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二十七
“王尚書攜妻眷到了”,“吳將軍往這邊來”……站在門口的兩個童子接過來客的手裏的請帖,打開看了一眼便往大門裏頭叫人來接引客人進去。
除了個別常來府上或者地位十分特殊的客人,這蘇府的下人都是一樣的笑臉,不卑躬屈膝,也不對誰過分的熱情。府上掛着紅色的燈籠,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因為今兒個是蘇大將軍五十的大壽。
皇后逝世,按北國禮法,百姓兩個月內不得辦喜事,就算是有孩子辦滿月酒的,成婚的也只是低調的在家裏頭做兩桌酒。
雖然在皇后出殯的那天,在場的大部分大臣都一副副悲痛欲絕,如喪考妣的面孔,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內心真的有這麼悲痛。
哪怕是那些利益和厲后緊密聯繫在一起的大臣,傷心歸傷心,他們的日子也還是一樣要照常過。
雖然離厲后仙逝已有半年之長,蘇府這壽宴還是辦的一點也不張揚,請的都是平日和蘇府交好的官員,還有一些身懷武藝脾氣也怪的江湖人。一張桌子能坐十個客人,這些人加起來也就擺了五桌酒。
客人裏頭武將居多,慕白一向與蘇府交好自然被邀請在內,太子那裏也是送了請帖的。至於啟文帝,他是不需要請帖也隨時能夠坐在上席,而此時他還沉浸在亡妻之痛裏頭,自然不會想過來看別人喜氣洋洋的樣子。
至交好友家裏頭辦喜事自然是和旁人不一樣的,慕白穿了便服,大早便提了賀禮過來蘇府,幫着蘇之冉迎接了好些賓客。
如今那壽禮就掛在蘇府的牆上,是用一百種字體寫出來的百壽圖,底下還有個小小的印章,裏頭是慶安居士四個小字。
太子送的是一些珍貴的藥材,比如鹿茸百年山參類,自然比不得安王的壽禮開的出彩。
四十來個人,蘇府的壽宴又不比皇家那般諸多講究,宴席一開底下就鬧哄哄的一片。
因為今天客人各色人士都有,除了講些俏皮話,這些人談的最多也就是送給這壽星的賀禮。什麼希奇古怪的東西都有,送玉佛的,寶劍的還有風乾的百年蜈蚣的。
“安王真是好筆法。坐在東面的紫金光祿大夫看着那百壽圖開口稱讚。
“俺們這種粗人可不懂得什麼筆法筆鋒,不過看着這麼多種的壽字就喜慶。要是有時間,等宴席散了俺去求安王下次也給俺老丈人寫個,用不了這麼多個壽字,幾十個就夠啦!”這嗓門大的是個黑臉的漢子,大名常喜,草莽出身,跟着蘇將軍身邊五年,前不久剛封的寧遠將軍,是出了名的急性子和沒心機。
慕白的位置在蘇之冉的左側,和這一桌離得不算太遠,他耳力甚佳,聽到這壯漢頗是厚臉皮的討要,側過身子笑着剛想說些什麼,和那武官鄰桌坐着的老史官就出聲斥責了這厚臉皮的常喜:“這百福圖可是有講究的,哪能隨隨便便亂寫!”
這說話的史官剛剛從位置上退下不久,如今七十有三,為人剛硬,是老學究做派的人物,對書法文章極其講究,最見不得人這樣輕慢文字。
老史官吹鬍子瞪眼,那常喜也是個暴脾氣,因為書讀得少,大老粗一個,偏偏最討厭這些文人唧唧歪歪拿他不懂說事,也不記得這是自家將軍的壽宴,眼睛瞪地銅鈴大對着那老先生就把手裏筷子給折了。
那筷子一斷這氣氛頓時就僵掉了,蘇將軍在和幾位好友談得樂呵,蘇之冉在招待另一桌的客人也沒注意這邊,倒是和那老史官同桌的一個年輕文官連忙出來打了圓場。
可惜他沒能鎮住,氣氛變得更為尷尬了。還是慕白起了身,過來說了兩句:“本王不能飲酒,便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說罷,將那茶一飲而盡。
這兩桌的客人也紛紛站起來敬酒,正奇怪安王怎麼會跑到這裏來,慕白看了看牆上的百壽圖又開了口:“今日是蘇將軍壽宴,除了壽星和壽禮,其他一律不談,諸位覺得如何?”
這顯然是安王瞧見了這對峙出來平息事情了,那史官人老但麵皮薄,自然是擺擺手,由人攙扶着坐下來,“安王都不說什麼,老夫自然沒什麼多餘的意見。”
有蘇府的下人乘着幾人交談換了那常喜折斷的筷子,和史官不一樣,這新封的寧遠將軍常喜確確實實是個厚麵皮子的,這時候見正主來了,還真雙手抱拳行了禮就問出口來:“鄙人常喜,老岳山過幾日就要六十大壽了,也不懂的這百壽圖有什麼講究,只求討個喜慶,在這裏向安王求個六十壽圖,要是安王實在看不起咱們這等大老粗,這也就算了。”
周圍的人臉色這可就變了,安王文采出眾在文人心中地位可不低,而文官和武官之間的矛盾本就多。要是慕白拒絕了,按這常喜的話,豈不是看不起武官,但要是這樣就應了,那安王實在是太懦弱可欺,丟了丟了文人的面子,更是丟了皇家的面子。
慕白臉上倒還是笑顏色,看着得意洋洋的常喜問了這麼一句:“不知寧遠將軍打算用幾座城池來換?”
滿座立刻嘩然一片,常喜立刻臉漲成豬肝色,一副受了侮辱的樣子:“安王這是什麼意思,要是要酬金,我也不是拿不出來的,這天下都是聖上的天下,末將又怎敢拿聖上的城池來換?!”
這回慕白收斂了笑意,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沉下聲就開了口:“那寧遠將軍可知,這慶安居士的字畫為何能一字千金?”
還不是因為你地位高才,那些商人心又黑,常喜自然是不敢把這句話給說出來的,加上慕白畢竟是天潢貴渭,冷臉的樣子還是極有威懾力的,他也就順着問了一句:“那是為何?”
“自是因為慶安居士向來只贈字畫,而從不買賣。”底下有個文官搶着回答,那是張丞相的得意門生,也是今年的新科榜眼。
慕白又接着問那常喜:“寧遠將軍認為今日的壽星佬為我泱泱北國攻克下多少城池?”
“蘇將軍十六上戰場,如今已有三十四年,身經百戰曾百勝,大大小小少說也有數百座城池。”說起蘇將軍的戰績,常喜自然是毫不吝惜自己的誇讚的。
雖然這些城池裏好些是原本北國丟的,有好些也就是巴掌大快地方,但零零散散加起來也確實有百座,至於數百自然是誇張了的。
“蘇將軍是天策上將,常人確實不能與之匹敵。不過北國一代更比一代強,寧遠將軍青出於藍,聽說寧遠將軍也跟着攻下了八十幾座城池,我便等着寧遠將軍能夠攻下剩下十幾的城池,到時候別說是百壽圖,便是千壽圖本王也登門雙手奉上。”
這怎麼能一樣呢?這次北國和僵持了數十年的靈越剛簽了停戰條約,蘇將軍也跟着退了下來,他常喜能不能被重用還說不定,這不是正準備留在京城裏頭享些清福,這十幾座城池哪是那麼容易打的。他能不能活到那時候不好說,等他拿到這安王的字,他的老岳山是一定死了的。
可常喜也沒話說了,任他臉皮再厚也不敢這樣在蘇府鬧起來,何況王爺都這般說了,他更是不佔理了,只能一屁`股坐下來,讓事情不了了之。
慕白又起身走了回去,蘇之冉剛好回了位置,疑聲問道:“之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離了位置?”
“小事情而已,對了,新任的寧遠將軍的老岳山是?”
“哦,你是說常喜,他老丈人是個平民,不過他有位連襟是開國侯的嫡次子。”
開國侯是太子這一派的人,這常喜今日的作為自然不是無意的了。不過想到太子,他突然想起來今日的壽宴上並未見到慕言。
還沒等他問出口,蘇之冉這邊就開了口:“東宮那邊不會來了,剛剛來的消息,太子的側妃今兒個診出來喜脈,一群人都圍着這位余側妃轉呢。”
“小心點,”蘇之冉把慕白失手掉下的杯子接住,“這對你而言是好事,要是太子側妃這一胎是男兒,陛下也就沒理由攔着你的婚事。”
聽起來確實是好事,但記憶裏頭慕言明明是沒有子嗣的,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偏差,叫那側妃余氏在這個時刻有了孩子。
慕白按捺住內心的驚濤駭浪,等到宴席一過便匆匆回了安王府,然而等着他的,除了這個意外,是蘇嬤嬤下了決心告訴他的部分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