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及第粥樂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唐子奕特地跑到父親的房間仔細觀察對方的神色。最明顯的就是膚色異常發黃，表面看起來有點像比較嚴重的貧血患者以及黃疸患者，而且都有發熱、頭暈無力的情況，少數出現腹痛也正常。但如果僅僅只是那兩個疾病，一般不會出現醬油色尿液！
再一聯想之前自稱天祿貔貅的霧狀生物說的話，唐子奕抬頭看到正準備喝葯的父親，上前三兩步將對方的葯碗打到地上。
“小奕！你這是幹什麼？！”鄭氏迅速拿起乾淨的抹布擦拭唐承之身上和被單上的湯藥，臉上滿是怒意，不明白向來聽話乖巧的小子奕為何會做這樣調皮的事，“這是要給你爹爹治病的葯啊！”
躺在床上已經病情相當嚴重的唐承之沒有力氣責罵唐子奕，只能用不贊同的目光看着對方，帶着責備。
唐子奕遲疑了一下，知道不說清楚，對方還是會喝對他有害的湯藥，但說了會不是暴露太多……短短時間內，唐子奕的大腦動的很快，突然想起前兩天那個上海來的道士，連忙指着湯藥大聲道，“道士叔叔說那不是救命的葯，是毒藥！”
唐子奕的話讓唐承之和鄭氏同時愣了一下，隨之斥責道，“小孩子說什麼瞎話，這怎麼可能會是毒藥？”但語氣卻不知不覺緩和很多。
明朝中期，人們對道教的信仰達到了空前絕後，尤其那天的灰衣道士看起來一副得道高人的感覺，尤其他離開以後，唐子奕的身體確實明顯好轉起來，讓唐承之和鄭氏忍不住猜測，會不會是道長給孩子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可是問這孩子，又說啥都不知道。
這會唐子奕的話勾起了鄭氏心底的疑惑，處理完葯漬后，唐承之已經累得再次陷入昏睡。鄭氏來到唐子奕的房間，看到孩子在練字，瘦弱的身體讓鄭氏非常痛苦，忍不住將唐子奕攬到懷裏，低聲道歉，“娘沒有給你一個健康的好身體……”聲音中帶着泣聲。
正在專註練字和複習這個時代的繁體字的唐子奕疑惑的抬頭看向母親鄭氏，“娘，您怎麼了？”
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丈夫這些日子的情況讓鄭氏心中很不安，“小奕，你為何說那葯是毒藥？”
唐子奕沒想到鄭氏真得會認真思考一個7歲孩子的話，對這個古代女人有些另眼相看，想了想才道，“道士叔叔說，很多能救治普通人的藥材，對我和我爹來說，都是毒藥，比如……”唐子奕故作突然想不起來，伸出白嫩的小手一個個比劃，“比如薄荷、樟腦、川蓮……還有牛黃！這些都不能碰，說是會加重我和我爹的病情，哦對，還有蠶豆也不能吃，道士叔叔說，我們的病叫蠶豆病。”
唐子奕歪着腦袋一個個回憶着，沒說出一個藥材就讓鄭氏的神色難看一分，在唐子奕說完之後，鄭氏急沖沖的回屋找出周神醫開的藥方，看到黃紙上明晃晃的川蓮、牛黃等退熱葯，身體驟然搖晃差點跌倒，好在及時扶住桌子，過了好一會才想到什麼似得抓住唐子奕的肩膀大聲問道，“可是小奕，你之前也是喝的差不多的藥方，為什麼你現在幾乎快好了？”鄭氏已經是疾病亂投醫，完全忘記眼前不過是個7歲的孩子，怎會回答這麼難的問題。
唐子奕原不想表現的太突出，不過這會性命攸關，只好回道，“娘，我並沒有喝那些葯，有人告訴我不能喝，但我怕你認為我是任性不乖乖喝葯，所以我都想辦法倒掉了。”
之後幾天，鄭氏再沒有煮葯，雖然一個七歲小娃說的話未必正確，但鄭氏很早就隱約有了類似的疑惑，丈夫的病情總是在感冒發燒之後更加嚴重；她也沒有去找周神醫算賬，一來是家裏有一個病人一個小娃要照顧，鄭氏走不開，二來自己無憑無據，告也告不到對方，平日裏會幫着丈夫處理一些縣衙文書的鄭氏很清楚這些。
將豬肝、瘦肉、以及冬天當家菜大白菜一起熬煮出了香軟的粥，鄭氏端着碗盤走到床邊，發現丈夫還在處理縣令派人送來的文書信件，由於身體過於虛弱，拿筆的手都在不住的顫抖。
“你怎麼又在工作！等你身體好了，怎麼樣都行啊！”鄭氏放下粥碗，氣呼呼的把床上一個類似東北人炕上放置的那種小桌子上的文書拿到一邊，並將粥碗放上去，語氣強硬的讓唐承之吃完就休息。
唐承之現在呼吸都很辛苦，一張慘白鐵青的臉預示着他的身體狀況之差。唐承之長得並不算好看，但是端端正正略帶書生氣的五官看起來挺順眼，當年在老家，也是十里八方有名的才子。
而唐子奕的娘鄭氏，嚴格說起來應該算是唐承之的表妹，唐承之的爺爺和鄭氏的外婆是兄妹，當初鄭氏未出嫁的時候，也是美名在外，兩家的大家長一合計，肥水不流外人田，乾脆親上加親好了，於是便有了小子奕。
後來，唐承之考上秀才之後便一直考場失利，由於有養家餬口的重擔，便通過好友介紹給陽高縣縣令當負責起草奏疏、上報公文的摺奏師爺的工作，同時兼職撰寫官方文書和信函的書啟師爺的工作。
明朝的師爺屬於編製外，工資是由請人的官員用自己的俸祿支付的，陽高縣縣令是正七品官，這個時候的正七品縣官的俸祿差不多每年約45兩的白銀，相當於現代社會3萬元左右的年收入，這裏面還要再分一些給自己請的編製外小吏，所以能到唐承之手上的收入並不是太高。
好在唐承之是秀才，每月還能有1兩銀子的秀才廩膳費；此外還有每天一升米的補貼、以及約夠兩人吃的魚肉油鹽，鄭氏自己又會做些江南綉品賣給陽高縣有些頭臉的夫人們，合計下來，收入不算少。
本來一家三口小日子過的那是相當滋潤幸福，可惜好景不長，最先是前兩年夏天，唐承之突然發病，接着就是唐子奕，兩父子皆被診斷為氣血虛弱症，可惜吃了那麼多好藥材，依然時好時壞。原本還算小有餘糧的家庭瞬間變得捉襟見肘，家裏稍微值錢一點的東西都變賣了。
好在陽高縣令夫婦人都不錯，縣令特許唐承之在家辦公，不但沒有減少唐承之的工資、甚至還時不時找別的借口給二人送來補氣血的藥材和食物，縣令夫人也更加積極幫鄭氏尋找好的綉品買家，讓鄭氏勉強撐起這個快要散架的家。
“這粥……味道很特別。”唐承之吃了一口粥，舀起一勺子帶着豬肝片的粥，有些好奇詢問。
鄭氏將政府文書歸類整齊，聽到唐承之的問話忍不住笑道，“這粥是小奕告訴我的，說是那位道長教他的，對你的身體有好處。另外這粥還有個特別好聽的名字哦，你猜猜。”
“哦？好聽的名字？”唐承之來了興趣，雖然身體還是很疲憊，但總是躺在床上也很無聊，便微微沉思，“冬天裏能吃到蔬菜可謂不易，有道出名的菜譜名喚佛手白菜，這粥倒也內容豐富，難道是叫佛手粥嗎？”
鄭氏聞言噗嗤一聲笑出，倒是讓這個歷經苦難的家多出一些生氣。一旁的唐子奕偷偷翻了個白眼，他這個便宜爹爹還挺能扯，普普通通的亂燉粥瞬間變得高大上了。
“倒是沒有那麼出塵雅緻，”鄭氏送上一杯白開水給唐承之順順喉嚨，“小奕說這粥叫及第粥，希望他的爹爹能快快好起來，狀元及第。”
聽到這句話，唐承之突然安靜下來，獃獃的看着手裏的及第粥，說不出話。
之後的日子，雖然鄭氏想辦法找出唐子奕說的那些對唐承之好的食材、並做成美味的食物，給唐承之調理身體，但唐承之的身體還是漸漸弱了下來，同時他對待唐子奕的學業也越來越嚴格，似乎生怕自己突然離去，來不及把知識傳授給唯一的兒子唐子奕。
唐子奕知道對方的心思，雖然唐承之對於他來說幾乎可以算是個陌生人，這人也不是個擅於表達感情的，但這些日子的相處還是讓唐子奕感受到了對方的真心相待，就跟大雪天背着他求醫的鄭氏一樣。只是這些感情給予的是他的前身，而自己只是個偷偷盜取他們寶貝兒子身體的孤魂。
想到這裏，唐子奕就有些愧疚，如果能找回他們真正兒子的靈魂，同時自己是不是還有機會回到現代呢？沒人告訴唐子奕這個問題的答案，那個自稱牛哄哄的天祿貔貅又不知道消失到哪裏去了，唐子奕“喊”過很多次都沒有結果。
看着手裏用毛筆寫出的一行字，“單閼歲星、歲陰在卯，歲生不盡之木處”，那個道士說這句話暗示這個一個好東西，不知道是否可以救治唐承之。他倒是猜出這句話前半句的意思，“單閼歲星、歲陰在卯”，上應的便是年份和月份，也就是正德十四年的二月。不過那個“歲生不盡之木處”，到底是指哪裏呢？
七歲的小娃抱頭苦惱，馬上就要進入二月份了，自己卻還破解不了具體地點，要是錯過機會可就糟糕了，唐承之的身體眼看着等不了太久。陽光灑入房間內，今天的天氣還算不錯，唐子奕摸了摸下巴，小小人兒做這麼老成的動作看起來好笑極了。
唐子奕在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出去走走呢？父親在睡覺，母親出去送綉品，自己偷溜出去一會會，應該沒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