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鬧鬼
師父淡淡地笑了,“栩栩,這叫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李嬸闖進師父的小卧室,她瞪大了眼睛,表情誇張地說道:“我親戚家鬧了鬼,托我麻煩您走一趟。”
師父正在飲酒,他知道李嬸的好誇大事實的性格,便不急不躁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是這樣。”李嬸摩擦着雙手,她快速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坐在了炕上。李嬸像肉包子一樣的嘴開始娓娓地講述整個事情的經過。
原來,前段日子,李嬸的親戚,一個九十多歲的老太太去世了,李嬸前去奔喪。
老太太生前獨居,喜歡養貓,家裏面大大小小的貓有數十隻,那些貓似乎很有靈性,像是知道自己主人已經死了的消息,圍在老太太身旁叫個不停。
本來喪事的辦理上,除了貓叫的小插曲外,一切正常。可就在今早拂曉,老太太準備裝入棺材下葬的時候,一隻大黑貓忽然猛地跳在了老太太的身上,對着老太太的鼻孔使勁地呼氣。
農村裏有詐屍的說法,是指活人的氣息或者是一些禁忌動物的氣息順着口鼻進入了屍體的內臟,屍體就會像殭屍一樣,攻擊人類。
我奶奶在的時候,常叮囑我們幾個孩子,在她死的時候,不要對着她呼氣,以防萬一。
所謂的禁忌的動物,尤以黑貓最重。
當時老太太的幾個兒子都嚇壞了,趕緊驅趕黑貓,所幸,老太太最終是被順利地裝進了棺材裏。
老太太的鄰居家有個女兒,叫武惠穎,二十多歲,性格活潑開朗。她也在老太太的葬禮上湊熱鬧。
不知道是出於憐愛,還是鬼使神差,武惠穎竟然抱起了那隻黑貓。
黑貓本來很平靜,無聲無息。可是,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忽然出現在黑貓附近一樣,它詭異地扭轉過來,恐嚇地“喵喵”叫,而在這一瞬間,武惠穎猛地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老太太畢竟沒有安葬,參加葬禮的人也比較多,武惠穎的反常立即被眾人意識到。
大家將武惠穎抬到了炕上,為了防止其咬舌自盡,還在口中塞了一團衛生紙。就在眾人不解的時候,武惠穎忽然將嘴中的衛生紙噴出,然後僵硬地坐了起來。
她狠狠地拍着炕沿,表情猙獰地喊道:“兒啊,我還不想死。”
那聲音和死去的老太太一模一樣。當時圍在武惠穎身邊的人都被嚇呆了,紛紛找來老太太的幾個兒子。
老太太的大兒子有點文化,他不大相信鬼魂這說,便旁敲側擊地問了武惠穎幾個問題,武惠穎對答如流,和事實情況沒有一絲偏差。
這事情的糟糕程度不僅僅如此。武惠穎蹣跚地下了炕,拿來了老太太的拐杖,然後刁鑽地說道:“以後就用這副身體活着了。”
老太太的幾個兒子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死人的時候,家裏會請陰陽先生,給死者算算墓地。有好事者就引來陰陽先生,讓他驅趕走老太太的鬼魂。但陰陽先生剛燒了幾道符后,武惠穎“啪啪”地打了陰陽先生兩個耳光,陰陽先生感覺自己也無能為力,便說“四方道長”法力高強,只有他能讓老太太入土為安。
這才導致李嬸匆匆地折返到師父家,請師父處理。
師父聽完了李嬸的話,便問:“武惠穎家在哪?”
李嬸告訴了武惠穎家的地址,師父勸道“你先回去吧,我帶上一些東西后,就會立即動身。”
師父和我一起,趕往牛庄。
牛庄也是海城下轄的一個鎮子,和我所在的鎮子隔着渾河的一條支流。
一路上,師父並不是一言不發,他講一些笑話逗我開心。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樣,完全不像是一個八十歲的老人。
“古時候,有個信佛的人,很喜歡吃螃蟹,有一天,他煮螃蟹的時候,聽到煎熬中的螃蟹使勁地掐着鍋壁,於是他心有不忍,雙手合十,念叨着,阿彌陀佛,煮熟了就好了。”
我望着師父,哈哈大笑。
而現在回想起,師父的某些段子,竟有些無聊。
我知道,隨着年齡的增長,成熟化了太多的東西,童年的些許趣味,都沉澱在過往的深淵中。
太陽掛在天空中,發出並不刺眼的光芒,像小人書上的紅蘋果一樣,可愛調皮。
微風拂動着左右的紅紅的麥穗,婉轉地將一股清香送進了鼻中。
不遠處的小河,緩緩地流淌着,安靜無聲。
河邊上坐着一個擺渡人,他矮矮胖胖的,頭上戴着類似斗笠的大帽子,身上披着薄衣,看樣子十分自在。
師父走到擺渡人的身邊,“渡河要多少錢?”
擺渡人摘下帽子,露出了滿是鬍鬚的臉,他微微笑了,模樣並不讓人厭惡。
“看你們一老一少,不要錢了。等一會有人過來,我就一同載你們過河。”擺渡人答道。
“恐怕不行,我是去救人,最耽誤不得時間。”師父說。
“這樣啊。那抓緊吧,別錯過救人的大事。”擺渡人引我們上船,開始撐向對岸。
行進了一段距離,師父猛地拍拍自己的光頭,“呀,忘帶錢了。”
擺渡人停了下來,他張大了嘴,望着師父。師父歉意地笑笑,擺渡人又拿起撐桿,他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反正今天運氣好,就算啦。”
“怎麼,有什麼好事?”師父問。
擺渡人咧開嘴,哈哈笑着,“這個不能說,不能說。”
“年輕人。”師父囑咐道:“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啊。”
“是啊,這不今天剛剛遇到點開心事,就遇到你們倆啦。”擺渡人的語氣中沒有絲毫諷刺的意思,他只是和我們開着玩笑。
“看你人挺好,我送你條魚作為補償吧。”
“和尚,你從哪弄來魚啊?”那漁夫笑着問。
師父擺擺手,“我是道士,不是和尚。”
擺渡人看師父往船邊走,他將信將疑,“你帶魚竿了?”
師父搖搖頭。
“看你們一老一少,能送條魚,當然最好,抓不成,就算了,但是別耗費太長的時間啊。”
我也頗感好奇,“師父,你是不是要用法術讓魚從水裏跳到船上?”
師父看着我,“魚上岸,就會被人吃掉,你要是魚,難道會自尋死路?”
“那你剛剛。”
師父笑而不語,他從身上的行李中取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籃子,這種編織的籃子有很大的縫隙,師父又拿出細絲,吊在籃子的支幹上,而後將籃子放入了水中,漁夫也詫異地看着,過了一會,師父將籃子提了上來,籃子中竟然盛滿了水,而水中,則有一條大鯉魚。
擺渡人看得愣愣的,“大師,你可真神了。”
我看到師父收起籃子和細線,便央求他,把這種法術教給我。但他只是告訴我,等我隨他歸來之後,就傳授我其中的奧秘。
當我和師父到達對岸時,師父忽然猛地捏緊了我的肩膀。
“蟒蛇。”師父臉色略顯蒼白地喊了一聲。
擺渡人笑了,“大師,你看錯了,那只是河上漂浮的白木板,不是蛇的身子。”
師父鬆開了夾在我身上的手,他嘆了口氣,“哎,此劫數十年來不休不止,讓我心生不寧。”
我看着師父,腦海中想起了不久之前,姑太姥爺和師父的對話,也微微地理解一點。
我和師父下船后,擺渡人將船停到了岸邊,他在等下一渡的生意,就像現在的公交車一樣。
岸邊站着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那人濃眉大眼,長得很俊俏,但是身材稍瘦。
年輕人臉上的表情顯示出他焦急不安,似乎在等待着什麼,又像是做了虧心事。擺渡人主動和他搭訕。
“怎麼孫祥龍還沒來?”
年輕人苦笑了一下,“是啊,約好了早上六點鐘,現在都十點了,還沒有見到人影。”
“你怎麼不去他家看看?”
“有錢人嘛,可能都起得晚吧。”年輕人嘆了口氣,他思索了一會,“好吧,我現在去他家找他。”
師父拍拍着年輕人的肩膀,“你知道武惠穎家怎麼走嗎?”
年輕人忽然怔住了,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詫異,也有些欣喜。因為他圓睜雙眼,但同時一直壓抑嘴角的微笑。
“知、知道。”而後,年輕人問着,“她們家出了什麼事嗎?”
師父點下頭,“是有點事,不過不大。”
“她和孫祥龍家住的地方並不遠,我帶你去吧。”年輕人說道。
路上,和年輕人聊天,師父才了解到,這年輕人叫張錦山,是個木匠。恰好我們鎮子上的有人家蓋了新房,要做套傢具,所以他才會在渡口等待。
那個叫孫祥龍的人是蓋房子工人的頭,張錦山做傢具的生意就是孫祥龍介紹給他的。
張錦山一路上一直套話,希望從師父的口中了解武惠穎的事,不過師父對於武惠穎的“病症”,隻字未提。
我也有些好奇,張錦山似乎對武惠穎有些過度關心。
走了大約半個多鐘頭,張錦山走到了孫祥龍家門口。孫祥龍家是二層小樓,很洋氣,門前還有兩隻叫不上名的大狗。
別人家的院子裏都是種滿了各種農作物,但是孫祥龍家的院子卻很乾凈。顯而易見,孫祥龍家着實很富有。
我很想知道富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是怎樣的富麗堂皇,但是院子裏沒人,所以我的好奇心也沒得到滿足。
張錦山指着前方彎彎曲曲的小路,說道:“順着這條路的盡頭,就是武惠穎家。”
師父笑着和張錦山道謝,然後拉着我離開。
身後的張錦山大喊道:“叔,孫大哥在家嗎?”
師父猛地停下了腳步,他扭過頭再次看着張錦山和孫祥龍家。
師父似乎發現了什麼,他嘆了口氣,閉上眼睛自言自語道:“願我能不趟這趟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