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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三天陸筱離開了別墅,她坐在輪椅上,全身包裹嚴實,楊虹微推着她,庄示拎着一隻小包跟在後面,裏面都是她的常用藥。/class-1-1.html
他們沒有第一時間上車,沿途往山下走,到一定距離時楊虹微不確定的看了眼庄示,庄示對她點了點頭。
他們便又轉了些弧度后停了下來,那裏有個人蹲着,穿着一身黑,顯得異常落魄,他早就把目光投了過來,緊緊的盯着輪椅上的人,只是表情除了僵硬外再沒有其他。
好半晌他從地上爬起來往這走,速度不快,目光裏帶着要確定什麼東西的遲疑。
只剩一米的距離止了腳步,他蹲身拿開了陸筱頭上戴的帽子,兩人視線對上了,沒有意外,沒有驚喜,沒有過大的情緒表現,只有對彼此淡淡的陌生。
分開將近一年,大家都變了不少,好像老了,好像都丑了。
“回來了?”周沛說:“都要不認識你了。”
陸筱定定的看了他一會,低下了頭。
“我們回家。”他接替了楊虹微的位置,推着她就要走。
庄示連忙道:“這樣路太長了,要走很久,我送你們。”
“不用了。”周沛將帽子重新給她戴上,“我們自己走。”
他的語氣不激烈,但很堅定。
庄示雖然不贊成,但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將手裏的小包交給他,裏面寫着用量和注意事項。
那些都是閆佐昨晚親手寫的。
他忍不住扭頭看山上,那個人待在書房裏就沒出來過。
庄示回去找他時背對門站在窗口,書房裏煙霧瀰漫的厲害。
那個位置可以看清陸筱離開的全過程,庄示走到他身邊。
“兄弟,會好的。”
閆佐手上還夾着一支煙,沒說話,只是對着那個方向出神。
周沛推着陸筱走了有大半個小時才到山下,叫停出租車要扶她上去,陸筱身子一側躲開了。
周沛敏銳的感覺到陸筱對他的排斥,他動作滯了滯,“好,你不喜歡我就不碰你。”
他將手隔空扶在她身側,“自己走慢點,小心點。”
庄示剛才有簡略告訴他陸筱身體情況不太好,只是雲裏霧裏的他還是有些搞不太清楚。
他們當天坐車回了小鎮,中午時吃飯,他第一次看到了陸筱發病的狀態。
吃什麼吐什麼,連葯都灌不進去,噴的到處都是。
周邊乘客見了紛紛躲很遠,嘴裏罵罵咧咧,乘務員也有過來詢問情況,周沛向他們道了歉,隨後拿紙巾不停擦拭收拾。
而陸筱揪着自己的衣擺坐位置上一動不動的看着他。
周沛收拾完了,對她說:“沒事,吃不下我們就不吃了。”
兩人就這麼空着肚子的回了小鎮,這麼長時間沒回來,屋子又落了灰,就像上一次回來一樣,只是心境都不同了,真的是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把陸筱安置好開始忙進忙出的收拾,夜深了才把陸筱的屋子收拾好。
室內有着濃濃的霉味,周沛開窗散了會,才把陸筱推進來。
“洗澡什麼的你一個人能行嗎?”他想了想又道:“擦一下吧,好嗎?等以後身體結實了再沖澡。”
等了很久,陸筱才點了點頭。
洗完上了床,周沛給她端來一杯鹽水,囑咐道:“一點一點抿着喝,別喝太多。”
陸筱其實是能喝進去水的,所以只喝鹽水任務很簡單,她小口小口喝着,只是喝到一大半又吐了。
周沛看着她抱着垃圾桶幾乎要將胃給吐出來的模樣愣住了,抬手給她拍背,陸筱便開始劇烈的躲,導致整個人更抽搐的厲害。
周沛再不敢碰她,等人白着臉靠床頭急促喘氣,他艱難道:“一直都是這樣嗎?所以才變這麼瘦?”
視線往下看她的手背,“所以只能輸液?”
庄示說她情況不太好,可這何止是不太好?
第二天周沛大早上起來把剩下的都給收拾完,隨後進廚房給陸筱做吃的。
很多東西不能吃,只能做流食,他把東西煮成水一樣讓陸筱抿着喝。
但陸筱吃進去的還是少,每次吐的時候周沛就異常緊張。
他不敢讓陸筱吃了,“我們不吃了,不吃這個了。”
他開始做糰子,將肉沫或剁碎了的菜跟麵粉揉成團,煮熟了就讓陸筱含着,含到沒味了就直接吐掉。
吐出來的時候糰子都會小一半,而陸筱也沒有再反胃的意思,這說明她吃進去了,周沛很高興。
摸到門道后變着花樣的給她做。
放鄰居家的母雞和兔子早就被他們宰了吃了,周沛去街上又買了些小雞仔來養,隔了幾天又在半路撿了只流浪狗回來養。
陸筱吃剩的就都能喂它們。
狗很小,估計也就一個多月,養了兩天就不怕生了,見了人使力扭着屁股蹭過來,直往你的腳上撲。
陸筱不會躲,只會看着它發獃。
她不介意狗的碰觸,但她十分介意周沛,至今兩人都沒有任何肢體上的交流,而且她沒怎麼開口說過話,最多就點個頭應個聲,要是不喜歡的也不會拒絕,只是沉默。
周沛實在無法想像陸筱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現在這樣,曾經那個彷彿怎麼打擊都不會跨的人居然消失的這麼徹底。
這裏的人都知道他們回來了,偶爾碰到也會說上幾句,他們意外於周沛居然能開口說話了,又惋惜陸筱變得跟神經病一樣。
詢問起原因,周沛只說生病了,至於什麼病,那就比較複雜,一句兩句說不清,時間一長他們也就不問了。
晚上周沛給狗洗完澡放陸筱腿上讓她擦,小狗身體抖的像要散架,直往陸筱懷裏躲,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
她那着抹布機械的給它擦,周沛看了會,“我們給它起個名吧,你說該叫什麼?”
小狗全身灰撲撲的,只有那張臉是純黑色,粗略一看幾乎分不清眼睛鼻子。
“要不叫灰灰?”
陸筱看了他一眼。
“不喜歡?那你說叫什麼。”
她低低的說:“隨便。”
語氣很淡,話是隨口而出的,可陸筱這麼爽快的反應周沛已經很久沒見到了。
他愣了下,隨即扯了扯嘴角,連着點了好幾下頭,“好,那就叫隨便了。”
陸筱又看了他一眼。
小狗名字總不能真那麼隨便,因為長的有點肥,最後叫了糰子。
生活開始變得規律,陸筱吃的依舊不多,人也虛的厲害,好在不吐了。
庄示給的葯里也有營養片,他搗碎了也會放麵糰里讓她含着。
周沛去田裏拔草,陸筱就會坐在輪椅上看,他轉個身又能看見了,儘管失了笑容和活力,人總歸是在的。
糰子好動,胖乎乎的身子在田地里亂滾,滾累了就回到陸筱身邊趴着睡覺。
陸筱變得不愛出門,也不愛動,周沛想帶她去街上,對於共騎小電瓶車她抗拒的厲害,最後去別人家借了輛舊三輪,硬是把她給帶出去了。
菜市場很熱鬧,可陸筱把整個人縮成團,眼睛都沒抬一下,周沛感覺到了她的不安和拘謹,陸筱居然有了人群恐懼症?
他快速買完東西回了家,陸筱縮在三輪車后兜還是那個害怕的模樣。
周沛難過極了,他走到她身邊微微俯身張望她的臉,臉色很不好看,目光有些閃爍。
“害怕看見人?”他輕聲問道。
陸筱擰着眉,緩慢的點了點頭。
“對不起啊,咱們以後就不去了,不怕。”他伸手想摸她的腦袋。
陸筱狠狠一抽,快速道:“不要碰我。”
周沛手停在半空中,凝視着她。
陸筱不停的說:“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
他收回手,“好,不碰你,你走慢點,自己爬下來。”
陸筱顫顫巍巍的扶着車身抬腿跨出去,她沒什麼力氣,腳剛碰到地面,使力不夠直接跌了下去,整個人重重的摔在地上,手和下巴都磕破了。
周沛嚇得不輕,快速繞過去,可還沒近身,陸筱突然尖叫了聲,“走開,不要碰我!”
她猛的轉過頭來,表情恐懼的像看見洪水猛獸,下一秒能把她吞吃入腹。
周沛僵在當場,隨後就那麼木木的看着她歪歪扭扭的爬起來,一步一步十分吃力的挪了進去。
而陸筱剛剛的表情是對着誰做的?
此後周沛便不再帶她出去了,陸筱下巴和手上的傷也很快結痂脫落。
周沛身上都會帶幾種口味的麵粉團,時不時遞給陸筱,這一天他轉身又要給她塞嘴裏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他牢牢盯着陸筱,驚喜的問:“之前那個你是不是沒吐出來?”
陸筱被問的一臉茫然,低頭看腳邊正甩着尾巴眼巴巴瞅着她吐東西的糰子。
啊……好像真吃進去了呢!
周沛高興壞了,顯得比她都激動,下意識的想要狠狠抱她一下,見陸筱身子一縮,瞬間回神,轉而拎起不停掙扎的糰子笑呵呵親了口。
又是幾天後周沛讓陸筱開始試着正常進食,陸筱舉着筷子看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她有太久沒這麼正規的吃東西了,顯得有些不適應。
“我把東西都煮的很軟,你吃吃看味道行不行,別勉強,不能吃就馬上停手,懂嗎?”
陸筱點點頭,夾着東西緩慢往嘴裏塞,她吃了沒幾口就放下筷子。
“不想吃了?”見陸筱點頭后,周沛把她碗裏的飯撥到了自己碗裏。
陸筱看着,這時白着臉開口說了個字,“臟。”
周沛笑道:“臟什麼?我喜歡就行。”
此後每天少吃多餐,沒多久陸筱的氣色好了很多,偶爾也會起身在院子裏走動。
她不喜歡人群,周沛開始帶着她早起去散步,去看田野間的日出。
天蒙蒙亮時的氣溫會有些低,空氣卻好的沒話說,紅日初升時的每次洗禮都會有種重獲新生的錯覺,陸筱在這時心頭才會像開了一個口子能正常呼吸起來。
身體再好些他們就開始往山上走,慢慢的有了一定鍛煉后陸筱身上的陰霾開始消散,只是依舊不會笑。
周沛不知道什麼時候陸筱才能回到以前的模樣,他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可能回到那個時候,但至少他們都在進步。
在進步的同時心境開始有變化,陸筱不斷沉澱,不斷平復,在又一個清晨,站在山尖迎着日光,面對着周邊沉沉的墨綠,她首次主動對周沛開了口。
她是這麼說的:“周沛,你對以後有什麼打算?”
周沛有片刻的怔愣,隨後驚喜道:“有啊,等你身體徹底好了,我們就去鎮上開個雜貨店。”
他們的積蓄所剩不多,以後總要有個收入來源,不需要多,夠用就行。
“還有呢?”
他快速看了她一眼,有些尷尬的模樣,“結……結婚,生孩子。”
“嗯。”這是一個普通人應該有的人生軌跡,陸筱說:“周沛,我都是要步入三十歲的人了,你還年輕。”
“你的人生還可以說是剛起步,有大好的未來前途,你在我身上浪費太久的時間了。”
陸筱轉頭看他,周沛臉上一片木然,血色的光照鋪在他身上也沒帶出多少暖意。
“走吧!”她說:“別跟着我了,你的要求我這輩子都達不到,欠你的人情未來有緣再還。”
“你要趕我走?”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