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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跟往常有些不一樣,按例皇帝每月初一十五的夜裏是必來皇后宮裏的,當然除了這兩天,皇帝每月差不多有四五個晚上是分派給皇后的,兩人的關係一直都很和諧,育有一兒一女,皇帝時不時就會來看看。
但是這麼早過來就有點不正常了,皇帝下了朝之後沒有接見大臣,沒有去乾清宮處理政事,而是來了皇后的坤寧宮,這個還是抱琴來宮裏半年多第一次見到。
這天,抱琴負責在坤寧宮正殿門口掀帘子。
皇帝和皇後年紀都大了,帶着點老年人特有的耳聾,說話聲音稍微大了一些,讓在門口的抱琴也能隱隱約約聽見兩句。
皇帝在和皇后拉家常,比如他倆大婚的時候,生太子的時候,生長公主的時候,等等等等。皇后輕言軟語,跟皇帝回味了比如太子流口水,尿床等等一系列黑歷史。
“哈哈。”最後以皇帝的大笑結束了這次談話,“今兒除夕就咱們三個守夜,不要她們。”皇帝揉了揉眼角笑出的眼淚,“唉,我年紀也大了,不知道還能陪你們過幾個年。”
皇后笑着點了點頭,“陛下還年輕着呢。”此外什麼都沒說。
皇帝嘆了口氣,“明天晚上再來看你。”
這個時候抱琴還沒覺察出不對來,只覺得原來皇帝也是個有點寂寞的小老頭,想到了自己家裏那個沉默寡言的爹,抱琴輕輕一笑,嘴角微微上翹,似乎也挺溫情的。
等到皇帝離開,抱琴看着他頭上一排沒胃口吃飯的評語,唉,希望他今天能好點。
不過等到吃完中飯太子過來的時候,抱琴心裏就開始抽抽了,就是那種好像有什麼東西緊緊的將她的心臟箍住,只能在窄窄的一個空間裏跳動的無力感。血泵不出去,眼前一陣陣的暈眩。
掀門帘的時候抱琴專門看了一眼,有點不符合規矩,不過沒人發現,太子也是昨兒一天沒吃什麼,而且太子進了正殿之後不久,翠竹姑姑就出來了,眼神一撇,連帶抱琴在內的兩個掀門帘子的宮女就往遠走了一兩步,翠竹姑姑親自守在了門口。
太子坐在皇后對面,臉色比進門時看抱琴的那一眼要陰沉許多,一言不發。皇后兩手摞在一起,搭在手爐上,一圈一圈沿着手爐套子上突起的花紋划拉着。一刻鐘之後,太子跪在地下給皇后磕了個頭,“母親,就是這一日了。”
皇后什麼都沒說,低着頭紅了眼眶。半響才道:“你父皇他……”
“母后~”太子悲鳴,“兒臣心裏難過啊!二弟掌着軍中大權,三弟管着戶部,四弟管着吏部,五弟管着工部,六弟是禮部,兒臣空有太子之位,卻連宮都不能出,所有的行動都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兒臣已經當了三十九年的太子了!”
“母后,自古以來從太子當上皇帝的,就只有四個啊!”
皇后輕輕的抽氣,手一抬,從袖子裏掉出四塊腰牌來。“我宮裏有五塊可以夜間行走的腰牌,你……”剩下的話就沒說了,皇后肯拿東西出來,就證明她站在了自己兒子這一邊。
太子欣喜若狂,擦了眼淚道:“母後放心,等將來……我把她們全部送到廟裏去!”
母子兩個又在殿內坐了片刻,等翠竹拿了水擦過臉太子才走。
看着太子那張雖然陰沉但是志在必得的臉,還有微微紅腫的眼圈,雖然什麼都沒聽見,抱琴潛意識裏已經做出了太子逼宮就在這兩天的判斷了。
等到太子走後,皇后叫了坤寧宮所有人站在大殿門口道:“年關將近,宮裏事務繁忙,每年都有會不少宮女太監想着能趁着這個機會撈點什麼。”皇后雙眉緊鎖,正言厲色道:“你們雖然是我宮裏的人,平素也沒人敢惹你們,但是宮規不是放着玩的,誰要是敢在這個時候出什麼岔子,就甭想過年了!”
一陣輕細的回答,“是。”
皇后將宮裏二十個宮女,三十個太監,連帶編外的元春抱琴二人一個個掃了個遍,語氣輕緩道:“當然,你們要是好好做事,自然也是有賞賜的。”
抱琴今天排的是午時到申時這三個時辰的班,換算過來就是十一點到下午五點這六個小時。宮女當班很是辛苦,比如不能吃飽,比如不能喝水,怕的就是在主子面前失了規矩。大冬天的,站在大殿門口,雖然有宮裏特製的皮毛大衣擋風,但還是冷啊。好在皇後娘娘慈悲,允許她們兩個換着來,一人站在門外,一人站在內殿,過一會再換回來。
跟下一班宮女換了班,抱琴揉了揉酸脹的小腿,去管爐子的王公公那裏領了自己的小火鍋,打算端着回房吃。
宮女當班的時間都不一樣,而且有時候主子會有別的要求,延長時間或者早點上工什麼的都是常有的事兒,因此她們吃飯多數不在同一時間,都是御膳房送來之後,放在各宮自己的小火爐上,皇后宮裏專門負責這個的,就是王公公了。
冬天吃的多半都是小火鍋,有肉有菜,還有熱湯,暖暖的一鍋下去,舒服極了。
抱琴端着小鍋回屋,元春皺了皺眉頭,看着天色已晚,外面又起風了,還是沒讓抱琴出去吃。
宮裏有多憋屈,從這兒就能看出來了,原本一人一個院子的元春,現在跟抱琴擠在一間屋子裏,得在這兒睡覺,還得在同一間屋子裏吃飯。
要不是……元春告誡自己再忍忍,等過了年說不定就好了,到時候她身上的孝期過去……
抱琴看着元春臉色不好,很是識相的飛速吃完了小鍋子,又開了片刻窗子透氣,這才張羅着打水,伺候元春睡下。
宮裏早上起床是寅時初刻,也就是三點,當早班的宮女可能會起得更早,這樣一換算,大概也就是□□點就得睡了。
伺候元春躺下,抱琴亢奮的睡不着覺。
“你去幹嘛。”元春看抱琴又有要出去的打算,問道。
“今晚上吃多了,我去外面走走。”
元春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麼,又說:“天冷了,早點睡。”
抱琴點頭,“我去端些熱水就回來。”
元春翻了個身,面朝里,不說話了。
抱琴去拿了盆子,又提了個銅壺,這才出了門。現在這個時間,要熱水的多,抱琴又是因為心裏焦慮睡不着才出來的,因此也不着急,將東西放在地上,口中道“晚上吃多了,消消食”,便幫着負責燒水的小太監倒水了。
皇后宮裏燒水的爐子本來就多,再加上有抱琴幫忙,一刻多鐘就將打水的宮女太監打發的差不多了。
這個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叩響了坤寧宮的大門,之後的說話聲音就有點小了,聽不太清楚。
抱琴打了個哈欠,“今兒當了一天班也累了,我回去睡了。”
抱琴一出水房,便看見從皇後房裏出來的翠竹姑姑,她見到抱琴臉上一喜,道:“東西放下,你隨我來一趟。”
翠竹姑姑帶着她還有其他四個宮女去了皇後房裏。
皇后應該已經睡下了,外面裹着大紅色的袍子,從領口露出一抹淺黃色的寢衣來。頭髮被完全拆開了,披散在兩邊,裏面夾雜着不少銀絲。
皇後半閉着眼睛,左手撐着太陽穴,輕輕的揉着。
她面前跪着景陽宮的張姑姑。“娘娘,李貴人不知怎麼的從床上摔了下來,然後就一直喊疼,還有點出血。”
皇后右手拍了桌子,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張姑姑就像被掐住脖子一般止住了話語。
皇后抬頭看了看翠竹,她立馬道:“今兒晚上沒班的就這五個,我全帶來了。”
皇后不經意的掃了她們一遍說,“景陽宮的貴人怕是要生了,頭胎都慢,得先去兩個人看着,順便跑腿回話。翠竹,你去請太醫。”話雖這麼說,皇后並沒有具體指派是誰去景陽宮。
抱琴的心又開始一陣亂跳了,皇後娘娘指派差事,從來都是說誰誰去幹什麼,或者乾脆直接交給翠竹姑姑,哪有像今天這麼樣有點詢問的意思在裏面的,今晚一定有事,太子逼宮!
剩下幾個人也都是摸不着頭腦的樣子,皇後有點反常,幾人交換眼神也沒得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來。
抱琴上前一步,“願為娘娘分憂。”
剛睡着就被人叫醒,皇後有些不耐煩,又道:“就抱琴和初夏去,有了什麼動靜再來回我。”說著,翠竹姑姑將腰牌遞給了抱琴,道:“去班房領個燈籠,要是有侍衛問起,就拿腰牌給他們看。”
抱琴稱是,緊緊捏着手裏屬於皇後宮中的腰牌,另一手提着燈籠,跟着張姑姑,後面跟着初夏,堅定的走進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