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兩隻逗逼要黒化!
【一】
蘇蕎的計劃很完美,至少在她看來是很完美的。
衛宮主自然聽媳婦的的話,第二天一大早就召見了各大堂主,隱晦而恰當地表示了自己因練功不慎、導致走火入魔的事實,並希望能儘快得到墨塵令。而且他明確指出,據可靠消息來源,墨塵令一定就在青緬宮內,望各大堂主盡心竭力,事成之後,必有重賞。
得到消息的四堂主自然紛紛表示願為宮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就連柳長老也表達了願意盡綿薄之力的決心。
當天半夜的時候,一場意料之外的大戲拉開帷幕。
蘇蕎靜靜地等在寒冰閣,以她為中心,寒冰閣里裡外外潛伏的暗衛將整座閣樓包裹得密不透風,青緬宮的血影衛是直接聽從宮主調遣的暗衛,不隸屬於任何堂主的勢力範疇,血影衛得到的命令是,今晚不管是誰前來奪令,不論緣由,不論身份,一律殺無赦。
說實話,蘇蕎有些緊張,她只是對衛宮主稍加暗示,說她懷疑青緬宮高層存在內奸,且是衝著墨塵令來的,並且跟他大致說了自己的計劃,但並未提及自己身中蠱毒的事,一方面是擔心他關心則亂,另一方面,也是不想他到時候束手束腳。
噬靈蠱仍然在不斷啃食着她僅剩的精力,所以現在即便是離開了未央殿,沒有再接觸蠱毒引子,可是單純這樣靜坐着,她腦海中那種莫名其妙的轟鳴聲都仍然是一陣強過一陣,她老是會恍惚地聽到莫須有的聲音,像是午夜沉睡時擾人的細微噪音,攪得她頭腦昏沉,心緒變得越來越煩躁。
沒事,沒事,只要殺掉縱蠱人就好了,反覆心理安慰無數遍之後,房間外響起了腳步聲,蘇蕎神色一凜,藏於指尖的銀針泛着刺骨的寒光。
房間門被推開,在她指尖銀針飛出的前一秒,看到進來的人,蘇蕎驚愕得小叫出聲,“師傅?”
進來的人,一身白衣,劍不離手,不是林硝是誰?
怎麼會是他?
“師傅你來幹什麼?”措手不及之下,蘇蕎故作輕鬆地朝着林堂主笑了笑,握着銀針的手並沒有放鬆。
“小蕎,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林硝神色有些凝重,他尋了凳子在她身側坐下,看着臉色略顯蒼白的小姑娘,沉聲開口,“宮主近日因練功導致身體不適,受到重創,如果可以的話,能否,借你身上的墨塵令一用?”
林硝簡單輕巧的一句話,彷彿一記驚雷,不輕不重地敲打在蘇蕎的心上,她感覺什麼東西脫離她的掌控了,唰地一下站起身,“你怎麼知道那東西在我身上?”他這麼明明白白地開口“借”,坦蕩並無遮掩,究竟是說明他就是給她下蠱毒的人,還是他只是碰巧得知了她身攜墨塵令的事情?
林硝顯然沒想到小姑娘反應會這麼激動,安撫道,“小蕎你別緊張,我知道墨塵令對你的重要性,但是相信你也不希望宮主走火入魔,再者宮主待你極好,定不會做出有借無還的事情來。”林硝性子本清冷含蓄,讓他厚着臉皮來跟小姑娘”借“東西,說實話,若非衛宮主言辭懇切,確實非要墨塵令不可,這種事情他是打死也不會做的。
見小姑娘仍然直直盯着他,臉上的表情嚴肅得近乎凝重,林硝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依然從容地解釋道,“墨塵令最後消失在武林的時候,它的擁有者是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鬧得風風雨雨的‘千面聖手’蘇妙音,也就是……你娘,所以……”他將上次偶然前往鄉下發現蘇妙音墓碑的事情說了出來,也算是一半解釋了他為什麼知道墨塵令在她身上的原因。
蘇蕎沒有想到事情會朝着如此詭異的方向發展,男神師傅成了第一個來撞槍口的人,不等她開口更多的試探,她面前的林硝周身氣息驀地一冷,低呵,“什麼人!”
一道黑影迅速竄入寒冰閣,見到林硝,黑影動作一頓,下一刻毫不猶豫地持劍朝着蘇蕎逼來,招式雖毒,卻似乎並不想取她性命。
“靠後。”林硝將蘇蕎往身後一帶,長劍唰地出鞘,發出一聲刺耳的銳鳴。
潛伏着的血影衛無聲地落地,迅速形成密不透風的包圍圈,將黑衣人團團困住,尖銳的兵器交接聲劃破沉寂,好像安靜了許久的池塘終於被投下一塊塊巨石,蘇蕎站定在包圍圈外,忍着眩暈感,狠狠咽下到口的腥甜,看着在林硝劍下明顯被逼得節節敗退的黑衣人,心下覺得古怪,急忙指揮暗衛首領,“先抓活的。”
彷彿為了驗證她心中的猜測,就在她話音剛落的片刻,園子外面立刻傳來激烈的打鬥聲,越來越近。
又一個黑衣人!
暗衛們確實訓練有素,再加之有林堂主助陣,而且與黑衣人交手的時候,林硝自己也覺得詭異,因為對方明顯是在有意地隱藏慣用招數,每每出擊都顯得生僻又繁複,甚至似乎對方用劍的姿勢都生澀而不熟。
“兵!”猛地擊落了對方手中的長劍,林硝劍尖狠狠刺入了對方的臂膀,勝負立顯,兩名暗衛迅速上前制住黑衣人,場面暫時安定下來。
“夫人說要活捉……”血影衛統領剛出聲,瞬間眼神一變,“夫人呢?”
林硝回神,只來得及看見暗夜中一道黑影脫窗而出,黑影的一隻手臂夾着嬌小的少女,幾個騰躍,朝着後山的方向迅速掠去。
“放開我!”被捉住的黑衣人沉沉地喝了一聲,林硝頓覺這聲音無比耳熟,橫劍挑開黑衣人的面巾,大驚,“柳堂主?”
眼前滿臉怒容與羞憤的男子,不是青龍堂堂主柳白是誰?
“你來這裏幹什麼?”林硝問。
“你他媽來幹什麼老子就來幹什麼!”重重捂住溢血的傷口,柳白橫了他一眼。
“墨塵令?”林硝一聲輕喃,隨後臉色一變,“糟了,小蕎。”他剛欲拔劍追去,卻轉身就迎上了渾身煞氣衝進來的男人,被迎面鋪天蓋地而來的寒氣生生逼退兩步,定住了腳步,林硝聲音變了一個調,“宮主?”。
衛青寒是以一種極其不優雅的姿態提着今夜第三個黑衣人進來的,進屋后,他將手中的黑衣人狠狠摔在地上,長鞭一抖,重重的一鞭子甩下,地上黑衣人一聲悶哼,面巾掉落,呈現出的,是沈寒香那張多了條猙獰紅痕的姣好面容。
“寒香?”柳白看了看自己的黑衣,又看看林硝,再看看地上狼狽的沈寒香,頓時明了。
得,以為是什麼秘密,原來瞎子都知道了墨塵令在蘇蕎身上。
等等,四堂主還少了一人?
“她人呢?”衛青寒目光迅速一掃,沒見到蘇蕎的身影,盯着三人的眼神瞬間寒了八度,他握着鞭子的手蒼白極了,因為過度用力,絲絲縷縷的血管呈現出烏青的痕迹,暴露在他瘦削的手背,在此刻看起來竟有幾人嚇人。
柳白從沒見過如此堪稱陰戾的衛宮主,當即連手臂上的傷勢都顧不上了,卻誤會了衛宮主口中的“她”,連忙解釋道,“屬下沒見到慕堂主。”他以為宮主口中的“他”指的是此刻“缺席”的慕流音,之所以說是缺席,那是因為他們一起得到墨塵令在夫人身上的消息,按常理推斷,慕流音不應該不來才對。
沈寒香也知道情況不對,捂着臉跪地,“宮主明鑒,屬下絕無傷害夫人之心,今日之所以犯上,也全是出於擔心宮主。”
還是林硝首先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勁,沉聲道,“那個黑衣人一定是慕堂主無疑,他帶着小蕎朝後山方向去了。”他話音剛落,眼前黑影一閃,衛青寒已經消失在原地。
“柳長老,這到底怎麼回事?”那股刺人的寒氣消失,沈寒香戰戰地從地上爬起來,臉上火辣辣地疼,心裏擔心自己會不會就這樣被毀容了,“宮主哪有半點像練功走火入魔的樣子?”
柳長老還沒來得及開口,星夜羅大步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兩名侍衛抬着一具早已經面目全非的屍體跨入,而且那屍體明顯是才從土裏面刨除來的,隱約可見白骨,散發著的腐臭讓幾人都退避三舍。
“你小子又搞什麼鬼?”沈寒香遷怒。
林硝謹慎地看了地上的腐屍一眼,皺眉盯着星夜羅。
“此人才是真正的玄武堂堂主慕流音。慕堂主一年前就已經死了,死因是一種奇異的蠱毒,他被人埋屍在盤龍園,昨日雪麒意外刨出了一小截腿骨,屍體才得以被發現。”星夜羅盡職地說出自己知道的事情,他只會裝八卦的腦容量暫時還處理不了這具屍體背後隱藏的巨大信息量。
林硝三人頓覺背脊發:一年來,跟他們共事的那個人,卻原來一直都不是他們想像中的那個人?
“再好的表演都會有破綻,怎麼會有人能如此精妙地假扮另一個人,而且一扮就是一年?”柳白心存疑慮。
“有一個人能做到。”柳長老彎下-身查探地面的腐屍,果然在屍骨的心臟處發現了一條條已經乾枯的小蟲,“是魔教右使慕千嵐。此人刀法霸道,與慕堂主乃一路,且精於飼蠱,其中有一種記憶蠱,就能利用子母蠱作用,將兩人的記憶共享。”
“他一定是用了這種方法。”
“慕千嵐抓了夫人,定是魔教得到了墨塵令的風聲,宮主有麻煩了。”
林硝率先出門朝着後山方向而去。
……
【二】:
茂密而森寂的樹林之後,青緬宮的後山都是懸崖峭壁,接近凌晨時分,樹林中霧氣厚得似乎連聲音都穿不過,鳥雀蟲鳴聲幾乎沒有,蘇蕎被男人健碩的手臂夾着,險些將五臟六腑給顛出來。
意料之中地被抓了,也是意料之中的,院子外暗衛遍佈,且衛宮主因擔心她的安危定會親自守候在寒冰閣外,所以要將她帶走,逼她交出墨塵令,這人只會選擇一個方向,峭壁與樹林遍佈的後山。
只是她沒想到,內奸會是平日裏跟她基本沒有交集的慕流音,原本以為那位漂亮的神仙美人嫌疑最大的,蘇蕎發現自己似乎低估了美人的肚量。
她被面色陰沉的男人重重摔在懸崖邊上的空地上,咬牙忍住了痛,蘇蕎沒有丟形象地嗷嗷叫,她從地上爬起,在爬起的過程中,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距離她左腳不遠處貼近崖邊的一個小小凹槽,心下微定。
那是個機關,能夠幫助她脫險的機關,不過前提是,她得先解決掉此刻讓她腦袋止不住轟鳴的蠱毒。
“交出墨塵令。”慕流音,不,該說是易容后的魔教右使慕千嵐,他手中金刀的刀刃還沾着未乾的血漬,此刻刀尖抵在蘇蕎的脖子,血腥味讓她一陣反胃,卻好似令她體內的蠱蟲更加興奮了,腦海中嗡嗡的聲音此起彼伏得洶湧,蘇蕎一根金針狠狠刺入指尖穴位,額上疼出冷汗,心緒稍定。
她道,“我不識字,也不知那東西是不是你口中的什麼令,但我將它交給衛宮主了。”
“少巧言令色。”對方暴虐之氣更重,刀刃都險些割破她的細皮嫩肉,凌晨的山風吹來,蘇蕎身後的懸崖傳來類似嗚嗚的聲音,令人心驚膽顫,慕千嵐道,“若他得到了墨塵令,怎麼還會練功走火入魔?”
刀鋒再次逼近。
“少俠冷靜!”蘇蕎指尖顫巍巍地抵住了對方的刀背,剛想說點什麼,卻意外注意到了刀柄上一個小小的掛墜——那是一個魚形小掛墜,秀氣而精緻,彷彿姑娘手工編織而成,蘇蕎竟覺得有幾分眼熟。
“我想起來了。”她臉色突然一整,“是木瑤,那個墜子是木瑤做的。”
當初她還在司衣閣的時候,認識了那個怯懦的小丫鬟,小丫鬟性子軟和膽怯,出不得眾,但手工活做得特別好,那種長條形的小掛件更是信手拈來,因為兩人都是眾多丫鬟欺壓的對象,所以蘇蕎對她印象特別深刻,還曾經不止一次出手幫過她,可惜人不可貌相,她還是看走了眼,她以為的單純小丫鬟,卻原來是個姦細,為了偷取她身上的墨塵令,意外死在衛宮主的手上。
“你跟木瑤究竟是什麼關係?”蘇蕎心臟猛跳,因為她看到了男人眼中深刻的怨毒與殺意,她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踩到了懸崖邊上,心跳如雷。
這個男人不僅想要奪取墨塵令,更想要的,是她的命。
如果木瑤是姦細的話,那這個男人與木瑤關係匪淺,那他……蘇蕎覺得自己這一把賭大了。
“只要你給我解了蠱毒,墨塵令咱們好商量”對方明顯是衝著她的小命來的,蘇蕎此刻已經不將希望寄托在談判上了,只想儘可能拖延時間,卻不料話音剛落,面前的男人已經提刀向她砍來。
“到地獄去找閻王解吧。”男人冷冽的聲音冰寒勝過凜冽的山風,泛着銳芒的大刀發出刺耳的嘶鳴,狠狠逼近蘇蕎,將沉寂的黑暗撕扯得支離破碎。
蘇蕎根本無處可避,她原本就沒有深厚的內力,輕功只學了個半吊子,唯一拿手的暗器,卻因為體內蠱毒作用,頭腦昏沉導致一次次失了準頭,前面是慕流音步步緊逼,身後是絕命的萬丈懸崖,終於又在他橫飛而起重刀劈下的時候,蘇蕎心一橫。
又是一枚金針沒入松匯穴,短時間強行壓制住了蠱毒導致的大腦麻痹,蘇蕎在懸崖邊險險一側身,堪堪閃過了對方虎虎生威的大刀,冷嘲,“你也真是可憐,情人死了大可以尋衛宮主有仇報仇,只會欺負我這種小炮灰算什麼男人?”
她一句陰陽怪氣的‘情人死了’,也不知突然戳到了對方哪根敏銳神經,慕千嵐呼吸一滯,猩紅着眼彷彿地獄而出的惡魂,刀刃揚起一道刺目的白光,帶着渾厚的內力,朝着蘇蕎重重壓下!
等的就是這一刻。
蘇蕎原本立於懸崖之巔顫巍巍似乎風吹就倒的身體一頓,她向後險退一步,身體急促下滑,貼地滑行的過程中,一直藏於她左手兩指之尖的冰針迅速脫手,精妙計算過的距離,排除了山風的影響,冰針以一種不算快卻無法躲避的速度,朝着慕千嵐的後頸飛去。
那冰針不同於她平日使用的淬毒金針,乍一看之下似乎細水凝成的銳冰,卻在脫手的那一刻,冰針的細尾開始冒煙,那種幾不可見的細煙一瞬間化作火焰,像是耗子被點燃了的尾巴,細細長長地在空中拉扯出一抹圓潤的弧度,直撲慕千嵐後頸而去。
慕千嵐斷定了她無力反擊,因此這致命的一刀毫不留餘地,不僅不留給她,也沒留給自己,因此當看到那團細小的冰火交融物以一種極其慢速卻勢不可擋之勢沖向他時,他握着刀劈來的攻勢一頓,喉中只來得及溢出一嘶啞的‘奪命焰雲’四個字,猛步急腿,慕千嵐狂收回刀防護,內勁如此短時間內一收一放之下,他身形一晃,焰雲針堪堪刺入他的左肩。
他驀地嘔出一口暗血,身形踉蹌,以刀撐地。
蘇蕎從懸崖邊上艱難地爬起來,狠狠呸出塞了滿嘴的風沙,左手以一種近乎麻木的姿態半垂着,烏黑。
她笑得一點也不甜,黑亮的雙眸看着對面同樣狼狽的男人,眸中帶着挑釁,與驕傲,“一個時辰之內,要麼,你主動交出蠱毒的解藥,要麼,你渾身化作血水消失在我眼前。”
憑她老娘的惡毒,蘇蕎從來沒懷疑過焰雲針能令人屍骨無存的事實,因為即便是她提前用金針封住了重要穴位,可碰觸過焰雲針的手,依然受到了毒性侵蝕,更別提焰雲針入骨的這人。
果然她死鬼娘親的東西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蠱毒加上焰雲針自帶的絕毒,蘇蕎冷汗一陣陣流下,臉色慘白如宣紙,她必須要死死咬住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因劇痛而慘叫出聲,對面的人也比她好不到哪裏去,慕千嵐早已經連刀都拿不穩,強撐着站定。
就在蘇蕎以為自己是不是會就這樣與這個男人比賽誰能熬到天明的時候,她幾乎沒有知覺的右手被一隻同樣冰冷的大手攥住,下一刻,她就被拉離了懸崖邊緣,重重撞進了一個冰冷的懷抱。
寬大的披風覆上,她恍惚以為被圈進了另一個世界,泛着熟悉的冰寒卻異樣溫暖的世界。
“你再不來我就要被那個壞蛋欺負死了。”蘇蕎被寬大的披風連頭帶腳地裹住,她伸手抱住來人的腰,聽見了自己下意識發出的聲音,像撒氣,又像撒嬌。
“為什麼沒告訴我蠱毒的事情?”衛宮主第一次對自己媳婦沒有了好臉色,皺起的眉彷彿能壓垮河山,帶着蘇蕎不曾見過的陰鶩,與緊張。
若不是偶然從弟弟憤怒的言辭中察覺出端倪,他恐怕還真會以為她只是乖巧賢內助,一心多管閑事地要替他清理門戶。
蘇蕎縮在他的懷裏,手指緊緊揪着他的衣襟不吭聲,也不知是被他突然冷沉的語氣嚇到了,還是出於自身糟糕的身體狀況。
衛青寒看到她蒼白着小臉冷汗涔涔,心下不忍,沒再苛責,只是抱着她的手緊了緊。
打從衛青寒出現的那一刻,原本稍作休頓的慕千嵐就好像一瞬間變身嗅到腥味的野獸,掙扎了好多下都未能再次拔刀以對,他狼狽地摔坐在地上,徒勞攀爬幾步,最後像是終於認命的雕塑般,再也一動不動,只瞪着一雙猩紅的眼睛,凶獸一般盯着眼前相擁的男女,恨不能飲其血,食其肉。
男人沙啞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沉悶感,彷彿枯枝劃在空地上,帶出滋滋的尾音,分外詭然,“衛宮主果然是多情之人。”
衛青寒將蘇蕎攬進懷裏,垂眸睨了他一眼,那一眼,怎麼說,說是憐憫就過了,倒更像是包裹着人情皮的風涼話,“有人值得我愛,自然就有情,若是連能愛的人都沒了,那就連人都談不上了,你說是不是?血月右使慕千嵐。”
最後幾個字,他咬得極輕,卻又吐字極狠。
【三】
許是被刺激得狠了,又或者想到了逝去的愛人,慕千嵐反倒不再徒勞地狂躁讓人看笑話,他僵硬的瞳孔以一種極慢的速度,轉了轉,最後終於迎上了衛宮主不含一絲生氣的眼神,喉嚨中發出嘎吃嘎吃的詭笑,“你不得好死,衛青寒。”
他話音剛落,蘇蕎突然忍不住一聲重重地咳嗽。
胸前溫熱的液體伴隨着鼻翼間的腥咸,衛青寒緊張地捧起懷中清瘦的小臉,果然見到她唇角的血漬,心上彷彿被狠狠地掐了一下,疼得他近乎窒息。
慕千嵐大概也是看出了蘇蕎的虛弱,刺耳的大笑聲從他喉中發出,卻在一半的時候變成了猛烈劇咳,近乎要命的咳嗽使得他因劇毒而青紫的面孔呈現出一種恐怖的暗紅,好半天才緩過氣來,他狠狠吐出一口黑血,“我並沒有服食母蠱,即便我死了,她也活不了。”
慕千嵐猩紅的眼睛中是止不住的快意與怨毒,狠狠凝着衛青寒,一字一頓,“你活該求而不得。”
衛青寒森然,目無表情,“你敢讓她再痛苦一分,信不信,我立刻命人將木瑤那叛徒的屍首挖出來鞭屍?”
慕千嵐渾身一僵,像是被潑上了膠水的鐵揪,發出一聲本能的嘶吼,“你敢。”
“我當然敢。”衛青寒將懷中人摟緊了一些,聲音輕得好似安撫,又沉得好似魔吟。
不遠處,一行人抬着一具用白布掩蓋的屍體過來,正好停頓在慕千嵐不遠不近的地方,衛青寒最後淡淡地看了對面緊張的男人一眼,忽地,他身形一躍而起,身上純黑的衣袍瞬間與黑暗融為一體,彷彿一隻張開翅膀的蒼鷹,直直朝着自己的獵物撲去。
重重抖開手上的長鞭,衛青寒落地在那被掩住的屍體一側,靈動的九節鞭在氣流中摩擦出刺目的火花,重重的一鞭狠落在屍體上。
純白的布料被瞬間擊碎成塊,寒涼的冰冷落在同樣寒涼的屍體上,發出啪的一聲,是骨頭碎裂的聲音。
眼前的一幕終於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慕千嵐瞳孔陡然瞪大,也不知哪裏竄出來的力氣,他近乎倉皇地朝着這邊撲來,重重護到那面目全非的屍體上,生生受下了衛青寒隨手而下的又一鞭子,後背火辣一片,霎那皮開肉綻,他卻早已感受不到肉體的痛苦。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鞭子落下,衛青寒唇角帶着極冷的笑意,看了地上驚惶狼狽的人一眼,“遷怒他人摯愛,累及無辜,慕右使,這種伎倆我學得可還好?”
一直被他裹在懷裏的蘇蕎終於清醒了幾分,她從他厚重的披風中探出半個頭來,森冷的山風又讓她止不住一聲輕咳,無視了衛宮主不贊同的眼神,她緩緩將眼睛挪到地上的慕千嵐身上,對方此刻趴在那屍體上一動不動,彷彿死去了,卻又偏偏不知何故還有呼吸。
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此——你以為死去了,卻偏偏還活着,眼睜睜看着所愛之人死也不得安寧。
“那不是木瑤的屍體。”她聲音虛弱地說道,看見對方人高大的身體顫了顫,繼續說,“木瑤的屍體是我親眼見着火化的,我將她的骨灰灑在了盤龍園的一棵木棉花樹下,她無意間跟我說過,很喜歡木棉花清雅。”
“你告訴我誰是服食母蠱之人,我讓你們死也同穴,這樣好不好?”她的語氣誠懇得動人,讓原本一動不動的人終於有了動靜,慕千嵐極慢地轉動頭顱,揚起眼,那雙即便不帶情緒卻依然令人備受壓迫的眼睛中,透露出一種別樣的情緒,憤恨而快意,悲憫又同情。
“你擺脫不了他的。”他的喉嚨中發出極輕的顫音,帶着尊崇,帶着恐懼,“操控‘噬靈蠱’的人是,是……唔!”他話未說完,下一刻已經雙目圓睜倒地。
空氣中憑空出現濃烈的芳香,五顏六色的花瓣從天而降,伴着花瓣而下的,是眾多輕紗蒙面的紅衣女子。
這種裝扮的人蘇蕎並不陌生,上次木瑤前來奪取墨塵令時這些人也出現過。
“是血月教的紅衣殺手。”衛青寒低低在她耳邊道了聲,安撫地蹭了蹭她毫無溫度的臉蛋,“站在這兒別動,等解決了這些見不得光的醜人,回去我熬蓮子羹給你喝。”
蘇蕎乖巧地點了點頭,裹着披風朝旁邊側了側,果真聽話地站定不動。
打架這種事情,向來是人少單挑人多一起上,衛宮主的字典中,除了對自己萌萌的媳婦之外,完全沒有‘憐香惜玉’這四個字,所以當隨後林硝等人趕到,衛宮主二話不說一聲格殺令下,剛趕到的幾人還沒來得及歇腳,就立刻加入了欺負女人的水軍之中。
毫無懸念,戰局明顯出現一邊倒局勢,如衛宮主所料,若這些女人中,其中有一個是縱蠱人,那麼一刻鐘之內,他就可以成功打包自己媳婦回去洗手作羹湯,如此想着,他便愈發沒有了耐心,手腕一震,長鞭勢如破竹,狠狠卸下又一名紅衣女子的手臂。
鮮血四濺中,不等他下一波凌厲的攻勢再出手,那斷臂的女子一聲悶哼,重重摔落在地,沒有嗚呼慘嚎,女子清麗的眸光落在懸崖邊的蘇蕎身上,隨即眼一沉,一支短笛驀地從她另一方袖中滑出,女子將短笛橫於唇邊,清揚的笛音緩緩流瀉。
笛音輕而低,酣戰中的人都沒有發現這小小的異常,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只當是普通的音攻,在本身沒有受到影響的情況下,便自發將此判定為無危害攻擊,置之不理。
卻沒有人注意到另一邊。
靠近懸崖的那邊,笛音響起的那一刻,蘇蕎雙手痛苦地捂住了腦袋,汗如雨下,腦海中那種原本斷斷續續的支配聲逐漸變得清明,彷彿千百個聲音在她腦中不住地爭吵,爭先恐後地朝她吼,這些混亂的聲音像是一隻無形的手,重重將她的靈魂勒住,成為了她行為的舵手。
索性這種幾乎要將她燒壞的疼痛並沒有維持多久,大腦中那些混亂的聲音很快就變得統一,她捂着腦袋的手漸漸鬆開,下蹲的身體緩緩從地上站起,雙目無神,周遭的一切喧囂全都斂去,只餘下迴旋在耳邊的繞樑笛音,青澀而纏綿。
向前,向前,跳下去,跳下去。
有一個聲音在她腦子裏盤旋,伴着渺渺的笛音,曼妙得好似初夏夜曲。
向前,向前,跳下去,跳下去。
那聲音重了些,但依然溫柔而醇厚,彷彿耐心的母親一而再再二三地教導着愚鈍的孩子,蘇蕎鬼使神差地開始挪動腳步,在那個溫柔的聲音指引下,頂着山風,一步一步,極其緩慢而僵硬的,朝着前方懸崖而去。
她最終站定在陡峭的懸崖邊緣,腳步一晃,踩下幾塊小石頭,讓她有一瞬間的慌神,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就在她遲疑的瞬間,腦海中原本溫柔的笛音瞬間變得猛烈,彷彿風起雲湧,驚濤拍岸,恰似千萬隻戰鼓狠狠敲擊着她的耳膜,腦海中那個母親般溫柔的聲音已經不再,轉而化作的,是一聲聲冷沉的命令,無一絲感情。
跳下去。
蘇蕎頭一疼,唇角緩緩溢出暗血,腳步僵硬地朝前挪動,心跳聲激烈得彷彿被拋棄后哇哇大哭的孩子,凄厲而無助。
那廂衛青寒終於注意到了戰場上詭異的笛音,他猛地一甩手腕,長鞭無情地拉下對手的腦袋,趁此空檔回首望去,只一眼便徹底驚了魂。
那原本該是乖乖站在安全地帶的小姑娘,此刻孤身站立在懸崖邊緣,寒風颼颼地拂過她身上的披風,似乎下一刻就要將她掃進前方的萬丈深淵。
衛青寒的心被重重扯了一下,他以為自己發出了呼喊,卻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沒發出半點聲音,耳邊盤繞的笛音猛的一促,懸崖邊上的人腳下細微一動,衛青寒情急之下一聲喊,“蕎蕎!”身體已似離弦之箭般沖向了懸崖。
內力剎那間猛提到極致,耳畔刮過的山風像刀子一樣從四面八方甩向他,不過短短几十米的距離,衛青寒卻恍惚覺得自己跑了一輩子。
在那個嬌小的身影躍向懸崖的那一刻,他手上的長鞭重重飛出,整個人似乎與山風合二為一,不要命的撲向懸崖邊。
卻只來得及卷回披風的一角布料。
“啊啊啊啊!宮主救命!!!”懸崖邊上的迴音,傳來的是少女如夢初醒般的驚恐呼聲,彷彿一記悶錘,狠狠敲在衛青寒的心上。
當身體落空的那一秒,腦海中那個指手畫腳的聲音驀地消失,蘇蕎瞬間神思清明,電光火之間,意識到自己剛才是受到‘噬靈蠱’的控制了,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之後,急速墜落的過程中,她右手一抖,一根細細的銀絲從她腕間飛出,不知撞擊到懸崖石壁上的哪一點,耳邊傳來短暫的轟隆隆彷彿山石移動的聲音。
聽到這聲音,蘇蕎淡定地閉上了眼,享受着山風的洗禮,心中得意:幸好她早有準備,事先派人在半山腰安裝了承接裝置,而且為了以防萬一,她還做了兩個開啟承接裝置的機關,一個在懸崖邊上,以備她被逼走投無路的時候使用,一個就在她剛剛撞擊的地方,就是為了防止出現她現在這種猝不及防被動掉崖的情況。
她的計劃很完美,也很精妙,一如她的一連串計劃一樣,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劇情大神向來是她后媽。
耳畔的山風吹啊吹,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半山腰的距離早過了,她卻還在不住地向下墜,大有讓她‘一墜解千愁’的架勢。
可是——
麻痹說好的承接裝置在哪裏呀!
一直到最後,蘇蕎由最初的驚恐變為淡定,淡定變為吃驚,吃驚又再次變為驚恐……她絕妙設計中的一環,那個她花了五百兩白銀從青嶺腳下一個大叔手上買來的承接裝置,它還是沒有出現。
這是一個聞者悲痛的故事。
很久以後,在蘇蕎自創的《我的穿越記事錄》一書中,她都還對今日之事感慨萬分:
作為一名才貌雙全的小Boss,我機關算盡,卻還是差點誤了卿卿性命。
我算到了對手可能很變態;
我算到了蠱毒可能很變態;
我算到了逃生的過程可能很變態。
但我怎麼都沒有算到,青嶺腳下那個一臉慈祥溫柔可親還贈送了我三個鹹鴨蛋的白鬍子老爺爺,特么他是個賣假貨的!
卧、勒、個、大、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