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青澤白喜篇〕染離思
白喜從睡夢中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堆麥草之中,夕陽殘照從柴房已經破敗不堪的木窗間泄下來。()
她滿腦子都是夢中那男神的模樣,可是無論怎麼回想,腦海中都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再也記不起他的長相。
白喜想要站起身來,可是兩隻腿已斷了,她根本就站不起來,原本光滑的狐狸毛因血液凝結在一起,白喜舔了舔,滿是咸腥味。
就在這個時候柴房們吱呀一聲開了,從門外走進幾個人來,一個便是之前趕車的車夫,一個是柳思思,還有一個背着藥箱的大概就是他們找的大夫了。他的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大夫放下藥箱,捋着鬍鬚說道:“受傷的便是這隻小狐狸么?”
柳思思點頭道:“正是它,還請先生看看它還能不能救?”柳思思的眼神里滿是關切。
大夫一邊從藥箱裏拿出藥粉和包紮用的布帶子,一邊微笑道:“有夫人的這份善心,這小狐狸啊一定沒什麼大礙。”
大夫的眼睛很是明亮,嘴角的笑意似有似無,白喜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他。
柳思思對大夫道:“那真是多謝先生了。”
大夫溫柔地用藥酒擦洗着白喜身上的狐狸毛,摸到它從山崖上掉下來時摔斷的腿接了上,奇怪的是白喜竟然沒有感到疼痛,她痴痴地看着眼前的這個郎中,他一定就是夢中的那個神仙,他來救自己了——只是,他不是為了救自己吧,他只是想讓這個夫人開心罷了。郎中將白喜被箭射傷的地方包紮好。
白喜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想起了夢中他對自己說的話離這個夫人遠一點,她默默朝柴房外走去。
柳思思也不攔着,只是說道:“先生醫術果然高明,這小狐已經可以走了。”
大夫微笑道:“是夫人善心的力量。”
柳思思靦腆一笑,說道:“先生謬讚了。”她對一邊的車夫福伯說道:“福伯,還煩請你山林着那隻狐狸,看看它能不能順利回到山林中去,再從街上買些肉食,它一定也是很久沒有吃東西了。”
車夫福伯應聲出去了,本以為那隻狐狸受了傷走不遠,可福伯卻找不到它了。
此刻的白喜已經化作了一個凡間姑娘,她不敢變成自己原來的樣子怕被村民認出來。
她躲在張家小院子邊,看着福伯從後門出來兜了一圈又回去了,她在等着那個郎中出來,她想知道這郎中到底是不是夢中的那個神仙。日頭漸漸落下,院子裏已掌了燈,白喜卻左右不見那郎中出來。
白喜悄悄推開虛掩的院門,院子裏沒有人,她變作一隻貓的樣子,跳到窗戶邊的格子上,向裏面看去。
屋子裏柳思思和張元安夫婦正在與那郎中一起吃飯,飯菜的香味飄進白喜的鼻子裏,惹得她咽了咽口水,難怪這郎中一直沒有出來。
看着三個人相談甚歡的樣子,白喜撇撇嘴,真是太過分了,讓自己白等那麼久。
腳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白喜低頭一看卻是一隻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老鼠在盯着她看,原來白喜為了不惹人注意,只化作了一隻小貓咪,此刻面前的老鼠個頭比自己可小不了多少。
這隻碩鼠盯着白喜兩隻眼睛裏滿是恨意——平日裏一定沒少被貓欺負,白喜被他看得心裏發毛,伸出自己的小爪子裝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來,碩鼠卻不吃她這一套,一雙比白喜的爪子要鋒利得多的爪子閃着寒光。
這玩意也太噁心了吧!白喜一個哆嗦本能地向後退去,沒曾想這架子卻一下子塌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落了一地,滿是灰塵。
白喜跳到一邊,看着那隻碩鼠一溜煙跑進了柴房,她一邊罵自己明明是個有法力的妖怪怎麼還會怕一隻老鼠,一邊摸着自己撲通撲通的小心臟,剛剛安下心來,一隻大手便將白喜抱了起來。白喜抬頭一看,正是那個郎中,白喜無辜地喵了一聲,示意剛剛的事情跟自己無關。
郎中摸了摸白喜的頭,笑道:“原來是這隻小東西,天色也不早了,老朽先告辭了,這隻小貓也交給老朽帶走吧。”
張元安道:“今日與先生相遇,實乃元安三生有幸,恨不得與先生秉燭夜談,然小生和拙荊今日剛剛回來,不能好好招呼先生了,萬望先生明日再來。”
郎中朗聲道:“是老朽要多謝大人和夫人不嫌老朽粗鄙才是,今日就此別過。”
郎中抱着白喜離開了院子走在夜色之中,在村口,他將白喜放開,“喵~”
郎中道:“叫你離開你回來做甚?”
白喜果然猜得不錯,他正是夢中的那個神仙,還沒等白喜說話那神仙就將手放在白喜頭的上方,口中念起口訣,白喜心中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想要逃開缺動彈不得。
過了片刻那神仙收回手臂道:“我暫時封印住了你的法力,過半個月後自會解開,寫半個月你暫且做一隻貓吧!”
“喵~”這是白喜目前能發出的唯一聲音。
郎中沒再說話轉身離開了,白喜跟了上去,可沒一會兒便失去了他的蹤影。
找不到郎中身影的白喜決定回到柳思思和張元安家的院子裏,直覺告訴白喜,那個郎中肯定還會回去的。
夜漸漸深了,不知何時天已經變了,原本皎潔的月亮被烏雲遮了住,雲層里響過隆隆的雷聲,一道閃電劈落,雨點噼里啪啦砸了下來,白喜撿了處雨漏不下來的屋檐蜷縮下,看着雨點兒發獃,院子裏的柳樹隨着風雨擺動。原本還能聽見屋內柳思思和張元安說話的聲音,現在一切的聲音都已被雨聲所掩埋。
喵~好像還有點冷,原本被包紮住的腿上的傷又滲出血來,屋內燈火熄了,外面漆黑一片。雨越來越大,沒有要停的意思。
啪嗒啪嗒,雨中響起了腳步聲,他一襲月白色的衫子,手中撐着一把油紙傘,雖已不是白天那郎中的模樣,可白喜知道是他。
白喜瑟縮着身子看着他,他輕聲說道:“你怎麼還在這裏。”說道這裏他望了望紙窗,“莫不是你喜歡這張元安。”
他搖了搖頭說道:“你只是一隻修為甚弱的小妖怪,貪戀凡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況且有我在,也不會讓她過的不開心。”
“喵……”他口中的她便是柳思思吧。
他看着小貓一副可憐模樣,便將它抱到了懷中,“你今晚一定也沒地方去吧,跟我走吧。”
白喜蜷縮在他厚實溫暖的臂彎里,多麼希望這一刻變成永恆。
他帶着白喜來到離村子不遠土地廟裏,廟很小,只夠他們容身的,他升起了一堆火,將小貓放在火邊,雖然戀戀不捨,可白喜還是不得不從他懷中下來。
他坐在離白喜不遠的家,白喜一步步將自己挪了過去,靠在了他的腳邊,他輕輕摸着白喜的毛,口中念道:“小花貓啊小花貓,你一定不能喜歡張元安啊,你你可是一隻小妖怪啊,要是愛上了凡人會變得很痛苦很痛苦的。”
“喵……”
“唉,小貓啊小貓,趁着你現在只是剛剛遇見他,趕緊回頭是岸吧!為情所困實在太過痛苦。”
白喜此刻若是能說話一定要告訴他,自己不是喜歡張元安才留下來的,只是好奇他到底是誰罷了。而他說的“為情所困”大概是指他喜歡柳思思吧,他讓自己一介妖怪不可愛戀凡人,而他呢?他可是神仙啊,神仙又怎可和凡人在一起呢?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沒有要停的意思,伴着雷聲雨聲白喜睡著了。迷迷糊糊中似乎聽見有兩個聲音在爭執,可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第二天,幾聲鳥啼將白喜喚醒了,屋檐還在滴着水,火堆早已滅了,而他也已不在了。若不是此番還是一隻貓的模樣,白喜簡直要懷疑這幾天是做了場夢了。
她努力繞過小水窪,又來到張元安家院子中,“喵~”
他們正在吃早飯,看見這隻小貓咪,柳思思道:“這個不是昨天被郎中抱走的那隻貓么?今天怎麼又回來了,大概我們不在的時候已經住慣這裏了吧,福伯,給它盛點稀粥。”
福伯應聲取出一隻乾淨的碗盛了點粥放在地上,白喜湊過去啪嗒啪嗒喝起來。
就這樣,白喜一直守着這個院子,可他卻再沒有現身過,無論是什麼模樣。
在安陽村過了十天,不知為何,他再也沒有來過,他不是惦記着柳思思的么?
白喜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土地廟中聽到的爭執聲,心中滿是擔憂,他一定是遇到什麼事情了,所以才不會來這了。白喜想要去找他,可是卻不知道去哪裏找,自己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他是誰到底是何方神聖了。
這一日清晨,白喜依舊趴在院子的矮牆上,她一面看着院子外的小路一邊盼望着他快些到來,昨天夜裏她看見柳思思和張元安收拾行李,他們要回京城了。
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知不知道這件事情。
院子牆外開着一株野花,紫色的花瓣上還盛着露水,微風一過露水便輕輕在花瓣上滾動,有的便落在地上化作一個小水點。
車夫福伯已經在院子門口套好了馬車。
白喜覺得一隻溫熱的手正在撫摸着自己,轉過頭去正是柳思思。
“喵~”
柳思思笑道:“你在這裏許多日子裏,我們要回京城了,你要跟我們一起么?”
白喜輕輕蹭了蹭柳思思的手掌,大概只有跟着他們以後才能見到那個他吧。
柳思思輕輕將它抱了下來,在懷中撫摸着,很是喜愛的樣子,福伯和張元安已經把行李都搬上了馬車,柳思思將白喜也放了進去。
馬車一路向北朝着京城的方向駛去,白喜日日看着感情如膠似漆的柳思思和張元安心中很是難過,為他難過。
終於來到了京城,張元安家境貧寒,雖中了狀元當了兩年多官,可為人剛正,兩袖清風,仗着柳思思的父親是當朝相爺日子才算過得不致太寒酸。
一座三進的宅子在西街,乃是新婚時柳家所送,柳相爺也算是愛才不嫌貧才把女兒嫁了他,不過這女婿卻常常在朝堂之上與他對着干讓他很是不爽連帶着柳思思回娘家也常常被父親訓斥。
回京城第一天柳思思便好說歹說帶着張元安去相府,只是沒說幾句翁婿二人便又針鋒相對了起來。回到張府,柳思思道:“安郎,囑咐過你那麼多遍,不要和我爹對着干,你為何總是不聽我一句呢,我爹年紀那麼大了,氣壞了身子怎麼辦!”
張元安冷冷道:“可是你爹做的不對,同樣作為聖上的臣子,為夫當然要說了,你爹做過的那麼多欺上瞞下的事為夫沒向聖上告發已是敬他了,只盼他好自為之!”
眼淚在柳思思眼中滾來滾去本來這朝堂之事她不願過問,可是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夫君越鬧越僵,她實在是無法再置身事外,“他畢竟是我爹啊,況且這些年他也為了朝廷做了許多貢獻啊!”
張元安不願與她多說,“你婦道人家懂什麼,你若孝順你的父母回相府便是了!”
眼淚終於從她眼中掉落下來,她哽咽道:“安郎,你又何苦對我說出這種話來,我們成婚已近三年,你從未……從未……”
柳思思的話還沒說完,可張元安的身影已經遠了……
白喜在廳上的椅子上看着這一切,看着臉上從來都是充盈着幸福喜悅神色的柳思思變得痛苦起來。
一陣風過,一個身影閃了進來,白喜不禁愣住了,是他,他現在柳思思身前,輕輕幫她擦着眼淚,柳思思卻渾然不覺,是了,他是神仙,如果不是刻意現身的話凡人根本看不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