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心病
趙長岐似乎可以預料到他下面要講什麼,他抬手,說道:“阿鐙,你不必將你的過往講給我聽,究竟該怎麼做,我心中有數。”
“不,趙先生。”阿鐙拒絕,“哪怕這件事說出來讓我心裏有多難受,我也要講。因為讓你違背自己的良心去做自己不想做的,如果你不明白你做的這件事究竟是好還是壞,你會因為愧疚而沒有辦法認同自己的所作所為。趙先生,我經歷過,所以我想,我應該將這件事告訴給你聽。”
趙長岐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堅持。
阿鐙繼續道:“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可惜,好日子總是過不長的。她的老鄉找了過來。儘管我想盡辦法要保護他們母子,可是那些人兇悍霸道,他們勾結了京城裏的官員將我身懷六甲的娘子關進了大牢。他們說是我誘拐了良家婦女,真是可笑!”
“每一個當官的眼裏都只有錢!我沒有辦法,我走投無路,我只能選擇劫獄。到現在為止,我仍舊是個在逃的逃犯。可是我不後悔。如果我後來沒有狠心一點,如果我能夠明辨對與錯,就不會聽從我娘子的話,相信那幾個被土匪劫持一空,幾乎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人,會有心改過!”
“趙先生!每一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主張,說什麼逼不得已,其實都是被自己的貪念,自己心裏的惡所驅使着去做惡!可能你問他,他會回答你,他也不屑,他也不想。但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仍舊會故技重施。”
“我的娘子救了他們,用我們剩下的最後的乾糧!可是他們卻報了官,為了那一百兩賞銀,把我們出賣了!我的娘子為了替我求情,被他們活活打死,你知道嗎?那些人,就是你現在所看到的那些人!他們沒有區別!”
“趙先生,我知道你可憐他們,你覺得他們並不是因為自己喜歡戰爭才會來到這裏,可是趙先生,如果是為了保家衛國,不遠千里,寧願將生死置之度外,我也認同你的想法!我不願意對他們痛下殺手!可是這些跟隨蘇福來到京城的人,他們都是為了將來蘇福登基之後可以成為封國大將才來到這裏!好比那些為了一百兩賞銀就出賣了我和我的娘子,眼睜睜看着我即將分娩的娘子死在眼前的惡徒!他們沒有區別!為了自己的私慾,不將他們的性命放在眼裏!他們不值得趙先生你心軟而錯失良機!”
“阿鐙,你的過往,我感到很遺憾。可是你將所有士兵都看成是同一類人,我沒有辦法認同。誠然,如你所說,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私慾,可是也有的是為了振興家族。有的是代父從軍,有的是為家人謀得更好的生活,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是為了當封國大將。”
“趙先生!”阿鐙聽他所說,很是激動。
趙長岐抬了手:“我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會猶豫,只是因為我的這雙手……”
趙長岐鬆開纏着韁繩的雙手,在阿鐙面前攤開:“這雙手從來只是救人,染過的鮮血都是為了讓他們再度溫暖,隨着心臟重新跳動。而不是為了剝奪他人的生命。”
“我只是在習慣的轉換之間有些困難,並不至於分不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趙先生如果真是這麼想的,我沒有別的話可說。”
“很好。”趙長岐點頭,伸手過去在阿鐙肩膀上拍了拍,“我想,三少讓你把你的故事告訴給我聽,並不是為了讓我做出正確的決定。”
“有些人的病在表面,是外傷,有些人的病則在心裏。外表的傷會癒合,容易診治,可是心裏的傷不管過了多久,你只需要稍稍一碰,仍然會出血化膿。真正放不開的是你,阿鐙。”
阿鐙瞪大了眼睛,顯然是不願意承認趙長岐的說詞。
“不知道你信不信佛。”趙長岐抬頭看了看天,有一條白線在天與地相接的地方遙遙顯現着,那裏藏着整個一天的,新的希望。
“自從我的娘子與未出生的孩子離開之後,我也學中原的人,替他們做過幾場法事,在廟裏替他們捐了一個排位。”
“佛家有一句話叫做,諸法從緣起,如來說是因。你會遇見你的娘子,結合,是因為她的同情心使她為人所騙。你們會分開,也是因為同樣的緣故。所以說,緣起緣滅,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以此做為人生的指路之燈,不僅是不明智,亦辜負了你的娘子。她是一個善良,富有同情心的好女子,你理該以此為傲,而非因此生出怨恨。”
“真正做錯的是那些只為錢財而捨棄自我的小人,他們不願悔改,自有老天看在眼裏。有道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阿鐙有些迷惘的看着他。他還不是很明白,他還很年輕,他有的是時間慢慢參透,走出那樣的過往。趙長岐笑笑,對着他點了點頭:“好了,你去告訴大伙兒,準備好了就該動手了。三少離這裏很遠了。”
趙長岐勒着馬,阿大早在一旁等着不耐煩。他的馬兒也和主人一般,在原地焦躁不安的來回踱着步。看到趙長岐往他這裏來,他忙的要過去。
“阿大,行軍打仗之事,我並不了解,或許還需要你為眾兄弟做指路明燈。”
“趙先生!”阿大聽到他這話,心中十分高興。他黑黢黢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神采。
趙長岐點了一點頭,算是對他的疑惑作一個回答。
趙長岐騎馬往他們駐紮的營地過去,留下阿大和阿鐙兩個人跟在其後,往兄弟們集合的地方趕過去。
阿大很驚訝,他的這個小兄弟平時總是少言寡語。眾人皆言他性格古怪,大傢伙兒相處的時候,總很容易就將他忘記了去。不為別的,只因為他總是那個坐在角落悶不吭聲喝酒的一個傢伙。眾人皆喊他“悶葫蘆”!今日“悶葫蘆”不但開了口,還將一個他都沒辦法說得動的人給說服了。
阿大驚訝又高興的沖阿鐙喊:“阿鐙!哥哥平日真是小看你了!沒想到你小子有這樣的好口才!就像他們常說的,叫什麼?叫真人不露相!”
阿鐙抿着唇,一聲不吭,只拿鞭子揮着馬兒飛快的往前跑。黑暗在他眼前漸漸的消散了,他看到天地相接處的那一道白線,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帶着一線光,似乎是有一扇大門,在他的眼前徐徐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