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阿拉丁
孫小姐躺在床上。阿甘現在看到的這張孫小姐的臉他已不再認得。這是一張被摧殘過的臉,被一個殘忍的男人摧殘過的,儘管這張臉在昨天還足以沉魚落雁。如血的陽光灑在她可怕的臉上,但她還是如此安詳,從容不迫。
她穿着那件紅色的旗袍躺着,她的右手放在心口,左手垂下了床。在左手手腕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傷口切得很深,皮和肉都翻了出來,紅色的肉向外翻湧着,就像是她性感的紅唇,迷倒了這個城市中的許多男人。從深深的傷口中,動脈隱約可見,一道血正汩汩地向外流着,血順着她五根纖細的手指,像蔻丹似的塗滿了指甲。血流到了地上,已經有一大攤了,就像浴缸里的水。一地的暗紅色,被陽光灑上一層奪目的光彩。阿甘彷彿見到孫小姐的生命也隨着血流到了地上,被陽光攝去了。
留聲機中發出的音樂繼續充滿着整個房間。
阿甘摸了摸孫小姐的脈搏,然後痛苦地抱着頭。這時他見到了桌上堆着十根金條,金條邊有一張紙,阿甘認識漢字,紙上寫着孫小姐最後的字跡“給小蘇北和阿甘”。
阿甘明白,這十根金條是孫小姐一生的積蓄,是她用自己的身體換來的。
阿甘癱軟下來了,陽光像劍一樣,刺破了他的靈魂。
小蘇北在6點半的時候準時到了孫小姐家門口,卻發現她的門口貼着巡捕房的封條。他迷惑地站着,直到看見阿甘拎着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向他走來。
小蘇北發現阿甘的臉被血色的夕陽塗滿了。
於是,孫小姐送給他的那塊手帕也落到了夕陽中。
一個月後,上海著名的英文報紙《字林西報》上記載着這樣一條英語新聞,現翻譯如下:
本報訊:
昨日霞飛路1338號的一棟豪宅內發生一起凶殺案。英國克來福公司董事長布朗先生在自己的家中遇害,身上發現27處刀傷。兩名兇手已被當場緝拿,其中一名華人,20歲,以拉黃包車為業;另一名印度人,23歲,供職於英租界巡捕房。兩名兇手行兇的原因不明。另據消息靈通人士透露,布朗先生生前有性虐待的僻好,經常召妓,並施以毆打,乃至將其毀容。”
小蘇北由法租界的刑事法庭審判,判處死刑,於1935年7月14日,也就是法國的國慶節被正式處死。
那天陽光明媚,萬里無雲,小蘇北面對着一排黑洞洞的槍口,卻一點也不害怕。他打量着法國軍官漂亮的軍服,仔細地琢磨着軍官的那頂帽子,他想提醒軍官,你的帽子戴歪了。他剛要開口,槍響了,6顆子彈灌進了他的胸膛。
阿甘由英租界的軍事法庭審判,判處無期徒刑。被流放於印度洋上的安達曼群島。一直關到印度獨立,阿甘才被大赦放了出來。
阿甘很幸福,壽命很長,而且子孫滿堂,直活到2000年,88歲的阿甘窮其一生的積蓄來到中國的上海。他發現這座城市與60多年前相比已有了巨大的變化。在他當年站崗的十字路口上,一個年輕的交通警察正在向一輛違章的出租車開罰單。孫小姐的公寓早就被拆除了,建起了一座30層的高樓。而當年的霞飛路1338號的那棟發生過命案的洋房依然活着。
年邁的阿甘又來到了上海西郊的一座荒涼的小花園中,60多年了,這個小花園什麼也沒變。他借了把鐵鏟,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在一株與他一樣老的大樹下挖了起來,不一會兒,他挖出了一個包袱。他打開包袱,裏面是十根金條。
1935年5月27日,就在這個花園裏,小蘇北和阿甘一起,把這十根孫小姐留給他們的金條埋進了大樹下。
那個夜晚,小蘇北對阿甘說:“我們兩個,如果誰能活下來,這十根金條就歸誰。”
天空中烏雲掩蓋着月光,黑漆漆的夜色中,兩把刀子的寒光照着他們的臉。
阿甘帶着十根金條,在上海到處尋找小蘇北和孫小姐的墓,但始終都沒有找到。但他最後竟奇迹般地找到了小蘇北的哥哥的後人,他伸出顫抖的手把五根金條交給了他們。
在回國前的那天,他來到黃浦江邊,外灘的大樓讓他很容易地就想起了往事。黃浦江水滔滔不絕地向長江口流去,在江水中,滿頭白髮的阿甘彷彿看見了十字路口那個英俊的印度巡捕,那個年輕的黃包車夫,還有,孫小姐的臉。
然後,阿甘把剩下的五根金條全都扔進了黃浦江里。
寫於2000/7/13
人們總以為阿拉丁是阿拉伯人,其實不然,根據《一千零一夜》裏的《阿拉丁與神燈》的原著精神,明明白白記載着他是中國人,居住在中國西部的京城裏。據本人的考證,“阿拉”乃上海方言中“我們”的意思是也,“丁”則是男人之意,所謂阿拉丁,正是“上海男人”的意思。
既然原著上說是在中國西部的京城,那自然就是長安了。阿拉丁年少無德,因為像我一樣,是個獨生子,所以從小便好吃懶做,更兼父親早亡,把家裏都給坐吃山空了。阿拉丁和他娘孤兒寡母的,在上海老家實在混不下去了,便到長安城打工來了。唐朝的長安,那真是座世界大都市,東到日本,西到埃及,北到西伯利亞,南到爪哇,世界各地的人都聚集到這裏,自然有充分的就業機會。唐朝的上海尚是個小漁村,阿拉丁和老娘剛到長安,宛如今天的鄉下人到了大上海,好不容易在和平坊里租了個小屋,老娘就催促着阿拉丁出去打工。
阿拉丁在偌大的長安城裏轉了整整一天,工作沒找到,倒是給一群街頭賣藝的表演嘴巴里噴火的印度人幾十個銅錢,把半年的零花錢全用光了。回到家,老娘罵他小棺材,不爭氣,但又不忍心打他,畢竟就只有一個兒子。從此只能以老娘每天為別人紡線度日,養活這個不爭氣的兒子。
阿拉丁沒學過普通話,他那上海話,長安城裏沒人聽得懂,只能每天東遊西盪,或是跟在那些來自南方的黑手黨後面,幹些代收保護費之類的勾當。
一天,他又在朱雀大街上閑逛,突然有人在他身後拍了一下。回頭一看,阿拉丁嚇了一跳,背後那人深目高鼻,膚色黑得像賣炭翁一樣,阿拉丁可從沒見過這號人物。
“小阿弟,儂是裁縫阿發頭的兒子伐?”這傢伙居然說出了上海話。
“沒錯,吾阿爹五年前就翹辮子了。”這傢伙一聽,居然哭了出來,抱住了阿拉丁,他滿口的羊臊臭讓阿拉丁想吐。
“吾的阿侄,儂勿曉得,我就是儂的爺叔,吾和儂阿爹是親兄弟,吾年輕的辰光就去了非洲,一直到現在才回來,真沒想到吾阿哥已經沒了。”
阿拉丁可不信他那套鬼話,這明明是個老外,卻冒充上海人,就算他老爸長得再難看,也不會有這樣的阿弟。正當阿拉丁要罵這個混蛋之際,老外卻說:“來,爺叔帶儂去吃一頓。”阿拉丁頓時把罵他的話又活生生地吃了回去,跟着他去蹭飯了。
他們到了長安最豪華的酒家,阿拉丁凈點那些最貴的菜,差不多把“爺叔”的錢袋給掏空了,“爺叔”嘴裏十分大方,心裏卻罵這小子得寸進尺。只一會兒,“爺叔”還沒吃什麼,好菜好酒就被阿拉丁風捲殘雲地吃光了。阿拉丁意猶未盡,還要請酒家裏的坐枱小姐到包房裏鬧通宵,他想反正有這個沖頭“爺叔”挺賬,索性就狠狠斬他一刀。
“爺叔”可急了,他算是輸給這小子了,忙說:“阿侄,今朝阿拉還有要緊的事體沒辦,先跟爺叔去辦事體去。”阿拉丁正想溜走,卻被“爺叔”抓住了雙手,硬是給拖走了。
眾所周知,這個所謂的叔叔其實是一個來自非洲摩洛哥的魔法師,懂得世界各國的語言和方言,甚至包括上海話。他來到長安,一眼看出阿拉丁是個敗家子,正是他需要的人。
於是,他帶着阿拉丁到了遠離城市的一座大山中。魔法師念了幾句咒語,地面就裂開來了,阿拉丁從小膽小怕事,以為碰到鬼了,剛要逃跑,卻被魔法師一巴掌拍在頭上,暈了過去。
最後,實在沒辦法,阿拉丁只能照着魔法師的交代下到地洞裏去取那盞燈。臨下去前,魔法師把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脫給了阿拉丁戴上,說是可以避邪。
下到地底以後,他卻發現這裏別有洞天,原來是個藏寶洞,金光燦爛,讓他看花了眼。在所有的寶貝里,最不值錢的恐怕就是魔法師所要的那盞油燈了吧。阿拉丁心想,如果把財寶都交給那個混蛋“爺叔”,恐怕會給他獨吞,搞不好還會要了阿拉丁的小命。不如叫他下來,暗地裏幹掉這混蛋,財寶就全歸阿拉丁了。
於是,阿拉丁站在台階上對地面的魔法師說:“爺叔,里廂啥東西都沒,儂下來看一看好伐?”
“勿可能,小赤佬勿要白相吾,快點拿了燈出來。”
“要是真的有,爺叔儂自己下來尋好伐?”
魔法師被阿拉丁氣得七竅冒煙,於是在洞外破口大罵。
阿拉丁一聽,也翻臉不認人了,把上海話里所有的髒字都一股腦地罵了出來,簡直如黃浦江之水,滔滔不絕。論到罵人的本領,老外絕對不是我們炎黃子孫的對手,魔法師的詞早就用完了,阿拉丁卻在繼續他的攻勢,直把魔法師給罵了個狗血噴頭,而且中國人習慣把罵人的主要方面集中於對方的母親,直到祖宗十八代,三國里就有諸葛亮罵死對手之說。魔法師的心理承受力本就脆弱,不足半個時辰,已幾近崩潰。
最後魔法師惱羞成怒,一把將洞口給封死了,讓阿拉丁和神燈同歸於盡好了。他這回才算是領教了中國人的厲害了,灰溜溜地逃回了非洲大陸。
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阿拉丁擦了擦手上的戒指,戒指神救了他的命,把他和財寶都帶了出來。到家后,又靠神燈的魔力,使母子倆衣食無憂。
一日,大唐的公主要到長安城外的華清池洗澡。
聽到這個消息,阿拉丁立刻依靠戒指神的力量飛到了華清池,躲在洗澡的房間裏。果然,公主來洗澡了,唐朝的社會風氣還算比較開放,公主不忌諱被人偷看。
就像同樣在華清池裏,楊玉環不忌諱被唐玄宗偷看一樣,否則,哪來的白居易的《長恨歌》?這位公主我雖沒見過,可是也能略為猜測一二,首先,她的三圍肯定要比今天的女孩子大上一倍,其次臉蛋想必也是白白胖胖的。因為在皇宮裏長大,哪有不胖的道理,並且在以胖為美的年代,更無減肥瘦身的要求。至於美國迪斯尼動畫片《阿拉丁》中關於公主又黑又瘦的形象實在是無知,荒謬至極。
阿拉丁那天簡直是看花了眼,因為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他回到家眼皮就腫了起來,發了“偷針眼”。別人眼睛發炎,最多幾天就好了,可阿拉丁卻足足一個月沒好,就連神燈也治不好他。最後阿拉丁道出了原因,他想娶公主。老娘立刻扇了他一巴掌。但阿拉丁就鐵定了心了,老娘拗不過他,只得帶了許多寶石去見皇帝。
結果大家都知道,原來當朝天子是位愛財如命的主子,見了那麼多財禮,他當即就答應把女兒給賣了。堂堂的大唐皇帝,萬邦臣服的天可汗居然把錢看得比女兒都重要,滿朝文武一片嘩然。
文班中走出一位大臣,正是大名鼎鼎的諫議大夫魏徵:“啟稟陛下,臣以為,以公主萬金之軀,下嫁一戶平民百姓,實在有損我皇的威儀,請皇上三思。”其實,魏徵早就想讓自己的兒子做駙馬,到手的肥肉怎能讓給他人。
皇帝雖然一世英雄,但卻有些怕魏徵幾分,只得對阿拉丁的娘說:“親家母,婚事暫且先擱一擱,待三個月後,爾等將財禮準備齊全,自然完婚。”老娘滿心歡喜地回去,和阿拉丁一起等了三個月,卻毫無迴音,後來才聽說,公主要與魏徵的兒子結婚了,就在今晚。
原來,皇帝說等三個月,實際上是暗示魏徵,給他三個月的機會,籌到比阿拉丁更多的財禮。那魏徵雖說一生清廉,卻在這三個月裏晚節不保,公開受賄,買官賣官,溝通姦商,大搞走私,從毒品到軍火,無所不用其極。一時之間門庭若市,日進斗金,三個月過去,已富可敵國,全部奉送給了皇帝。天子立刻見錢眼開,把公主許配給了魏徵的兒子。
阿拉丁聽說之後,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於是想到了神燈,對神燈吩咐了一番。轉瞬之間,神燈已把公主和魏徵兒子連同結婚的大床給搬到阿拉丁的家裏來了。然後魏徵的兒子被關進了一間五穀輪迴之所。至於公主,則被嚇昏了過去。
在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中有許多關於飛毯的故事,迪斯尼的《阿拉丁》也讓男女主人公坐上了飛毯環遊世界。其實這些無知的人們根本就不懂中國的國情,古時的中國哪有什麼毛毯,草席倒是不少。
所以,事實上是阿拉丁帶着公主坐上了一條從上海老家帶出來的破草席。在神燈的幫助下,草席漸漸飛了起來,可是只能飛幾尺高,原來公主的體重太重了。於是阿拉丁只能拉出了戒指神助陣,加上神燈,兩位神仙一起發功,才把草席給託了起來。我們就姑且稱之為飛席吧。
公主到了天上,被驚醒了,看到偌大的長安城已匍匐在腳下了,不禁驚恐萬分。看到身邊還有個陌生男人,更是大聲地尖叫,這天晚上,整個長安城都被這種從天而降的聲音所籠罩,全城的百姓都是一夜沒睡好,大家心裏都佩服魏徵的兒子好功夫,讓公主快樂的尖叫傳遍全城。
阿拉丁心想,既然有了神燈和公主,活在人世上,夫復何求,不如離開長安,到一世外桃源,快活一生。於是他帶着公主坐在飛席上向東飛去,但見茫茫黑夜,什麼也看不見,到了天明,已是東海邊上了。下了飛毯,原來已回到了上海老家,阿拉丁便與公主兩人隱居於此,成為了上海人的始祖。
不對,不對,上海人的祖先怎可由阿拉丁這連親娘都不要的不良少年擔當,實在是筆者的胡言亂語。至於後來阿拉丁修建宮殿,魔法師捲土重來,還有阿拉丁繼承王位怎麼都沒了,那也是筆者遵循了孔夫子關於不要“怪力亂神”的教誨。
小子無才無能,閑來無聊的遊戲之作,權當仲夏夜裏,大家聚集於榕樹下乘涼時的飯後雜談罷了。
寫於200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