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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這一切后,溫董事長不禁捫心自問:“自己縱橫半生,為什麼在孩子的教育上這麼失敗,溫煥這樣,以後還怎麼接天輔的班子?”

“對了爸,我以後不想去公司,傳媒太無聊了而且太累。”溫煥淡定地又拋出一枚重量級炸彈。

溫競淵不知道她發什麼瘋,問道:“那你想幹嘛?”

不想接班,又一口咬定絕不會嫁人,連招個女婿入贅接管公司的可能性都沒了,溫煥你到底想幹嘛?

“爸,你難道不覺得我的烹飪天分很強嗎?”溫煥硬拽着他,噔噔噔跑進廚房,捧出一盤子菜,“你和我媽都說我做的東西好吃,還鼓勵我多下廚呢。”

溫競淵被她天真的神情逗笑了,“那是讓你練着玩的,正好也能孝敬一下長輩,你還當真了。聽我的,對傳媒沒興趣,那就去搞搞金融業,或者你覺得進出口貿易怎麼樣?”

“我就要去學烹飪!你改變不了我的!”溫煥用力把托盤頓在餐桌上,一頭扎進卧室,撞上門。

溫競淵跟着她,轉動門把手走了進去,卻看見她正坐在床邊收拾行李,床上還攤着機票和護照,還有一張入學通知書!

法國藍帶,世界上最好的烹飪學院。

合著這都是她私下裏決定好的,今天就是通知他一下?

這個閨女,自己的主意未免也太大了些,壓根不把他這個當父親的放在眼裏!還有萬儀也是,如果不是她背地裏支持,溫煥從哪裏搞到的學費?

萬儀沒什麼心機,肯定是被孩子騙了,才拿的錢!

“你現在真是長本事了!”溫競淵走上去拉扯她。

溫煥一把甩開他的手,目光憤恨。

被那種目光盯着,溫競淵心頭突然燒起來旺火,忍不住給了她一巴掌,怒斥道:“溫家可以出企業家,就是不能出下九流的廚子!”

“你自己不也是底層出身?”溫煥冷冷反問。

“正是因為我經歷過這種日子,所以才不想讓你重新來一遍!”

“……所以你就能強行抹掉我的理想,安排給我,我根本不喜歡的人生?哪怕我做的再出色,你也永遠也瞧不上眼?”溫煥的臉頰上鼓起五個指印,泛着紅色,“你憑什麼?”

“憑我是你老子!”

溫競淵氣得徹底失去理智,順手抄起床邊的落地燈,溫煥下意識抬手去擋,卻被重重打在手腕上!

骨骼發出悶悶的一聲痛呼。

“從小你就在控制我,規定我做哪些事才算一個合格的女兒,我討厭和那些大家族的公子哥打交道,討厭拿腔拿調地說話,更討厭被你逼着一遍遍給那些叔叔伯伯彈鋼琴!”溫煥捂着右手腕,因為太疼,眼底瀰漫出一層水汽,“你從來都不知道。”

溫競淵看着她,搖了搖頭,卻說:“你所享受的一切,都是你討厭的人給的。”

“對。”她點頭贊同,帶着滿不在乎的語氣,“我現在不要了行不行?”

“……那你就滾吧!”

說完他再也沒有力氣,丟下裂開一道縫隙的落地燈,餘光留意着溫煥的背影。她一隻手抓着入學通知書,另一隻手,腕子漲紅,腫成了兩倍大。

步伐還是那麼瀟洒,十足一個紈絝。

杜堂堂再一次看見溫煥,是一年半以後的事了。

多金又大方的溫家獨女變了個人,白衣藍褲,洗得掉了色,馬尾扎得很低,再不復從前昂揚的姿態,低眉斂目地坐在街心花園的長椅上。

她在吃東西,一個沾了點辣醬的饅頭當飯,一塊小鹹菜泡冷水作湯。

“我記得……你從前不吃辣的。”杜堂堂遲疑地湊上去,還是不敢確定是她。溫煥以前一直堅信,只有拋開辣椒這種掉價的東西,一道菜才能發揮出頂級食材的味道。

她在滾圓的饅頭上咬了一口,笑道:“辣的好下飯。”

杜堂堂被她這一笑,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甄姐呢?你們到底怎麼了?”

溫煥那次離家出走,並不是一時興起。

早在數年前她就清楚,自家老爸有很大的可能性不會同意,所以早早做了準備。事實上,遺傳的力量還是很強大的,溫煥也繼承了她老子的頭腦,用零花錢把生意做得越來越大。

但那是溫煥還未成人,做事有諸多不便,所以找了個年長她許多的女人,合夥辦起了娛樂型產業,財源滾滾。

溫煥出錢,出點子,合同上簽字的人,外出應酬的人,卻是甄姐。

兩個人相處得很好,甄姐這個女人,善解人意,做生意也很有一手,左右逢源長袖善舞的,竟然把誰也不服的溫煥訓得服服帖帖。

“做生意呀,比做人還難,因為商場上跟你打交道的,不一定都是人!”甄姐這麼說著,眉眼笑彎成月牙。

的確,她記得很小的時候,爸爸把她抱在膝蓋上,溫柔道:“我們家就這麼一個小公主,以後她想要什麼,想幹什麼,都隨她去吧。”

甄姐說的話不假,跟你打交道的,不一定都是人。

為了保證資金鏈正常,溫煥只在每個月初提走了生活費,剩下的全交由甄姐打理生意。

溫煥外出留學一年後,她斷絕了經濟上的供給,賣掉兩人所有的資產,再無聲息。

“我替你把她揪出來,給你出氣!”杜堂堂聽完原委,氣得咬牙,“杜家干別的不行,找人還是有一套的!”

溫煥無比珍惜地把小鹹菜挑出來,放進嘴裏細細品嘗,“算了,她和我這麼多年……那些店,就當送給她了。”

嘴角翹起,卻配上一張馬上要哭出來的臉。

她再怎麼飛揚跋扈,也狠不下心,更何況,那些生意,光憑自己根本做不成。不過想想從前有錢一起花的承諾,還是很諷刺。

“就這麼算了?”杜堂堂實在咽不下氣。

“把你找出來,真不好意思。”溫煥抹了抹嘴巴,轉變話題,又想起什麼,“借錢點給我,你家的那些保鏢太敬業,我一靠近家就會被發現。”

杜堂堂立刻開始摸口袋,“要多少?我這張卡你拿去。”

溫煥沒推辭。

一點點成本慢慢做大,在最底層摸爬滾打,她當年不就是這麼過來的?

溫煥不記得自己吃了多長時間的饅頭配辣醬,國內外兩頭跑,既要學東西又要忙着賺錢供自己學東西,能有時間睡一覺就不錯了,還操心每天吃什麼?

她盤下了一家酒吧,從前做過此類生意,所以上手的難度不大,問題是人脈,酒吧這種東西,沒點勢力玩不來。

好在儘管自己很少來店裏,但這回由杜堂堂親自坐鎮,從前有溫家做遮陽傘,這次有武道杜家保護,平日也沒出過什麼事情。

溫煥信不過別人,可總勞煩人家也不好,所以執意要給杜堂堂開工資。

她能提供的薪水,對於杜家公司的收入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但心意是到了。

慢慢的,溫煥拿到了藍帶的文憑,從小溫變成了溫小姐,又花了兩年時間去遍了出產美食的國家,學做不同風格的菜式。

回國的時候,已經成了溫大廚,後來,變成了溫老闆。

說起來很有意思,在她沒什麼出息的時候,連個能說說話的人都沒有,沒人在乎她有多大壓力,一旦成了溫老闆,可突然冒出來不少解語花。

個頂個姿態綽約,眼含秋水,比當年的甄姐還好看。

只是比較起溫煥來說,還是差了一截。

溫煥再不復那些年落魄潦倒的樣子,長發打理得綢緞一般順滑,每周固定去做一次護理,喜歡收集亮晶晶的珠寶,衣着首飾帶着無可挑剔華麗。

她不再天真,也不再需要奮鬥。

每天掛着開心的臉對好看的人說著笑話,娛樂娛樂自己就足夠了。

“你這樣不好吧,還是找個人安定下來,屋子都亂成什麼了。”杜堂堂抽空到了她新買的房子做客,一進門就是鋪天蓋地的雜誌衣服,都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溫煥坐在地板上,後背靠着沙發,用遙控器快進電影,“你別管了,明天有鐘點工來。”

“光是收拾屋子也不行,圈子那麼亂,找個人,收拾一下心吧。”杜大小姐難得說了句文縐縐的話,發自肺腑。

溫煥聽在耳朵里,轉過頭看着她笑:“哎呦,難不成你……愛上我了?”

“滾滾滾。”都是知根知底的發小兒,說這些也不嫌倒了牙。

“我可是很純潔的。”溫煥丟掉遙控器,做了個無辜的表情,睜大眼睛,“既沒有隨便把人往家裏帶,也沒有一禮拜換一個女朋友。被人拋棄就自我放逐這種事兒,不適合本老闆做。”

的確,她不會傷害別人,所以乾脆把“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的原則貫徹到底。

可哪怕是這樣,也有不少人瞎了眼往上沖,杜堂堂能有什麼辦法?

所以她只好嘆了口氣,不再試圖探究溫煥眼中的霧氣里,那層真心。

溫煥伸着懶腰,專註地欣賞爛俗的喜劇片,笑得開懷又投入,眼波流轉,慵懶風流。彼此湊一起調笑,圖個樂子,能偽裝得這麼自然,還管什麼真心不真心。

看起來好,就足夠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

當溫煥已經不再為生計奔波,懶到了骨頭裏,懶得去相信任何一個人的時候,有個傻了吧唧的大學生,剛畢業,眼皮上粘着化了的眼線膏,一頭闖進她的生活里。

不帶一絲保留的,交出了真心。

你說她要是不要?

……

溫煥靜靜靠坐在沙發里,沒開燈,她也沒有杜堂堂隱匿在黑暗中的本領,所以看上去像個古怪的雕像,黑乎乎的。

她的手臂無力地壓在額頭上。

吃完午飯送走母親后,她沒收拾碗筷,隨便堆在水槽里,就這麼在沙發上坐着,坐到了晚上。

本來,這個時間她應該在思考,思考和溫家的關係,思考父親給的任務有沒有不圓滿的地方,認真整理。

但溫煥現在只是把這七年來的回憶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停在了和陶清揚有關的地方前。

夜深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坐到什麼時候,不過她清楚,明天天亮后,再也沒有人會叫她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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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盛開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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