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浴

侍浴

這個氈帳裏面一片澄明,陽光從幾近透明的帳頂上射進來,厚厚的白色絨毯上滿是斑駁的光影。說閱讀,盡在氈帳正中如幕幅般垂落而下的煙雲色薄紗裏面,隱約聽見流水的聲音。

幾個柔然侍女分站在薄紗兩側,皆雙辮垂於胸前,着杏色窄綉短袍,腰上系一寬帶,腰身以下則是窄褲,膝蓋以下遮於靴中,垂而立。

見我進來,一侍女上前,輕輕分開薄紗帳,氤氳的水汽撲面而來。

進得紗帳,光線已不如外面清晰,甚至有些昏暗。這才現,帳頂並非都是透光。腳底幾層圓弧形青色石階,蜿蜒而走,及膝高的石階裏面傳來汩汩的流水聲,旁邊是一矮几,木雕鳳展翅欲飛,上面平整地放着幾件衣服。氤氳的水汽里,似仙境般不真實。

我逐漸適應了裏面的光線黯淡。站在石階上,除了流水的聲音,靜得彷彿天地間只有自己一個人,突然有一種孤零零渺小的感覺。

我咬牙站在那裏,一動未動。

許久,從裏面幽暗的地方傳來一聲淡淡的話語,“本王不喜歡被別人注視。”

我這才驚覺,自己無意瞥過並茫然注視的地方竟是他。

他隱在暗暗的光影里,初始以為那只是一片黑暗而已。

我臉一燙,自己在明處,一舉一動皆落於他眼中。

我慌忙收回視線,側身,道,“不知王爺喚我何事?”

黑暗中傳來他朗朗的笑聲。

我驚疑不定,這個烏洛,從見面到現在,還不曾見他如此放聲笑過。

笑聲過後,一陣水響。

我訝然,看去,他從水中站了起來,往這邊走來。

他**的上身讓我一陣臉紅心跳,不禁低呼一聲,急低頭轉身。心兀自狂跳不已。

背後水聲停了下來,料想他已在跟前。

“服侍本王沐浴。”

我身子一僵,愕然抬頭,脫口而出,“難道外面四個人還不夠服侍你?”

話一出口,立即後悔,想必又要招他一頓怒罵。

沉默片刻,他竟開口,冷漠且輕蔑,“大梁的女子侍候本王沐浴,想必更容易讓本王高興。”

我霍然回頭。

他半邊身子沒在水中,上身佈滿水珠,束也已散開,被水汽蒸過,濡濕的散沾在頸側。整個人散着雄壯危險的氣息。

見我肆無忌憚的打量他,他微微一翹唇角,“你在岸上,如何侍候?”

嵌在年輕面龐上的雙眸在黯淡的光線里熠熠閃亮,年輕的外表與眸子裏的深沉幾乎讓我錯以為不是一個人。

我亦沒有忘他的話,“你活着,他們也便平安。”

是的,我必須活着,這樣才能有機會見到可愛的秋秋。那亦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

我活着,亦不能再反抗。

我俯身,慢慢脫去絲履。

在大梁,女人的腳是最珍貴的,除非在夫君面前,在其他任何人前露出都是對夫君不敬,輕則被夫君訓斥,重則要懲戒。

如今遠離大梁,在這荒涼之地,被蠻人拘為奴役,或許此生都無法再回到大梁,這般模樣,所謂夫君良人,亦是鏡中明月。

心底驀地閃過梁晉之臨別時那英挺神色鄭重的面龐,居然很像一個人,是像極了——父皇。

此念頭一出,立時嚇了一跳,手顫抖,原本握住的絲履再也拿不住,一下掉進水中。

“想什麼呢?如此入神!”

我驚抬頭,烏洛站在那裏,面帶怒容。

“對不起。”我囁嚅出聲,急俯身去撈鞋子。誰知石階壁邊光滑如絲緞,我伸下手,水溫熱有些燙手,水裏清澈恍若很淺。一伸手,身子一下滑進水中。

“好燙——”我驚呼一聲。接着身形一起,被撈了出來。

我抹去臉上的水,只見烏洛一手握住我的胳膊,一手摟着我的腰。

我渾身**地站在水裏。

望着烏洛鐵青的臉,一陣懊惱,還是惹惱了這喜怒無常的王爺。

或許外面聽見裏面的動靜,一侍女走近,語聲驚疑小心翼翼,“王爺?”

“滾,都滾出去!!”他猛回頭,怒道。

“是。”

隔着紗帳,隱約見侍女們魚貫而出。

我低頭,濕透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身形畢露。

頓時兩頰滾燙,我站定,水已沒到我的胸口,只覺呼吸困難,我使勁掙脫他的手,退後幾步,低聲道,“請王爺沐浴。”

他直直看我,半晌才低低開口,“你剛才去撈鞋子,難道想燙死?”

我才知道那裏原來是溫泉的泉眼,水溫半頓飯的功夫可以煮熟一個雞蛋。

他走向石階邊,在一處坐下,這才隱約看見,溫泉池裏也是有石階的。他閑閑坐在那裏,手肘靠上岸邊的石階,那裏有一處略高的白色石台,上面放着一把精美的銀壺,一杯琥珀色的酒。薄紗透過的光線照在上面,令那琥珀色的液體閃着迷離的光彩。

“過來,給本王捶捶肩背。”他微閉眼,淡淡道。

我涉水過去,越走越淺,及到踏上他身邊的石階,水只沒過膝蓋。

在他身邊跪下,輕輕捶上他的左肩。

他肩背雄厚,身量也是高於普通中原男人,梁晉之已是夠高,我只到他唇邊,而烏洛,站在我面前,我只及到他的頸窩而已。

記憶里的父皇時至今日,已是一個遙遠不甚清晰的影子,梁晉之與其卻有幾分像。

瞬間想來有些好笑。

世間相像之人之多,三個哥哥沒有一個叫梁晉之,難道是以後的弟弟?那也太小了。梁晉之無論如何也不是比我年紀小之人。

啞然失笑,剛才的多慮竟讓自己不小心滑進水中。

目光滑過周圍,這王爺果然會享受,偌大的一個溫泉,他居然就地用帳篷罩起。

忽覺眼前一道迫人的眼光,我詫異,看向他。他正濃眉緊鎖。

我暗自嘆氣,此人性情太古怪了,太容易生氣了。怪不得那侍女阿若提起他,比老鼠見貓還害怕,話未開口腿先抖。

轉瞬想起自己在給他捶背,難道捶得不舒服?

我看向他的肩背,不禁低呼一聲,自己的雙手原來並沒有在他肩不知何時滑下,竟在他的臂彎里捶着,他手裏的酒杯是空的,杯里猶剩的液體在杯子裏隨着自己一起一落的雙手晃着。

臉頰頓時滾燙如炭燒,他伸手端酒,我竟沒有看見,甚至把他的臂彎當作肩背,讓酒灑了出來。

我不安地扭扭身子,趕緊幫他扶正酒杯,隱約可以看見琥珀色的液體順着石階流入溫泉。

他臉隱有薄怒,冷聲道,“你在家可是這樣侍候你的男人?”

我不知作何回答,只輕聲道,“不是。”

他陡然大怒,“那你此番是為何?”眼底透出陰鶩,一手捏住我的下巴,將臉扭向他。

強忍住劇痛,我垂眸,良久,淡然道,“我,沒有男人。”

他一愣,緩緩放開手。

我無視他那疑惑審視的目光,重新捶上他的肩背。

“那個孩子,叫秋秋。她的母親生她的時候是在秋天,難產死去了。他的父親拋棄了她。”說起秋秋的身世,心裏一陣酸楚,自己何嘗又不是被父皇拋棄了,竭力忍住嘆息,接着道,“那個女人,叫杜蘭,丈夫拿她還賭債,被人救下,便成了秋秋的奶娘。”我緩緩說道。

“你救了她?”他微側頭問。

“不是。”我停下捶肩,起身從旁邊的壺裏倒滿酒杯,端給他。

詫異的神色從他的眼底一閃而過,他接過,仰頭飲盡,將空杯放在石台上,依然慵懶地靠在那裏。

“是一個好心人救了她,她見秋秋可憐,便留下了。”我淡淡說道。

水汽氤氳,熱水蒸得我渾身燙,只是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微微泛着涼意。

趁他微閉眼的功夫,我低頭扯了扯緊貼在身上的衣服,卻現無論怎麼扯,依然緊緊貼着身體,一時大窘。

他開口,“你也洗洗吧。”

我呆住,張口結舌,“這,這怎麼洗。”

他若不傻,必聽出我的言外之意,一男一女,如何一起共浴。

溫泉的水隨着泉眼水的流出微微波動,雖心裏痒痒,我還是搖頭,“我不冷。”

他睜眼,仿若聽了很好笑的事情,居然呵呵笑起來,“本王是讓你洗洗,不要弄髒了本王的床榻,你以為是怕你冷,讓你泡着?”

他笑容里隱含促狹,彎起的眼睛讓平時凜冽的臉部線條柔和了不少,一剎那,或許以為眼前的不是兇狠暴戾的柔然汗國王爺,而是一年輕才俊公子。

見我沒動,他斂住笑容,“還不快去。”

我已習慣他如六月天般喜怒無常的暴躁脾氣,只心裏苦笑,卻不敢違背。

我起身繞到另一邊,雖然隔他僅幾丈距離,畢竟距離也能讓自己稍稍放心。

我背向他,解下身上的濕衣服,只着白色的小衣和褻褲。

剛要下水。

身後傳來他驚訝的聲音,“你要幹嘛?”

我茫然回頭,不是你讓我下水洗洗嗎?

他淡淡道,“那邊水深且熱,你想找死嗎?這邊——真是愚蠢的女人!”

我只得轉身向他走去。

越走心越跳得厲害,怪異的感覺浮上心頭,裸露的肌膚陣陣涼,感覺不是去沐浴,更像去赴死。

走過他身邊,順着石階而下,他動也未動。

我繃緊的身子直到全身浸在熱熱的溫泉水裏,才驟然放鬆下來。

渾身的毛孔似乎都在溫泉里綻放開來,熱熱的水流過處,帶起皮膚一陣微癢,從來不曾想過還能在如此奢華的溫泉里沐浴,從前冷宮的小木桶、靈兒家的大木桶…..

見他在那閉目養神,我索性在水裏緩緩遊動。

夏天的時候,小河遇雨暴漲,靈兒便在天即將擦黑的時候帶我去上游無人的地方游水嬉戲。靈兒居然能在水中仰好久不落水。而我,除了游來游去,別無他花樣。

不知洗了什麼時候,霧氣氤氳而上,我幾欲昏昏欲睡。

驀然想到一旁的烏洛。

我看過去,他依然靠在那,閉目,彷佛睡著了。

洗的有些時辰了,我不敢久留,怕烏洛醒來又要怒火衝天——我是被他掠來的奴役,要服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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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馭江山:和親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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