今如何從這座已經被埋葬蟲佔據的巢穴里全身而退。
“你有什麼辦法出去嗎?”蘇螭問道。
“暫時沒有誒。”小籠指着書架上的書,笑道:“這裏還有很多旁門左道的書,如果我們把這些書都看完,說不定也能找出辦法出去!”
蘇螭被她氣到頭痛,虛弱道:“閉嘴吧你。”
小籠不過安靜了一分鐘,又忍不住喋喋不休道:“你說為什麼門外的埋葬蟲不敢進這間房?是因為這房間裏充滿了修仙之人的浩然正氣嗎?可是為什麼我就敢進來?而且來去自如?”
蘇螭全當她在自言自語,她掏出手機,手機理所當然地沒有信號,房間裏也沒有窗戶,唯一的門外又浩浩蕩蕩地擋滿了四腳死蟲。
怎麼辦呢?
“等着吧。”小籠似是猜透蘇螭的煩惱,坦然笑道:“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我們雖然出不去,但是它們也進不來。”
“我不喜歡這個房間。”蘇螭強調道:“我討厭這裏。”
蘇螭對事物極少有強烈的愛憎情緒,因此小籠一聽她強調,立即追問道:“為什麼?”
蘇螭答道:“不知道,這裏讓我覺得不舒服。”
“不舒服是正常的,換誰呆在這兒都會不舒服。”小籠說道。
蘇螭看向小籠,皺眉道:“你真的沒有辦法出去嗎?”
“對死人,我是沒有辦法的。”小籠攤手道:“看來只能等店長發現我們遲遲沒回去,進而找人來救我們了。”
蘇螭嘆氣道:“店長是沒用的,但是我們可以等另外一個人。”
“誰?”小籠好奇道。
蘇螭瞥了她一眼,沒有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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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小籠纏着蘇螭問了十幾遍來者會是誰,但是蘇螭如同入定老僧,往地上一坐,堅決一個字也沒透露給小籠。
小籠糾纏到後頭,不知是渴了還是累了,索性坐到蘇螭身邊,同她一起倚靠牆壁,閉目養神。
蘇螭剛剛睡過一場七日長覺,精神飽足,短期之內根本不會犯困,小籠卻不一樣,她值了幾天夜班,精神不濟,隨着夜越來越深,她也越來越困,最後乾脆歪着腦袋,迷糊糊睡著了。
在身陷險境的情況下依然能酣暢入睡,蘇螭真是服了她。
誰想蘇螭剛在心裏感嘆完,身旁睡著了的小籠腦袋一歪,已經沉沉地靠在了蘇螭肩膀上。
“喂。”蘇螭警告道。
小籠無動於衷,鼻子裏發出均勻沉厚的呼吸。
“……不要得寸進尺。”蘇螭說道。
小籠咂吧咂吧嘴,似乎真的睡著了。
蘇螭沉聲說道:“現在不把頭挪回去,以後說不定就沒有頭了。”
“……嘁。”小籠終於睜開眼,眼神清明,她鬱悶地挺直脖子,揉着白花花的頭髮,嘀咕道:“真煞風景。”
她們倆並排坐在牆角,視線里除了正前方的香案,便是貼了滿牆滿壁的仙人神龍。
小籠問蘇螭道:“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龍嗎?”
蘇螭答道:“世上有沒有龍與我無關。”
“怎麼與你無關?”小籠翻了個白眼,“你的名字就是龍啊。”
蘇螭反睨她一眼,說道:“你的名字不也有龍?”
“我是籠子,”小籠的手指在空氣里無聲划動,迅速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得意笑道:“我是將來要用竹篾編個框框把你關起來的籠。”
蘇螭對這種孩子話語嗤之以鼻,“籠是形聲字,不過是從龍聲,有什麼關不關的?”
小籠被堵得啞口無言,鼓脹了腮幫子不說話。
蘇螭她們來到這座宅子時天色剛晚,雖然被關在小房間裏一整夜,到底和門外的埋葬蟲相安無事。
後半夜的時候,小籠實在堅持不住,大喇喇往陳年床榻上一躺,長胳膊長腿伸開來,舒舒服服地睡著了。
蘇螭無事可做,便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百無聊賴地翻閱。
不知過了多久,醒着的蘇螭忽然聞到一陣煙味,她疑惑地環顧四周,最後發現白色的煙是從房門底下的縫隙里飄進來的。
蘇螭大吃一驚,連忙奔過去,謹慎地將手貼向門板。
手掌還未接觸到門板,蘇螭的掌心已經感受到了木門的熱量。
“不是吧……”蘇螭皺緊眉頭,大感不妙。
門縫底下的白煙越來越濃,房間裏找不着水,蘇螭快步扯過被褥,打算用厚重的棉被嚴嚴實實堵住門縫,希望能爭取點逃生的時間。
就在蘇螭忙着隔絕濃煙的時候,房間木門忽然被人踹開,門后的蘇螭躲避不及,被撞得往後栽倒。
“誰……”蘇螭捂住額頭爬起來,在門外滾烈的熱焰和濃煙里,看見一個頭蓋毛巾,手拎兩床濕被的魁梧男人。
“你……”蘇螭驚駭得半晌說不出話。
“你什麼你?”男人將一床濕噠噠的棉被兜頭蓋在蘇螭身上,“還不快跑?”
男人一腳踹開房間的門,猶如救世主般出現在蘇螭面前時,小籠剛剛轉醒,她從榻上坐起,暈頭轉向地揉着眼睛,“……發生什麼事了?”
破開的木門飛了蘇螭一頭木屑粉塵,她從地上爬起來,裹緊棉被,瞥了小籠一眼,只留下一句“帶她出去”,便自顧自往屋外走。
客廳里大火肆虐,無數來不及逃生的埋葬蟲被火焰一燒,臭氣熏天,剩下活着的蟲子自顧不暇,紛紛逃散。蘇螭看也不看這些蟲子,捂住口鼻往客廳大門的方向走去。
一具半身着火的怪物從大火中匍匐爬出,艱難地靠近蘇螭腳下,蘇螭定睛一看,認出那是被蟲王佔據了身體的落魄老頭。
蟲王雖然已死,但屍體還卡在老頭的腦袋裏,蘇螭心生厭惡只想早點離開,誰知老頭的手簌簌動了半天,竟然從褲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照片,艱辛地遞到蘇螭面前。
蘇螭低頭,在那張老舊的獨照里見到一個意氣風發的孩子。
那孩子十五上下的年紀,身量挺拔,五官端正,最重要的是,他的雙目炯炯有神,神情中透着剛毅執着,假以時日,絕非池中物。
“嘎……嘎嘎……”老頭昂起已經非他所有的腦袋,被撐破的上下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嘎……”
蘇螭冷冷看着他,始終沒伸手去接那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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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還未蔓延進房間,魁梧男人走到床邊,沒事人似的盯着剛睡醒的小籠看。
“你這頭髮是染的嗎?”男人趁小籠還未徹底清醒,在她腦袋上摸了一把,笑道:“挺可愛的,像只北極狐。”
“我不是北極狐,我是九尾狐。”小籠打了個哈欠,從床榻上站起身,伸着懶腰往門外看,一臉驚奇卻不害怕,“着火了?”
“九尾狐狸,看來你就是那個小籠了。”男人將剩下的濕棉被披到小籠身上,想了想,又把自己頭上的濕毛巾蓋到了小籠腦袋上。
“我知道你是誰了!”小籠眯着眼上下打量蘇虯,機靈靈地笑,“你就是蘇虯,蘇螭的雙胞胎哥哥!你長這麼大了?誒,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男人在漫天的火焰與煙塵里哈哈大笑,“我當然記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