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總監不好惹
創意總監的助理是個幹練精神的男人，姓董。模樣斯文，就是讓陶清揚看着就想起來從前在學校里，隔壁學院色藝雙全的弱質男流，下午開會時，他是第一個來的。
他縮在一個角落，看着策劃組的同事們吵來吵去，桌子拍得砰砰響。
陶清揚在看他。
大家都是沒有什麼存在感的透明人，同病相憐吧。
“客戶要求一支兩分鐘以內的宣傳短片，還有三幅海報肯定要用不同的色調風格表現！消費者看到對比明顯的東西才會留意，同一色調容易審美疲勞！”
這話一出，立刻有人出言反對：“你瘋了嗎？甲方明確要求做成一個系列，一張海報換一種風格，誰還能看出來這是系列圖？”
紛爭不斷，實在看不出這是場頭腦風暴。
“土耳其特產的藍玉髓，一定要加入大量本土元素！”
對面有人拍案而立：“你說話之前做過市場調查嗎？藍玉髓在市面上銷量遠不如其他玉石，受眾很小，必須走異域風情的海報風格，才能更好的炒出熱點！”
“這批宣傳飾品以手鐲掛墜為主，適合走中國風宣傳路線，炒什麼異域風情！你確定你理解客戶需求？智商沒問題吧？”
“我才六歲就學會走路了你說我智商到底有沒有問題！啊？”
陶清揚聽得耳朵嗡嗡的，桌子上的電話突然鈴聲大作，場面驀地安靜。
一個老資歷的同事接起來，“喂？哦……那你就等翻譯回來好了，我們這兒又沒有會說土耳其語的，攝影部的事，你問我幹嗎！”
陶清揚聞言一愣，弱弱地舉起手來，“那個，我會說的……”
“哦，對，忘了還有你。”同事把聽筒扔給她。
陶清揚接起來，電話那頭的聲音焦急：“現在甲方代表來電話，對珠寶照片提了新的拍攝需求，對方說什麼，你就翻譯出來，我這邊有人記錄，行嗎？”
“好……”陶清揚應了一句，聽見話筒里滴滴兩聲，應該是連接上了那邊的電話。
土耳其語屬於突厥語族的一種，說真的，其實算不上好聽。但被她不疾不徐地講出來，間或幫攝影部的人翻譯問題，居然也有種娓娓動聽的感覺。
那頭的人對她道謝，陶清揚客氣了幾句，雙手捧着聽筒還給前輩。
會議室里的討論又是熱火朝天，這幫才華到處溢的傢伙誰也不服誰，不過隨着爭論的白熱化，倒是共同敲定了幾個方案，可供客戶選擇。
陶清揚還是窩在角落裏當她的雕像，時不時動一下記下他們討論的要點，證明自己還沒癱瘓。
寫着寫着，她想起一個很奇怪的地方：HOMA應該把國內的銷售代理給本土珠寶品牌福瑞了，怎麼會親自打電話來過問宣傳照呢？
她小聲詢問身旁的董助理，得到的回答是：“福瑞找的幾家廣告公司都沒入得了HOMA的法眼，所以才找我們的。這次的方案，也必須先交給HOMA的負責人過目。”
陶清揚點點頭，桌子對面有個男人尖刻道：“還入得了法眼呢，小組的負責人半天都不見人影，是拿不出好作品，不敢來了吧？”
他就是中午處理掉陶清揚飯菜的那個人。
董助理不太能回嘴，只能憋出一句：“有什麼不敢來的？總監有事而已。”
“能有什麼事兒？”男人陰陽怪氣，“在分公司都做上副總了，回來當個小小的創意總監。聽說是在分公司辦砸了事情，被貶回來的！”
他聲音不大，但剛好能讓附近的人聽見。
“——我們同期進的公司，可我就算回來，還是你的上司。”一道冷到人骨頭裏的聲音響起，陶清揚下意識看向門口。
嚴謹古板的黑色職業套裝，裙子長過膝蓋，配上同色鏡框的眼睛，頭髮在腦後梳成平滑的髮髻，看起來，果真很不好相處。
“我是新來的創意總監，聶同歌。”那人緩緩走到長桌首端，身體前傾，凝視着剛剛說話的男人。
場面頓時寂靜，被她盯着的人低下頭，一言不發。
聶同歌滿意地輕笑，銳利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落在陶清揚身上，“你，對，就是你。外套的袖子，最短不要低於八分，明天換掉。”
“是！”陶清揚在椅子上挺直後背，看見對面的男人白了自己一眼。
聶同歌坐下，雙手放在桌面上，指尖相觸，這是個證明內心極度自信的手勢，“我只是在監控室觀察各位的表現，不得不說，某些人真是愧對每個月領的那點工資……”
在場所有人神色一僵，很快恢復如常。
“我在這個位置上，只能說明，我比你們更合適。誰如果不滿，可以找董事長提意見。”聶同歌微微仰頭，“不過，工作為主，我不會因為私人問題，針對任何一個人——只要你有好的表現。”
看來這位新總監，還很有背景，和董事長似乎有那麼一點兒千絲萬縷的關係。
“什麼才叫好的表現？被您這麼一座大山壓着，我們還怎麼能有創意？”那個男人又哼哼唧唧地頂了一句，一個“我們”把在場所有人拖下了水。
腦子靈活的人，已經反應過來，白了那男人好幾眼。
聶同歌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也不生氣，“大家都是行內人，我們都知道，這次圓滿完成客戶的要求，對公司的發展多麼重要。干我們這行的，說實話，你們拿出的東西不是要讓我滿意，甚至不需要讓市場認可。你們要討好的，是客戶，是甲方。”
這倒真是句實話。
陶清揚腦中默默回蕩着畢了業的師兄師姐們的血淚控訴：“清揚啊，當學長的勸你一句，好好活着，放寬心態，甲方他根本就不是人吶——”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聶同歌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只要這次客戶認可，拿下福瑞珠寶，這個月獎金就能翻倍。”場子鎮住了，就應該來點實際利益，聶同歌深諳御下之道。
陶清揚凡事都喜歡想透查明白，聽了她的話，腦子也開始運轉起來：“拿下福瑞？嗯……福瑞討好HOMA，天輔討好福瑞，為什麼？據說——福瑞的老總和導演新秀私交甚好，天輔這麼重視，那麼，要進軍影視業的傳言果然是真的了。”
群龍有首就是不一樣，有這麼一位冷硬的冰山上司，大家很快敲定了宣傳片的概念腳本。
“其實，我有一個想法……”陶清揚在座位上試探着舉手，捏着一張寫着字的稿紙，期期艾艾的。她很想給這位上司一點好印象，可惜聲音太小，沒人留意她。
聶同歌卻注意到了，因為她的餘光一直落在陶清揚身上，從未離開過，看着這個新來的小丫頭生澀的妝容和繞頭髮的動作。
但她只是面無表情地注視前方，沒有讓陶清揚表現的意思，徑直發問：“結果如何？”
有人站起來總結：“創意大概是這樣的。宣傳片開始的時間背景在九十年代，一對新人結婚時戴上了客戶主推的這款手鐲，三十年後這對新人的孩子結婚，母親把鐲子從自己的手腕上退下來，親自交給孩子——能很好地突出客戶要求的傳世和經典。”
聶同歌點點頭，眸子裏露出一分讚賞，“不錯，完善劇本以後就立刻交付拍攝，客戶對時間的要求很緊。”
那就是確定了。看來不要她的創意，也沒什麼。
散會後，陶清揚失落地走回座位上，看着同事們忙忙碌碌。
“沒事的，這才剛來，總不能什麼都聽你的吧？”陶清揚拚命給自己寬心，“再說，這麼輕鬆就能進入天輔，不用做什麼事，還不偷着樂去！”
下班時間到了，陶清揚沒什麼活兒，又不好意思第一個走，只能再位置上干坐着。前台的姑娘Cheryl又來找她，“真是愛崗敬業的好員工！走吧走吧，公司沒有加班的傳統，到點兒下班。”
陶清揚看了看同事，也都在整理文件準備回家，自己才背上包包，和Cheryl一起出了公司。
在門口，好心叫她一起下班的Cheryl突然想起來什麼，說話吞吞吐吐的：“那個……清揚你是乘公交回去嗎？你先走吧，我、我還要等人。”
“哈哈，我懂，我懂！”陶清揚恍然大悟，笑着退開三步遠，“肯定是你男朋友來接你對不對？我就不當電燈泡啦！”
Cheryl羞澀默認，又被調侃的想要捏她一把。
陶清揚笑着躲開，向公交站跑去，小皮鞋蹬蹬蹬，耳邊驀地重現起溫煥的聲音：“走慢點兒，灰姑娘。”
她放慢步子，盡量優雅地前進。
——宿舍沒人。
陶清揚回去以後興奮地踢掉高跟鞋，打開燈的時候，才發覺這個事實。
最照顧她的老大早就租好了房子，卻是最後一個離開的，為了幫她準備面試才晚了一天搬走。從現在開始，她已經不是學生，是個社會人了。
這個認知讓陶清揚有點低落，但她不是容易悲觀的人，很快就恢復過來，盤腿坐在床上，一顆一顆地吃溫煥送的草莓。
手機叮咚一聲，來了新短訊：“怎麼樣，工作順利嗎？白天怕你忙，沒有打擾你。”
是老大發來的。
陶清揚忙不迭回復：“一切順利，工作不累，很快結束實習期。”
老大：“你什麼時候搬走？找到房子沒？”
陶清揚：“還沒找呢，打算等穩定了再說。”
老大：“要不你搬過來，跟我合租吧。”
她租的也是很小的單人間，再住進去一個人肯定擁擠，而且那地方離自己的公司太遠了。陶清揚感動地拒絕了，又想到天輔離學校也不太近，還是得儘快找到房子搬走。
陶清揚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瀏覽本市的租房信息。
一條新聞映入眼帘，是關於傳世名寶的新品宣傳片，要在明天放出的消息。
傳世名寶也是出了名的珠寶品牌，和天輔傳媒這次的客戶福瑞算是競爭對手。陶清揚把新聞看了兩遍，沒發現什麼重要的地方，倒是被神秘的宣傳片吊足了胃口。
也不知道……和天輔的作品相比，到底如何？
陶清揚微微一笑，關掉了網頁。
不過她很快就會知道，傳世名寶的宣傳片，和天輔的創意相比……真是一模一樣，如出一轍，毫無二致。
簡而言之就是，那部宣傳短片，用了天輔給福瑞珠寶的創意——或者叫，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