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二十六 章
第二十六章、
杜若蘅無法跟母親溝通這個問題。兩人的觀念早已存在根深蒂固的衝突,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得了的。
但讓杜若蘅無言以對的是,周圍擁有這樣觀念的人並不少。以財務部已經離職走人的吳經理來說,據說他在痛哭流涕舉手發誓之後最終博得妻子原諒,然後兩人在結婚紀念日那天買了一對比結婚時更為耀眼漂亮的鑽戒,從此雙方的生活便歸於寧靜。
有的時候杜若蘅被洗腦多了,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自己才是行為出格的那一個。也許在外人看來她不夠忍辱負重,她不夠卧薪嘗膽。她本該對周晏持風流倜儻的行為視而不見,繼續做那個大方明理賢惠良淑的妻子和母親,總歸周晏持不會主動提出離婚,並且對她始終呵護溫柔,拋開花心這個特點之外他作為丈夫無可挑剔,杜若蘅不應該僅僅為了這麼一丁點蟲害就放棄整片桃花林。
她如果轉變了觀念,從此認命,說不定真的會比現在過得好。然後等十幾二十年過去,指不定周晏持有朝一日真的良心發現迷途知返,從此做一隻讓眾人感慨萬千爭相稱讚的歸鳥。那時她再站在門口笑着接納包容他,不知能收穫多少人的頌揚讚美。
可是杜若蘅仔細想來想去,覺得自己確實做不到。
她無法成為那樣的聖人。終有一天她還是會忍無可忍提出離婚。
杜若蘅不想再跟母親爭執下去,她轉移了話題:“您最近過得還好嗎?”
杜母漫不經心回答:“一般。如果你肯趁着周晏持還沒移情別戀的時候跟他復婚,估計我能比現在好受很多。”
杜若蘅說:“……”
自從離婚後,每一次杜若蘅和母親通話,對方的每一句都能扯到周晏持身上。她覺着今晚的電話似乎已經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正要掛斷,周緹緹一身小碎花從卧室跑了出來,接過母親的電話,衝著話筒甜甜地喊姥姥好。
杜母的口氣為之一變,立刻熱情開心地說哎呀是緹緹嗎現在是不是已經四周歲啦在幼兒園呆得如何啊,周緹緹軟軟乖巧地一一作答,一老一少聊了好一會兒,杜母又問今天是只有你和媽媽在一起嗎爸爸呢。
周緹緹說爸爸在T市忙,過不來,但他一直都想着媽媽呢。
杜若蘅在一旁喝水,聞言咳嗽了一聲。瞪向周緹緹。
小女孩恍若不聞,捧着電話說:“姥姥,你什麼時候來S市玩啊。我從周一到周七都在S市呢,媽媽和我都很想你的。”
杜母笑着說:“什麼周七啊,那叫禮拜天。”
周緹緹從善如流:“那你禮拜天能過來嗎?我好久好久沒有見到過你了,我好想你哦。”
杜若蘅深切領會過周緹緹撒嬌的功力,小女孩的調調可以喊得人酥掉骨頭。杜母也無法抵擋這樣的請求,幾乎是忙不迭地答應:“好好,姥姥也想你。姥姥這周末就去S市看你好不好?姥姥這就買機票!”
掛斷電話后杜若蘅正視周緹緹良久。然後她緩了緩語氣,柔聲問:“緹緹,實話告訴媽媽,為什麼想讓姥姥來S市?”
周緹緹咬着嘴唇沉默半晌,不答反問:“媽媽,你跟爸爸離婚,是因為他有了別的女人嗎?”
“……”
“如果他以後不再有別的女人了,你還會跟他再在一起嗎?”
“……”
杜若蘅眼神複雜地看她半晌:“誰告訴你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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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珩集團年輕的董事長在董事會定期會議上公然走神。
他走神得很明顯,斜倚在椅子內手撐着額角,目光微微遙遠,壓根沒落在正慷慨激昂發表反對意見的曹董事身上。這讓後者頓時不知如何是好,講完了站在那裏很尷尬,不知所措地望向身後康董事。康董事看了一眼正坐在周晏持手邊的張雅然。張雅然立刻垂頭,假裝專心致志記筆錄,誰的什麼動作她都沒瞧見。
開玩笑,不過是走個神而已,反正曹董說的都是不可能被通過的計劃。這都要讓她提醒頂頭上司魂游歸來,她簡直是活得不耐煩。
康在成輕咳了一聲,最終還是自己開口:“周董,曹董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我和程董都覺得可行,你看呢?”
周晏持又花了足有一分鐘才回過神,然後慢條斯理翻看手邊計劃書,只掃了十幾秒又乾脆合上,手肘撐在辦公桌上,笑得不留情面:“半年時間就做出來這個?大家這兩年是不是過得太好,才想得出這種自尋死路的方案?明年要是按這東西行事,後年我們不如集體歇業去打秋風。”
說完直接宣佈散會。康在成的臉色已經不足以用難看來形容。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張雅然緊跟周晏持身後,跟他一項一項報備當天日程。前幾天周晏持上班上得太過隨意,天天忙着掛心前妻的後果就是這兩天積壓事務如山,讓她身為一個秘書都覺得壓力山大。周晏持聽得面無表情,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腳步,問:“今天周幾了?”
“……啊?”張雅然跟不上老闆的腦迴路,半天張了張口,“周,周四啊。”
周晏持的表情相當不耐煩:“怎麼這麼慢。”
張雅然在一旁默默閉嘴,想着前天就訂好的周日去S市的機票,心中腹誹,何苦來哉。有本事罵得了康董,有本事你當初別離婚啊。
兩人一直走到樓上辦公室,張雅然才來得及開始彙報私事。這本來也是周晏持日程中的重要一項,但近來周晏持仙風道骨,對那些鶯鶯燕燕罕見地沒有什麼興趣,導致張雅然需要彙報的內容少了許多,只剩下比較重要的一件:“……蘇韻小姐打來電話,說她之前拜託您幫忙的那件事,不知您辦得怎麼樣了。如果有時間的話,想請您吃飯以表感謝。”
周晏持沉默片刻,說:“你打電話告訴她,就說這件事我幫不了,讓她去找沈初。”
周五晚上是幾個發小的年終聚會。地點定在一家保密性極高的私人會館裏。周晏持過去的時候人已經基本到齊,看見他后紛紛笑:“喲,洗心革面的人來了。”
周晏持眼皮不抬地說滾。一旁有個人笑:“哎,剛聽說人家蘇韻鼓足勇氣找你,結果被你推給沈初了?這作為可不夠厚道啊。”
周晏持說:“你喜歡?那讓沈初幫你創造機會。”
“別這樣。人家十幾年來一往情深的人是你。”
在座的都是從小一起玩樂到大的人,包廂內氣氛很熱鬧,話題更是生冷不忌。但周晏持常年都是寡言少語的那一個,往年他就鮮少參與討論,今年開口講話的次數更少。沈初坐在旁邊挺有興緻地瞅着他,他對周晏持和蘇韻的事情不感興趣,那只是單方面的一廂情願,周晏持從頭到尾沒給過對方任何希望,更不可能有進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相當諷刺,周晏持對精神層次追求的忠貞度與另外某一方面形成鮮明反比。
沈初比較關心的是周晏持的前妻。他看他只吃東西不講話,笑着問:“幾天沒見杜姑娘跟周緹緹了?又犯相思了吧?”
周晏持連個滾字都懶得送給他,接過對面的人敬來的滿滿一杯酒,利落地悶了下去。
沈初接著說:“你說你何必執迷不悟呢?倆人這都離了婚了,杜若蘅又不樂意見到你,你再糾纏人家也沒什麼意思,乾脆痛快一點,直接就一拍兩散了吧,啊?”
他把一派反話說得一本正經,周晏持半晌沒搭理他。直到沈初又要聒噪,他才淡淡開口:“我要沒記錯,你跟張雅然都分了五年了?一直沒再談戀愛又是幾個意思?”
“……”
沈初終於陰着臉色安靜下去。
一個半小時后酒足飯飽,這才只是聚會的開始。周晏持晚上喝得多了一些,又興緻缺缺,提出早走,被眾人強行阻止。一行人到了附近某娛樂會所的包廂中,有人跟周晏持笑得神秘:“有份大禮,有個人想托我送給你。”
不一會兒有幾個女子敲門進入,皆是裊裊婷婷的模樣。走在最後面進來的一個身姿窈窕纖儂有致,束着手,始終垂着頭。剛才說要送大禮的那人開口:“誰是方悄悄?”
最後那名女子下意識抬頭,一時間包廂里沒了聲音。
隔了片刻,沈初首先笑着打破沉默:“長得跟杜姑娘挺像,氣質都帶着一點兒。是誰這麼有心哪?”
周晏持捏着滿滿一杯酒,裏面半滴沒有灑出來。半晌開口:“這什麼意思。”
他的面孔太平淡,根本不為所動的模樣。對方有點兒掛不住笑容:“有人托我轉達給你,這個姑娘很樂意。只要你覺得中意就可以。”
周晏持面無表情:“你告訴他,他想多了。”
周晏持中途離席,司機正趴在方向盤上打呵欠,聽見車門重重關上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看向自家老闆,周晏持揉着眉心靠在後面椅背上,輕輕吐出一口氣:“去機場。”
司機疑心自己聽力不及格:“……啊?”
在外面周晏持向來懶得將話重複第二遍。他抬起半隻眼皮掃過去一眼,經驗老道的司機下意識一個激靈,差點踩錯了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剎車與油門。
三個小時后已經將近凌晨。杜若蘅還在整理前一任副總經理留下來的材料,忽然聽到門鈴聲響。
一打開門便聞到一股酒氣。杜若蘅皺着眉把周晏持讓進來,看他在沙發上慢慢歪躺下,快要睡着的時候她踢了踢他的褲腳:“去洗漱。”
周晏持掀開眼皮看她一眼,還是抬腳去了浴室。一個小時后杜若蘅從書房出來,周晏持早已在沙發上睡着。初冬的S城頗有涼意,杜若蘅歪頭瞧了他一會兒,還是從卧室抱了一床被單出來。她給他展平被角,將要起身的時候突然被輕輕拉住了手心。
她低頭,周晏持沒有睜眼,可他也不放手,話語輕緩,像是在睡夢中:“我想見你。”
“……”片刻后,杜若蘅板著臉問,“想見女兒還是想見我?”
他輕聲說:“你。”
“……如果我和女兒同時掉進水裏,你打算救誰?”
他仍然沒有猶豫:“你。”
已是深夜,客廳的窗帘尚未拉上,外面早已漆黑寂靜。唯一開着的是沙發旁的落地燈,光線柔和,就像是溫軟細膩的一雙手,將所有稜角都輕輕打磨。
杜若蘅半跪在沙發旁,看着他發獃。過了一會兒,她扭過臉,低聲說:“那你以後別再找其他女人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