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四 章
第四章、
杜若蘅為今天女兒的光臨請了一天的假,有充裕的時間做一頓豐盛午餐。她在前一天去超市買了菜蔬,完全按照女兒的喜好搭配食譜,只除了一道主食南瓜餅。
南瓜是周緹緹避之不及的東西,但是周晏持喜歡。不過杜若蘅已經很久沒有為周晏持親手做過任何東西,所以當後者看到她真的把南瓜切成薄片的時候,心裏着實驚訝了一記。
杜若蘅和周緹緹一樣,對瓜式菜類沒有興趣。這麼細緻地做一道南瓜餅,除了只是做給他吃,周晏持找不到其他想法。
當初在異鄉,周晏持受杜家父母之託照拂杜若蘅,剛開始不了解內情的時候,曾經帶兩隻冬瓜過去給她做排骨湯,那次杜若蘅只吃排骨不喝湯,末了他問她,她振振有詞說:“有肉的時候為什麼要喝湯啊,我都好久沒吃過正宗中國味的排骨了呢。”
結果第二次他再去,找冬瓜做素燒的時候遍尋不着,回頭問她,她才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說:“……其實我不愛吃冬瓜啊,就,就給扔了嘛。”
那時候的杜若蘅才十幾歲,在父母嬌慣下還很任性,少有顧慮他人感受的時候。當然現在她也不能說不任性,但早就學會了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如今在外面的口碑比他還好,但凡認識的人都要真切地誇獎一句杜小姐溫柔大方有耐性。
有時候周晏持非常不喜歡她這幾個字。
但無論如何,這些年杜若蘅的任何變化都不在他的控制之中。包括她想做任何事,他都難能阻止。
比如離婚。
他本以為他們的婚姻是另一個開始,事實上卻更像一座墳墓,兩個人不知道婚後的什麼時候開始話不投機,其實也並不能說是話不投機,杜若蘅在心情好的時候仍然願意搭理他,一起聊一聊隨意的話題,或者她說一些笑話引他放鬆,再或者是渾不在意地編排他那些花邊新聞,似笑非笑地指責他又做了多少虧心事害了多少好人家。
只是這樣的時候越來越少。
她在人前仍然與他相敬如賓恩愛有加,在私底下卻漸漸對他各種不耐煩,任何他的一個小動作都能招惹出她好大一頓脾氣發作,態度冷淡言語尖刻。他本以為是杜家破敗的事情讓她不快,可是他要幫忙的時候她又堅拒,並且反應激烈,看他的眼神有如看一個陌生人。這樣的不對盤一直持續到緹緹兩周歲的一天,杜若蘅赤腳窩在沙發里發獃,家中暖氣很足,熏得她臉頰發紅,他從外面回來,坐過去逗她說話,一邊怕她着涼要給她套上地毯襪,冷不防聽到她平靜說了一句:“周晏持,我想了很久,我們離婚吧。”
沒有猶豫,不加商量,絲毫不拖泥帶水,比他在商場上的那些手段都鋒刃利落。
從那之後她對待他的態度就像是從來沒有愛過他。
杜若蘅今天中午的興緻不壞。心情差的時候她很懶,連廚房都不想踏進一步,但心情好的時候她能把一盤菜做成一朵花一樣精緻,色香味比起景曼的大廚都不遑多讓。因此一道道冷拼熱盤端上來,把坐在餐桌旁的周緹緹看直了眼睛。
周緹緹是個孝順的小孩,開飯的時候她首先抓起一個南瓜餅往爸爸嘴裏塞:“媽媽做的爸爸的最愛,爸爸吃!”
周晏持在女兒殷切的目光底下含笑咬一口,眼尾都在往上彎。
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住,臉色迅速變得蒼白,差點沒有當場失態。
杜若蘅把那盤南瓜餅端到他面前,溫柔地說:“好吃么?專門為你做的,多吃一點。”
中午周晏持把一盤南瓜餅吃掉大半,不是他想這麼做,而是他如果不這麼做杜若蘅根本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當然就算吃掉了杜若蘅也沒什麼好臉色,她有些為難地跟女兒說,你爸爸這盤南瓜餅沒吃完呢,回頭只能丟進垃圾桶里去了。
天真的女兒正在玩父親的手機,頭也不抬說:“讓他打包帶回T市嘛。”
杜若蘅柔聲說那你回家以後可要看着爸爸把南瓜餅全吃光啊,一個都不許漏下,周緹緹說那當然了沒問題,吃完了我給你打電話媽媽!
下午兩個大人帶着小孩去附近商場裏的遊樂場,周晏持中午吃的南瓜餅還沒有消化。杜若蘅不知道在豆沙蜜餡裏面摻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肯定有大把的芥末跟辣椒,除此之外還有酸苦味,讓他現在整個人都不好受,不得不轉頭問:“你在裏面加了什麼葯?”
杜若蘅看着女兒玩滑梯沒扭頭,輕鬆說:“阿司匹林跟安眠片啊。”拿女兒做前鋒,讓他下次再敢這麼算計她。
周晏持皺眉,瞬間目光鎖定她:“你在家放着安眠片做什麼,你失眠?”
他的反應讓杜若蘅很不滿意,當然目光里的東西也讓她感到不適,於是起身招呼周緹緹過來,母女倆一起打發堂堂遠珩集團老總去樓下買松露口味的雪糕。
周緹緹在遊樂場呆到晚上,一天的玩鬧讓她終於犯困,晚飯只吃了幾口便在媽媽懷裏睡著了。兩個大人一直在等這個時候,這個時候才可以分別,否則周緹緹醒着的時候一定不會想離開母親,跟她說走她是一定會坐在地上大哭不止的。
周緹緹還不能理解離婚的涵義,可是她潛意識裏已經知道什麼叫分離。
杜若蘅心裏很不舍,周緹緹已經幾十斤重,她抱着她一直走到商場門口。早就有司機等在那裏,見到他們恭敬地叫周先生杜小姐。周晏持把小女兒接過去,小孩聞到熟悉的氣息,眼睛沒有睜開,兩條小腿已經熟練地掛在爸爸腰上。
比跟她在一起時更親密。
杜若蘅心裏對周晏持的惱恨又添一層。她想如果仇恨有形,現在她都可以給周晏持織一條厚重到壓死人的毯子了。
周晏持抱着女兒看她,杜若蘅低頭摸出手機玩,不想理會。隔了一會兒,周晏持說:“覺得累的話就不要再做下去了。”
杜若蘅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周緹緹趴在父親的肩膀上,讓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那裏面黑沉無波,是沉澱了多年才有的深邃,確實如汪菲菲所說,性感而又迷人。
他接着補充了一句:“你還是不適合酒店工作。”
一句話讓杜若蘅差點又去抓他的脖子。隔了好半晌,她才緩緩笑着說:“真是謝謝你的好意啊。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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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十點半,張雅然美^美地敷完面膜正準備睡覺,突然接到上司的來電。
她的老闆在電話里虛弱而又威儀地告訴她,他現在因為急性腸胃炎正在某某醫院某某號房間掛水住院,讓她在第二天早上八點之前務必過來接他去公司上班。
張雅然聽是這麼一聽,事情必定不能這樣辦。她從周晏持那裏領着比普通秘書高五倍的薪水和獎金,情商和行動力自然也要比普通秘書翻幾番。她在掛斷電話的第一時間便換上了工作裝,然後踩着高跟鞋馬不停蹄打車去醫院,在路上又打電話給某家酒店,說要預訂第二天一早的某份粥點,並指明不要蔥不要姜不要油腥,囑咐得妥妥帖帖之後才掛斷。
她那位脾氣不算很好的老闆對蔥姜厭惡至極,指不定都能為了這兩樣東西炒她魷魚。
不過話說回來,張雅然似乎也沒見過周晏持對什麼東西不挑剔。這位三十多歲的年輕上司在處理公司事務時英明神武,卻同時又偏好乾坤獨斷,萬事萬物都難入他的法眼,在他眼裏也許人跟物都沒有區別,整個世間只需要清清楚楚地分為兩類——有利可圖的,跟不值一提的。
典型的任務型老闆,極度的物質主義。跟他那風雅的名字簡直半點不沾邊。
張雅然到了病房門口的時候她的老闆正在跟消化內科的主任醫師聊天,她不適合進去,便看到那位兼職副院長的大夫倚着櫃門笑眯眯地說:“你這是活該,平時造孽太多,上天派人來收拾你。”
周晏持眯着眼,有氣無力地叫他滾。
“南瓜餅挺好吃吧?腸胃炎好受吧?一個人躺醫院裏連家都不敢回女兒都不敢告訴的滋味兒好受吧?就說當初負什麼氣離什麼婚哪,多大點兒事最後鬧成那樣,本來就是你不對不道歉想找死哪?問題是現在你倒是拿出那份魄力嘛,有本事別再跑去S市見人家啊,反正人家也不想見你。”
周晏持摸到床頭柜上一顆蘋果,兜頭直接砸過去。主任醫師輕鬆躲過,拍拍手打開門走了。
張雅然這才敢進去。周晏持向來精力很好,一周能連續工作一百三十個小時以上都神采奕奕,她還從來沒見過老闆這麼萎靡的一面,因此連說話都小心翼翼,聲音壓得跟叫魂兒一樣:“周總?周總?你還好吧?”
周晏持被人吵得掀開眼皮,看她一眼又很快閉上,面色冷淡一言不發。
“……”張雅然說,“我來看看您還有什麼需要的。”
過了半晌,周晏持才閉着眼吐出兩個字:“不用。”
大半夜的醫院裏面很安靜,病房裏面更安靜。張雅然站在那裏很尷尬,又走不得,想了半天只好說:“您家人知情嗎?需要我代為通知嗎?”
周晏持突然睜開眼,說:“你打算通知誰?”
“……”還能有誰?不就是您家中的管家嗎?張雅然糊塗心想,您父母在國外女兒才四歲,本來就孤家寡人一個還剩下幾個好的給她通知啊?
她這麼一邊想,突然靈光乍現想到周晏持傳說中的那些鶯鶯燕燕,於是話到嘴邊又迅速改口:“要不我把藍小姐給您叫過來吧?”
一邊這麼說一邊不確定地想,最近正當寵的應該是這個沒錯吧?畢竟是見了報紙有過模糊照片在公司傳過八卦的,雖然她是沒見過他們兩個成雙入對過,但報紙見過的嘛。
結果周晏持瞬間不耐煩起來:“走走走,你趕緊回家,別在這獃著礙我眼。”
張雅然:“……”
於是早八百年前就被罵皮實的張秘書在原地又杵了半分鐘之後,挽着包包委委屈屈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