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二十章

20二十章

十五號轉眼即到。

顧綰寧這兩天寢食難安,她每天都縮在自己的小房間裏,麻木地聽着外面花園裏病人的瘋笑聲。季潛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能讓她在今天離開這個鬼地方,她此刻緊張地盤腿坐在床上,用中性筆簡單地記錄好日期,記錄好之後她又神經質地在本子背面狠狠塗抹,使勁將紙都磨破了一層。

十三天了,她緩緩吐出一口氣,距離與季薄川離婚的日子,只剩下半月余了。

“顧姐姐,”一身乾淨病服的季潛推門進來,他手上抱着一個大箱子,神神秘秘地對她說,“從上午十點鐘開始,家屬就能按序進來探望病人了。”

顧綰寧心裏有些小不耐煩,但她忍住了,只問,“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說能幫我出去的。”

季潛笑嘻嘻地看着她,眉目多情,“顧姐姐你弄錯了吧,我只說了幫你創造條件,至於讓你出去,我可沒那個本事,否則我自己早不在這裏了,不過我不行不代表別人不行——”他話鋒一轉,“你進來的那天在走廊上跟你拉拉扯扯的男人是誰?我看療養院的領導都對他頗為小心的樣子。”

他故意將話題往季薄川身上引。

顧綰寧果然就呼吸快了些許,明顯愈發緊張,她雙手揪緊了自己的衣邊,臉都白了幾分,“那是,那是一個朋友,”忙着又補充道,“我跟他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就是他執意要將我關在這個鬼地方的,他不會讓我出去,他說我精神有問題。”

顧綰寧那點隱秘的自尊心作祟,她不想讓這少年知道她那段畸形的婚姻,更不想讓他知道半月後她將會成為一無所有的失婚婦女。

對了,房子,我還可以問季薄川要一套房子——這是她目前最大的追求,也是最令她羞憤到難以啟齒的追求。

見她那樣拘謹局促的表情,季潛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唇角,突然傾身靠近她,漂亮的丹鳳眼中閃爍着異樣的華光,在她耳邊低聲道,“顧姐姐,我有好東西要給你,絕對會讓你不後悔認識過我。”示意般揚了揚手上的黑箱子。

“你跟我來。”他一手抱着箱子,一手拉起顧綰寧的手,不由分說地拉着她朝外面跑,出了病房直奔療養院頂樓。

這是顧綰寧第一次來到療養院的頂樓,站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兩邊都是一道道防護門,安靜單調得嚇人——這裏根本不像病房,反而更像停屍間。

“我還是先下去了。”她緊張地轉身就要離開,卻被季潛重重拉住了手腕。

季潛捏到了她腕上還未痊癒的傷口,顧綰寧疼得發出嘶地一聲,只覺這少年說話言行如此不搭,心中有些憤怒,卻驟然聽得他笑呵呵地說,“顧姐姐,你想不想知道這些房間裏都是怎樣的光景?”

顧綰寧還在努力掙開他的手,季潛絲毫不介意她的不配合,自顧自說道,“這裏面關着的,都是有攻擊傾向或者自殘自虐傾向的病人,當然……也有罪犯。”

“你胡說,罪犯都該被關在監獄裏。”

季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清潤的嗓音回蕩在空蕩蕩的走廊里,聽起來竟然有幾分滲人,他抱着箱子懶洋洋地靠在一道鐵門上,用腳尖指了指對面緊挨着顧綰寧的一道門,“那裏面住着的,是個五十多的男人,患有間歇性狂躁症,一次發病時,他將自己小孫子的胯-下二兩肉割掉了,被他家裏人送到了這裏來,每天進行電擊治療,美其名曰希望他‘早點恢復人性’,你仔細聽,隔着門還能聽到他隱約的慘叫聲呢……”

少年精緻的面容驀地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清緩而綿長,眼睛安靜地盯着她,“顧姐姐,這世間最恐怖的地方,從來都不是監獄,最可怕的報復,也絕對不是一刀斃命。”

顧綰寧後背都冒出了冷汗,忽覺這少年的眼神亮得灼人,她迅速離開了所站的位置幾步,然後見季潛突然掏出了一把鑰匙,插-進對面的那道鐵門中,咔嚓一聲,門開了,什麼電擊,什麼中年男人……全都沒有。

“嚇到你了?”他又恢復了之前的嬉笑厚臉皮,親親熱熱地過來牽她的手,“我剛剛開玩笑呢,這就是普通的治療室,你進來看看,牆都是軟的,摸着可舒服,像涼悠悠的水床。”

顧綰寧被他拉着進了房間,她老覺得耳邊還能聽到男人被電擊時發出的聲音,顧綰寧謹慎地看着房間內的物品,都是些簡單的生活用具,但全都是柔軟質地,包括牆、床、桌椅……像是小朋友的遊戲世界。

季潛順手將門關上,顧綰寧緊張地盯着他,“這裏是幹什麼用的?什麼病人會用這樣的治療室?”

季潛衝著她笑得神秘,“你一會兒就知道了。”他從帶來的箱子中拿出一瓶酒,用房間內那種質地奇怪的杯子倒了滿滿一杯,遞給她,“這是我家裏人送來的梅子釀,味道很好的,顧姐姐你要不要嘗一點?”

清酒的醇香在狹小的空間內蔓延,顧綰寧那早八百年埋下的酒癮犯了,不自覺眼睛就順着他的杯子轉,卻還是覺得他今日行為古怪,對他產生了防備,低聲道,“我不喝酒。”

季潛含笑睨着她,眉眼彎彎,“是不會喝,還是不敢喝?”

見顧綰寧不吭聲,只直直盯着酒杯,他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原來是怕我害你呀。”一口將杯中酒盡,他舔了舔嘴巴,喝得太急,面色一下子就被沖得微紅,季潛繼續將杯子滿上,自己又喝了一小口,才將剩下的遞給顧綰寧,“這下不必擔心我害你了吧,顧姐姐?”

顧綰寧接過杯子,因為尷尬,臉色倒紅潤了些許,她一口將杯中酒灌進肚子。

季潛笑,拉着她在床沿坐下,又開始倒酒,“來,再喝點。”

……

兩大瓶梅子釀下肚,顧綰寧已經暈暈乎乎的了,她酒品向來不好,喝多了酒就開始鬧騰,能將人折騰死,所以喝酒一直都有個度,可是這次卻不知怎麼了,明明還是普通梅子釀的味道,她卻一杯接一杯,甚至在季潛冷靜地宣佈已經沒有酒了的時候,她還突然掀桌子大發脾氣。

“給我酒,快給我。”顧綰寧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比醉酒更興奮的高強度刺激狀態,她大聲說著話,又哭又鬧,重重摔打着房間內一切可以摔打的東西,最後沒摔的了,就抓着季潛的胳膊使勁搖晃,淚流滿面地胡亂重複着一句話,“給我……我求你給我,求你把葯給我……”她手上的指甲在季潛的手臂上留下一條條猙獰的痕迹。

她毫無尊嚴地求着他,葯。

季潛卻全無醉酒之態,他被她抓傷的兩條手臂緊緊將她抱住,用勁將她按在床上,一隻手緩緩拍着她的後背,一邊替她擦眼淚,像是哄着任性的孩子,“你再忍忍,顧姐姐你再忍忍,你聽我說,你好好聽我說話行不行,你給我大哥打個電話,你讓他聽聽你的聲音,然後咱們就都可以出去了,你乖乖的好不好,那東西嗑多了不好的……”下手卻半點不留情,各種擒拿術都用上了。

季潛將一個新手機塞到顧綰寧的手上,握着她的手,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按下那個令她熟悉而恐懼的號碼。

“你害我!”顧綰寧狠狠甩開手機,聲嘶力竭地跟他撕打成一團,藥性上來,她雙目通紅,拼了命地要推開他去拿剩下的半瓶酒,大聲哭喊,“連你也害我,你跟他們都是一夥的,你跟季薄川是一夥的!”

她明白了,他口中的“大哥”,是季薄川。

季潛,就是季家那個未成年就被送進療養院的小少爺。

電話已經通了,季潛騰出一隻手來壓制住顧綰寧,另一隻手撿起地上的手機湊到她的耳邊,那頭沉沉的一個“喂”字傳到耳邊,熟悉的冷漠語調,顧綰寧一下子就頹然地放棄了掙扎,默默嗚咽出聲來,被興奮劑刺激的神經中樞一下子就陷入了短暫的麻痹狀態。

論毒品,對顧綰寧而言,季薄川絕對是其中之最。

“綰寧?”沒得到回應,那頭季薄川只能聽到淺淺的嗚咽聲,他握着手機的左手驟然收緊,聲音都乾澀得不像話,試探着問,“綰寧是你嗎?你出聲說句話?”

季潛滿意地拿起手機放在耳邊,懶洋洋道,“是我,大哥,好久沒見了。”沒等到那頭的回應,他又自顧自說道,“嫂子她現在的情況好像不怎麼好,真是抱歉,我不知道她從前有吸毒史,搞的藥量多了點,她嗑high了,現在好像挺難受,一直叫你名字呢。”

“季潛。”那頭季薄川重重連名帶姓叫了他一聲。

季潛看着顧綰寧使勁在房間柔軟的四壁上胡亂衝撞,彎唇笑得漂亮,“不過你現在最好還是別過來了,她現在的模樣難看得很,但到底可憐,索性她這些天待我不錯,我決定將我的私藏品弄點在她身上。”

“你敢碰她一下試試看。”

怒氣勃發的一句話,最後聽得砰的一聲,季潛驀地將手機遠離耳朵,嘖嘖笑了笑,突然撲過去將顧綰寧按住,找來繩子將她五花大綁,捆在房間內唯一的一張大椅子上,然後又神經質地溫柔安撫,溫聲細語在她耳邊說著話,“乖點,顧姐姐你乖點別鬧,也別怪我害你,這都是我們商量好了的不是,我出主意,你受點罪,結果都是好的,我們都會得到自由……”

他連人帶椅子緊緊抱着她,見她只麻木地不斷流着眼淚,連忙將剛才用過的手機塞進她的手裏,握着她的手指點開一段視頻,邊說,“我不會讓你白受這罪的,你看,給你的道歉禮物我都準備好了,你看,你睜開眼睛看看,乖,先別哭睜眼看看清楚。”

顧綰寧通紅的雙眼掃過一眼手機上的視頻,然後就再也沒有辦法移開,她渾身僵硬了一瞬,眼中淚水破了閘般洶湧而出,劇烈掙扎着就要去搶手機,彷彿要用盡全力搶回自己曾經被狠狠踐踏的尊嚴。

那視頻中,清楚地記錄了五年前蕭明萱流產的真相:

酒店樓梯間,她和蕭明萱的劇烈爭吵,她的每一聲質問,蕭明萱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兩人隔着兩米遠的距離,蕭明萱故意踩空腳步,重重摔下樓梯間,她被人從後面狠狠一推,猛地隨着蕭明萱一起摔在樓梯拐角,恐怖的鮮血流了滿地,觸目驚心。

一切都鮮明如昨日,包括那一句讓她午夜噩夢纏身的詛咒,緊捂着肚子,蕭明萱冷笑着欣賞她的狼狽:顧綰寧,我用自己的孩子,換你一輩子永不得翻身。

“顧綰寧,我用自己的孩子,換你一輩子永不得翻身……”

視頻播放完,手機屏幕熄滅,季潛看着已經木然放棄搶奪手機的顧綰寧,靠過來將她抱進懷裏,他仔仔細細地在她耳邊說,一個字一個字,“顧姐姐,你今天是肯定能出去的了,只要你想辦法將我也弄出去,我就將這段視頻送給你,這是唯一能證明你清白的東西了。”說完又讓她喝了一口餘下的梅子釀。

顧綰寧彷彿靈魂出了竅,毫無反應。

“是污泥,就活該永遠被人踐踏,顧姐姐,你不該跟污泥一般受到這樣的殘忍對待。”

少年的聲音有着不同於成熟男子的清透,此刻如一道驚雷,伴着強勁刺激的藥效,狠狠打在顧綰寧的心尖上,讓她一陣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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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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