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 2
劇痛猶如衝破閘門的洪流,席捲過身體的每一個細胞;燥熱高溫的烘烤下,血液開始沸騰;每一節骨骼似乎都經歷了碾碎以後的重組;最後的最後總是在一記刺穿心臟的鈍痛下終結,然後循環往複……
如同浸水的人衝出水面,第一口空氣灌入乾癟的肺部,停止的血液重新流動起來,少年在恐怖的震動中睜開了眼睛。
痛苦的感官世界霎時撕破一個裂口,靜默被刺耳的尖叫刺破。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世界就天旋地轉的崩裂開來,轟鳴帶來巨大的震動,濃煙裹夾飛行器墜入叢林,腔體內的難民像罐頭般相互擠壓在一起,數秒后大地一聲震顫,隨後一切安靜下來。
少年看向舷窗處的天光,空茫的眼睛眨了眨,蟬翼似的眼睫染上淡淡的金色,泛起柔美的光暈。他撐起來推開那具壓着自己的屍體,超載50多人的飛行器內傷亡過半,活人和死人疊壓着,濃稠的血腥氣令人作嘔,他卻毫無知覺一般。
——天什麼時候亮的?
——任務完成了么?
任務?!
“哥哥!哥哥!”一個瘦小的褐發女孩兒從屍體上爬過來,一把抱住他。
他看着懷裏顫抖的少女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什麼時候有了個妹妹?
不對!一道雪亮的閃電霹入渾濁的思維深處,錯亂的拼圖逐漸歸位!
他是特戰部隊的隊長,他們在執行城市營救任務,他發現了大廈暗道內的秘密實驗室,然後被……被自己保護在身後的人幹掉了……
彷彿是在回應這段浮出水面的記憶,心臟猛地收縮起來。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少年痛苦的抱着頭,女孩兒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翡翠色的眼睛含滿淚水,像一塊美麗卻易碎的玻璃,“白翊哥哥,你怎麼了?是不是撞到頭……啊!難道是腦震蕩?”
白翊……白翊……白翊!他一把握住女孩兒的雙肩,猶如一個瘋狂的精神疾病患者,“我的名字!那是我的名字!”
“是的!你是白翊,是我在臨時據點認的哥哥!”女孩兒吃痛的擰着眉,淚水順着沾滿血污的臉頰流下來,“我是茜茜啊,哥哥你不記得了么?”
“我記得……我記得!”
他記得那次雪夜的行動,記得那些恐怖的標本,記得克勞德博士那一槍,白翊拉扯着頭髮努力回憶,遙遠的景象愈加清晰,他的防護服、手套、面罩、武器全都不見了!身上穿的是舊T恤和洗的發白的牛仔褲,這個脆弱的身體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力量……
鬆開頭髮,白翊仔細打量着自己的雙手,那是一雙屬於少年的還在發育的手,柔軟細膩沒有常年使用軍械留下的繭,纖細的胳膊泛着營養不良的蒼白。
這……怎麼可能?
這時有人撬開了飛行器的艙門,一個粗暴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活着的馬上給我出來,我們要步行去補給站,動作快點不然就留下等死!”
“哦不,野外全都是喪屍!”
“我們全都會死在路上!”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還活着!他還沒有死!救救他!”
“嗚嗚——”
白翊強迫着自己冷靜下來,即使不清楚狀況,但從難民的話語中可以得知這依然是他所熟悉的世界,因為喪屍——“茜茜,我們怎麼了?”他看向瑟瑟發抖躲在自己懷裏的女孩兒。
“我們是聯盟劃分的C級平民,是137號據點最後一批向蜂巢轉移的倖存者,”茜茜抽噎着,細弱的聲音帶着哭腔,“剛才飛行器好像出了故障,所以、所以……”
白翊點頭示意她停下來,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瘦骨嶙峋的脊背。雖然有些名詞他沒聽過,但目前的情況已經明朗,趁着天還沒黑,自救轉移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他撐起茜茜剛要離開,腳踝卻被人拖住了。
“別去,孩子……”
那雙手枯瘦衰老,灰白的指甲如彎鉤那樣粗糲,來自陰影里的一個老婆婆。老人匍匐在屍體上,費力扣住白翊的腳踝,“魔鬼……那裏有吸血的魔鬼,他們是被上帝懲罰的人的後代,我們是上帝的兒女,在那裏得不到安寧!”
話尾的語調因恐懼的而顫動着,老人家費力翻開懷裏的聖經,枯骨一般的手指顫巍巍的指着其中一段,忽然陰測測的笑起來,“你在走向地獄……”
“可是我沒有信仰,而且——,”少年彎下腰一根一根掰開困住自己的手指,一臉純凈的笑容望着老人,幽暗的眸底閃爍着一絲不祥,“我剛從地獄歸來。”
老人愣住了,繼而抖若篩糠——那雙黑暗的眼底居然是腐朽的殷紅!
白翊重新扶起茜茜,與少女的驚恐形成鮮明地對比,他踏着滿地的屍體,如履平地。
機體外是一片濃密的叢林,空氣中濕度很高,漂浮着一絲植被腐爛的氣味,算不上好聞,但比起先前要清新得多。
幾名軍官模樣的人在統計倖存者,有人在讀一份長長的名單,被點到並且還能出聲的人少得可憐。
飛行器墜落,活着是一個奇迹,尤其是對於像貨物一樣蜷縮在倉體內,連保護措施都沒有的貧民來說。
白翊根據太陽的位置、植物種類、氣候等大致推測出時間和地理位置,距太陽落山還有不到兩小時,結合這群極度虛弱的平民行動能力——區區數個軍官真的有把握帶他們徒步穿過叢林么?
“哥哥……”茜茜伏在他胸口,眼神充滿絕望,像一株隨時能被折斷的幼苗。
白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而那句‘別怕’還沒來得及出口,人群開始騷動,外沿的人已經尖叫起來。
“狼!被病毒感染的狼!”
“啊啊啊啊——”
“它咬我了,救——唔……”
受到病毒感染的猛獸肌肉膨脹,體型達到原來的三倍。頭狼撕扯開那個想要求救的男人的喉嚨,鮮血被血壓擠出飈起一米多高,那具屍體在神經的作用下還在扭曲的抽動着。
津液順着獠牙流下來,呼哧呼哧喘着氣,這些亞洲灰狼的身體已經高度腐爛,矇著白膜的獸眼貪婪的看着那些鮮活的食物,全身肌肉蓄力,只待到頭狼對死屍失去興趣——
“快跑!”
不知誰是誰喊了一聲,殘暴的野獸衝進人群,槍聲響起,人們四散逃命。
有些人慌不擇路的返回飛行器,一頭後肢爛得只剩下獸骨的灰狼直接撞翻艙門,低嗚混合著慘叫,撕扯肉塊的動靜聽的人頭皮發麻,那裏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白翊抱着茜茜滾進草叢,掩蔽在一棵折斷的樹榦后,他的手捂住女孩兒的嘴,據他們最近的一頭野獸不過三米,撕扯中內臟和碎肉飛濺過來,猶如一場血腥的雨。
“別看,調整呼吸,安靜下來。”他伏在茜茜耳邊壓低聲音告誡。
早在D病毒爆發初期,科學家們就對被感染的生物做過系統研究,那些結論成為每個特種兵的必修課——感染病毒的生物大腦完全壞死,它們只是保留了生前的習性,卻不具備思考能力。
也就是說,即使病毒強化了亞洲灰狼的攻擊力,無智商的它們充其量也只是肉塊組成的格鬥機器。目前最要緊的是找到補給站地圖,不然以他們的狀況不可能在叢林裏活着超過三天。
伸手擦了擦少女臉上的血水,白翊叮囑道:“在這兒別動,等我回來。”
“別留下我……”茜茜驚恐的睜大眼睛,雙手死死拽着他的衣角。
“我不會。”白翊扣住那個瘦得離譜的手腕,把衣服抽出來,然後像貓一樣靈活地竄了出去。
遍地都是黏膩的屍體和內臟,腥臭撲鼻,少年身手敏捷的一掠而過,眼睛仔細辨認着那些殘缺不全的肉體,不遠處的猛獸還在大快朵頤,他必須儘快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雖然時代不確定,但那些軍官穿着和自己那時類似的作戰服,在平民中不難辨認。他終於在一處長草內找到了一個穿制服的男人,那人的整條右臂被撕掉了,裂口猙獰,血液源源不斷冒出來,唇間還有留有一絲微弱的氣息。
“救……救……”
白翊聽出他就是那個撬開艙門的人,立刻着手翻找有用的東西。
槍的子彈被打盡了,他收下匕首,最後才在那人的口袋裏找到一個類似電子地圖的設備,白翊嘗試着按下開關,一幅立體全息影像投射出來——
是補給站的地圖!這技術……也太發達了?!
小白隊長驚訝片刻,立即如獲至寶地裝進自己兜里,他彎着腰準備回去找自己莫名其妙多出來的無血緣妹妹,誰知地上那個沒死透的人突然死死拽住他。
“別留下我!我不想死!”一個垂死之人的最後掙扎,白翊敏感的向四周望去,至少三隻亞洲灰狼聽到動靜向這邊踱來。
“真是快死了都不招人喜歡……”
他想起茜茜口中的C級平民,想起這個人對待普通人的粗暴態度,一股寒意漫上眼底,“鬆手。”
野獸還在靠近,他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那個軍官的張着嘴,眼淚鼻涕沾了滿臉。白翊懶得猜他在說什麼,掰掉礙事的手指,反手握住匕首,每一個細胞都進入高度戒備狀態。
第一頭灰狼把頭探進長草叢,卻‘嗷嗚’一聲慘叫着倒退數步,再看那張腐爛的長嘴已經被生生削掉了一半。噴涌而出的污血染紅了野獸的眼睛,另外兩頭巨獸狂叫的撲過來。
長草一晃,少年纖細的身體像影子一般竄出來,白翊跨過一棵斷木稍作停頓,緊接着雙腿蓄力像箭一般飛奔出去。獸爪蹬過與上一個還是他腳印的位置重合,前後不過一秒之差。
未發育完全的身體,加之前期營養不良,五分鐘之後白翊就覺得吃力起來,這麼下去自己遲早會被撕成碎片!
手掌撐上樹榦,雙腳借力一踏,重心輕移,身子在半空扭轉,側踢上灰狼腐爛的頭顱。如果是從前的自己,這一腳可以直接踢斷脊椎,而現在猛獸只是晃了晃腦袋,身體更是紋絲不動。
“可惡!”少年冰白的臉龐血色盡失。
野獸卻沒給他反應的機會,肌肉賁張的後腿猛地一蹬,白翊下意識向後傾倒,手臂一揮,白刃插|進腐肉生生給灰狼開了膛!獸血和內臟掉出來潑了他一頭一臉,噁心的氣味令胃液劇烈翻滾,而失去內髒的野獸穩穩轉身,第二個撲擊已經發動。
腥臭濕熱的氣息噴在臉上,白翊認命似的合上眼睛,然而想像中的撕咬卻沒有落下來……眼睫輕顫着睜開,幽暗的眼眸閃過一絲詫異——巨大的狼頭近在眼前,鋒利的刃尖堪堪懸在額前半寸的位置,污黑的獸血順着刀身淌下來,一滴一滴落在他的T恤上。
一柄長刃從狼後腦刺入,貫穿野獸的整個口腔,肺部淤積的一口濁氣呼了出來,他抬起頭終於看清了握着雙刃的男人——
那個人擁有古希臘雕像一般完美的五官,眉間一抹陰梟,氣息像一塊寒冷的冰,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狼狽不堪的少年,太陽在他身後沉入地平線,似乎是那種冷漠吸取了世界最後的溫度。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