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緣起(一)
【〇〇一】
天地生萬物,萬物循環有序。天地有時,春秋交替。萬物有壽,此消彼長,成變化而行鬼神。
——題記
從洪荒之日起,浩渺大地分出了九州,最南的大暑,最北的大寒,風土各異,每一州都有大山大水隔絕,互不往來。人生苦短,人人都渴望長生不老,因此修仙之風長盛不衰。但人終究是人,際遇不到,天賦不夠,都不能成仙,只有極少的人能修成神仙,笑看紅塵。
但是,事情總有例外。
九州之中,有一個州叫太一州。不知是哪一年,太一州的上空忽然冒出了兩個太陽兩個月亮,日夜顛倒胡來。結果萬物遭殃了,死的死,枯的枯,要麼就發瘋了一樣亂長。比如一年只能開十數日的木筆花,一口氣開一年,都不帶落的。
沒什麼可吃的人們,揪住花就吃。
吃過之後忽然覺得身輕如燕、渾身舒坦、一朵花頂以前的三頓飯,而且白髮轉烏,驚喜萬分的人們奔走相告。花飽之後,人們開始想,這是上天給人的恩賜嗎?普通人也可以長生不老嗎?原先傳說是謬誤的修仙是可以達到的嗎?
瞬間,藏在深山靈水中的修仙宗派變得門庭若市。
無論走哪裏,都能看到肩搭布袋的人們,風塵僕僕行色匆匆,問去哪裏,就說修仙去啊。那情形就跟趕集似的熱鬧,生怕晚了人家關門不收。修仙宗派的大門都被洶湧的人潮砸得稀巴爛,台階下躺滿了打滾要修仙的人。
後來的事可想而知,到處都是修仙人,學堂、祠堂、家門口的蓮花塘全都變成了修仙堂。
任何事情,物極必反。
修仙的地兒多了,宗派多了,事兒就多了。人們發現修仙也不是什麼好事:比如宗派之間修仙鬥法太兇殘,一個大招下來就得死一大批人;宗派裏頭也勾心鬥角,沒能耐的一個不小心就被魂銷骨散;更別說偶爾遇上了妖啊怪啊,一不小心就被滅了。
天資不夠,去修仙就是自尋死路了。
商辰,就是這麼想的。
商辰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商辰”這個很有仙味的名字是某修仙門派的掌門取的。
他已經去世的父親是該門派的砍柴弟子,母親是燒火丫頭,後來一場大斗,整個門派被人端了,青頭都被削成了平地,師父弟子一個沒剩下,他母親躲在灶里躲過一劫。從此母親烙下了陰影,天天跟商辰說千萬不要修仙,修仙就是渡劫,天天渡劫。與其給別人的成仙路墊腳、當劍灰,不如在自家地里耕作,好好地活個七八十年拉倒。
火棗樹下,一個歪脖子老頭搖着蒲扇說:“想當年一起乞討的有九個人,他們八個都被人拉去修仙了,有七個早早都死了,嘖嘖,老夫不修仙,比他們活得還長。”
商辰啃着黑色的乾糧點頭贊同,他也是這麼想的。
商辰,三辰。
三辰是日、月、星。
商辰本人可沒有名字那麼光芒萬丈,他長得削瘦,兩瓣嘴唇總是微微彎起,如玉泛光,面龐俊秀,最抓人的是那雙斜長的桃花眼。大概是名字太大氣,把商辰的運勢給煞住了,打出生他就沒過過太平日子。父母相繼雙亡,他四海為家,飢一頓飽一頓活到了十五歲。
十五歲,正是被修仙堂們“抓壯丁”的年齡。
為什麼說是“抓壯丁”呢?因為宗派多了人就不太夠用了,一死死一大批,生也來不及。
話說,一開始,修仙不是門派互毆的,而是斗魔斗妖,逮住就斗,往魂飛魄散里斗。妖長成得幾百年,魔得碰着成魔的時間,好不容易熬出頭了,一窩蜂的修仙門派弟子圍過來群毆群殺,所以連妖種魔種都給掐得一點不剩。
妖魔被斗絕了,這才開始互斗的。
宗派想要強大,沒人可不行。宗派掌門們坐不住了,打着尋找“骨骼清奇”門徒的借口,令弟子們四處網羅人。修仙弟子一開始挺客氣、還挺端着,後來一看端着就被別人搶了,就都紅眼了,見着年輕的人就拽住不放,問願意入門不,入門有諸多好處云云。
在門口打滾要修仙?門庭若市?開玩笑,這種情景絕種好幾百年了。
商辰被拽過不放好幾次,長教訓了,躲着走。
這天,商辰正在圓井汲水呢。
忽然嘩啦啦的來了好幾個修仙子弟,一個個衣服飄逸寒劍雪白,衝著那顆歪脖子火棗樹就去了。商辰驚得連忙躲一邊,遠遠看着,只見那顆火棗樹瞬間被砍成兩半、劈一寸寸、被燒成灰飛飛揚揚……一群人圍着那棵樹,發起愣來。
一個面嫩的弟子說:“師兄,咱們好像,砍錯了。”
被叫師兄的那人脖子一縮:“走。”
不是歪了脖子就能成妖啊,可憐再過半個月就吃的棗啊。看着平地的一個大坑,商辰鼻子都氣歪了,旁邊的草裏頭還落了一塊棗樹根,被劈得只有掌心大小,黧黑一坨,應該是剛才哪個弟子法術不到沒燒盡。
商辰心痛不已,心想埋回去說不定還能長顆樹呢。
商辰放回坑裏,扒拉一些土埋了,澆一瓢井水。只見倏的一下子水被吸幹了,土一點兒沒濕。商辰以為眼花了,又澆了一瓢,瞬間又沒了,一連澆了十幾瓢,土終於顯出一點兒濕意,商辰正要鬆一口氣,卻見土裏汩汩冒出紅色的液體。
商辰嚇了一大跳,揉了揉眼,發現自己看錯了,不是紅色,就是被水濕了的土褐色。
當晚,商辰睡得正香,夢見了那個搖蒲扇的歪脖子老頭。老頭坐在井水邊,渾身淌血,朝商辰招手。商辰心裏有點兒毛,大着膽子過去,老頭說:“老夫天天守着長生泉,想着了緣人是什麼樣子,想不知道竟然早就來了。承蒙那幾瓢水,又能活下去。”
了緣人?了結塵緣的人嗎?
“救命之恩無以報答,老夫看你天資出色,實在是罕世之材。老夫有一老友,是仙門中的聖者……”
“我不修仙。”商辰斷然謝絕,這種報恩橋段,張口就能來好幾個花樣。修仙泛濫,人人都會胡謅幾句,什麼大哉乾元,什麼乃順承天之類的,一不小心就當劍灰了。
“你不修仙,難不成要成魔?”
“不,我就當人。”
老頭的目光定在商辰的額心,許久笑了:“做人最難,我送你一顆火棗,保你一世運道。”
商辰想了想:“你滿身的火棗,為什麼都保不了這一劫?”
老頭的老臉黑了。
商辰是被一陣香氣兒熏醒的,半睜着惺忪睡眼,發現枕邊一顆火紅的玉棗兒,帶着一根綠色的繩子。商辰摸着玉棗上的褶子,想起老頭那一臉黝黑的褶子,心想玉值錢,賣了說不定能買個宅子了,這種報恩還靠譜點兒。
刺鼻的棗香持續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沒了。
商辰好奇地跑到棗樹坑,發現土尖上冒出了一點點綠芽,不過土還是幹得冒煙。商辰心裏高興,跑到圓井想再汲一瓢水,誰知一看,井口靠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一掛灰布裳,一雙破布鞋,肌膚比尋常人黑了許多,一臉蠻氣。
莫非這火棗樹又幻化成了一個少年?
不對,精神氣兒不對。
少年老氣橫秋地打量商辰,笑了。他這一笑,門牙缺了一顆,看上去很滑稽。
少年說話漏風:“你有大難,跟我走保你沒病沒災。”
這是拉人入伙的新法子?商辰鄙夷,心說也不看看你那樣子:灰不拉幾破不溜丟,看看以前那些拉人的大師兄大師姐,哪一個不是衣冠楚楚光艷照人的宗派門面?
商辰說:“我不修仙,也不入妖門。”
聽了這話,少年一擰眉頭,想發作似的,卻又一咬牙,倏然不見了。
以前得推三阻四拒絕好幾次,這一次走得太利落,商辰摸着後腦勺,心想這少年脾氣忒大,不適合出來做拉人的活兒。
商辰也有煩惱,他得養活自己。
古早前,有地主橫行霸道;現在,地都被修仙的宗派霸了,不入宗派,吃飯都是個大問題。
比如這個村,屬於矮牛坡上的元一門。
老弱病殘的可以不入門派,種人家的地給人家上交糧食,但年輕的就不行了。商辰試圖租塊地,結果專管土地的弟子說不入元一門的話,不讓種。
說什麼來什麼,遠遠的看見有寒光閃過,商辰心想不妙,果然,一個癩頭弟子腰跨長劍來了,瞅了瞅井水,踩了踩着商辰的鋤頭,說:“你來我們矮牛坡有小半年了吧?今天是最後一天,不進元一門,就滾!”
那眼睛,長天上了,商辰火了:“有你這樣的人元一門遲早滅門!”
癩頭弟子一聽這話怒了,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開了,年少氣盛,吵到最後癩頭弟子一拔劍,衝著商辰就刺了過去。商辰手無寸鐵,連滾帶爬的跑。癩頭弟子就在後邊追,運氣御劍,可惜學業不精,好幾次才挨着商辰的腳後跟。
商辰抓着胸口掛的玉火棗,一邊跑一邊恨,什麼保一世運道,今天就不好了,這是一世的倒霉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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