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投親3

第33章 投親3

沈槐重回桌邊坐下,稍稍平緩了語氣問道:“你說說看,梅迎春是怎麼發現老爺子的秘密的?”沈珺輕聲道:“我想,梅先生是個有心人,他在咱家住了一個多月,有幾次爹爹出去的時候,他就跟了上去,結果……就發現了實情。”沈槐挑了挑眉毛:“你把這叫做‘有心’?”沈珺面紅耳赤地嘟囔道:“哥!梅先生他,他雖然發現了實情,可我求他不要聲張,他答應了,就真的沒有說出去。連李先生、狄先生,他都沒有說。”沈槐注意地看着沈珺,冷冷地道:“你求他,他就答應了?看來他很聽你的話嘛。”沈珺渾身一顫,低下了頭。

沈槐沒有理會沈珺的窘態,繼續自言自語:“如果梅迎春確實沒有對李元芳和狄景輝透露實情,那這兩個人應該沒機會知道。這還好一些……如此看來,老爺子的死多半還是和他除夕夜出去辦的事情有關係。說不定,還和梅迎春有關係!”沈珺又是渾身一顫,抬起頭想要開口,還是忍住了。

沈槐拿起李元芳的書信又讀了一遍,覺得暫時看不出更多的名堂了,便將信仔細地收好,納入懷中。此時,他方才發現對面的沈珺那局促不安的樣子,便微微一笑,伸手過去,輕輕將她的手握緊,柔聲道:“無論如何,你到洛陽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們有多久沒有見面了?”沈珺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快兩年了。”“是嗎?這麼快?我倒沒覺得。”沈槐訕訕一笑,又問:“阿珺,想沒想過以後該怎麼辦?”

沈珺抬起頭,直直地看着沈槐的眼睛,眼中再次閃現剛才初見他時的光華,殷切地答道:“哥,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全都聽你的。”她目光中的期許是如此強烈而深沉,竟逼得沈槐不得不移開視線。沉默了一會兒,沈槐打起精神,笑道:“你先安頓下來,然後咱們再從長計議,反正有的是時間。我已經在離狄府一條巷子的地方找了個僻靜的小院子,都收拾好了,你明天便可以搬進去住。”

沈珺點頭,輕聲問:“哥,你……也住那裏嗎?”沈槐咳了一聲,道:“我是狄閣老的衛隊長,按規矩是住在他府中的。不過給你找的院子離狄府很近,就是為了方便經常過去看你。”沈珺想了想,微紅着臉道:“既然這樣,就讓何大娘和我一起住吧?”沈槐皺眉:“什麼何大娘?”“就是我信里寫的……”沈槐一揚手,打斷了沈珺的話:“按說不該留這種來路不明的人。不過既然是個老婦人,諒也無妨。就讓她給你做個伴吧,你一個人住也確實不方便。我會再找個雜役給你們,便都妥當了。”

說著,沈槐朝窗外張望了下,站起身來,道:“都二更天了。我必須回狄府去了。今晚你就在這裏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便來接你。”沈珺也站起身,沉默着陪沈槐走到房門口。沈槐聳聳肩,道:“那,我就走了。”看沈珺低頭不語,他抬手輕捋了捋她的鬢髮,又低聲說了一遍:“我走了。明天一早就來接你。”

沈槐走出小院,回首看時,見沈珺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房門口,月光照在她那一身白衣之上,真是銀裝素裹的打扮。只是在這副沉靜如水的外表之下,又蘊藏着怎樣的激情和熱望呢?沈槐搖搖頭,告誡自己不要去多想,不祥的預感經過剛才的談話,正在變得越來越強烈。隨着沈庭放的死和沈珺的到來,他自己又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命運變遷?沈槐知道,這個時候他需要冷靜再冷靜。穿過長廊,沈槐在耳房裏找到店夥計,問明了梅迎春住宿的房間,便去找他。

就在沈槐、沈珺兄妹交談之時,梅迎春回到了自己單獨包下的院子。一進正屋,他便看見擱在桌子正中的油黑色長弓,他淡淡地笑了笑,抬手輕撫弓身,用突厥語朝着門外冷冷地道:“既然來了,就現身吧。何必躲躲藏藏。”

一個全身黑衣的突厥大漢探身來到門前,畢恭畢敬地朝梅迎春鞠躬行禮,口稱:“鐵赫爾見過王子殿下。”“嗯。”梅迎春點點頭,冷淡地問:“你們都來了?”“是。”鐵赫爾弓着腰,低頭回答:“按殿下的吩咐,我們都在這裏的偏院中住下了。”

梅迎春仍然看都不看特赫爾,隨口道:“雖然住下了,但是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不得與人交談,謹言慎行,不許離開客棧半步,都清楚了嗎?”鐵赫爾點頭哈腰,連聲稱是,諂媚地道:“請殿下放心。弟兄們一來就窩在這客店中,半步都未曾挪動過。”梅迎春此時方才朝他瞥了一眼,道:“不是我故意苛刻。你們這一大幫子人,奇形怪狀的,太引人注目,我是不希望你們惹麻煩。”“是,是,殿下所慮極是。弟兄們絕不敢有半點逾越。”

梅迎春冷眼斜藐着鐵赫爾,心中對他那副奴顏婢膝的樣子十分不以為然。當初叔父敕鐸可汗將此人派到梅迎春身邊的時候,擺明了就是要來監視他的一言一行。身為可汗的飛鷹大將軍,鐵赫爾起初也完全沒有把梅迎春這個所謂的王子殿下放在眼中。畢竟梅迎春已經去族多年,突騎施部落中的人們幾乎已經忘記了這個大王子的存在,還以為他早就死在了中原某地,永遠地銷聲匿跡了。

所以當梅迎春被臨終前的老可汗召回時,族中之人驚詫之餘,更多是對他的懷疑和蔑視。懷疑的是他離族多年,在父親即將去世時突然出現的目的;蔑視的則是他當初逃避部族領袖的責任,拋家棄國遠走他鄉的行為。而對於長久以來,一直窺此着可汗位置的敕鐸來說,這個大侄子的現身,幾乎打亂了他苦心孤詣地實施了好多年,一步一步奪取部族統治權的整個計劃。

敕鐸可汗在梅迎春,也就是突騎施烏質勒王子回到部落的第一時刻起,就將親信鐵赫爾派到了梅迎春身邊,名義上是保護王子殿下的安全,實際上則是對他進行全面的監控。鐵赫爾手中握有敕鐸可汗的特別授權:只要發現梅迎春有任何違逆悖反的跡象,就可以對他格殺勿論。所以從一開始,鐵赫爾就未曾將梅迎春真正地尊為王子,在鐵赫爾的眼裏,梅迎春要麼成為敕鐸可汗的傀儡,要麼就被毫不留情地消滅,不存在第三種可能性。

然而這位心計深沉似海、行為果決冷酷的王子硬是發展出了第三種可能。他和敕鐸保持着距離,既不言聽計從也未曾表現出絲毫異心,他沒有成為敕鐸的傀儡,卻也沒有讓敕鐸感到急迫的威脅,因而暫時還找不出殺他的理由。他處理完父親的喪事以後就立即動身離開了突騎施,再次與權力的爭奪擦身而過。

為了試探出梅迎春的真實想法,敕鐸可汗委派梅迎春代表突騎施部參加大周朝廷的新年朝賀。假如梅迎春只是假裝對可汗的位置不感興趣,那他就絕對不會放棄與大周朝廷發展密切關係的機會。大周,實力超卓的中原霸主,亦是西域各國臣服的對象,聯合這樣的同盟軍,對於缺乏支持急需外援的梅迎春來說,難道不是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嗎?可梅迎春又一次表現得出人意料,鐵赫爾如影隨形地一路跟隨着梅迎春,也始終鬧不清楚他行事的意圖。

梅迎春提前兩個月便踏上行程,卻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欣賞中原大地的秀美河山之上,偶爾尋訪些占卜算卦、裝神弄鬼的古怪人士,怎麼看都是在不務正業。他甚至把父親遺贈給他的神弓都交給了鐵赫爾,讓他替自己保管,理由是隨身帶着這把弓太礙眼,也沒啥用處。一路行來,鐵赫爾幾乎就要相信梅迎春確實是胸無大志,甘心於碌碌無為的生活了。但是突然間,情況在黃河岸邊的金城關外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起初,梅迎春只是聽說了沈庭放的名字,又一次起了好奇心,按慣例便在金城關多留了幾天,想要尋訪到這個隱居的奇人。鐵赫爾帶着手下成天無所事事,實在閑得無聊,稀里糊塗地就被人領去了一個金城關外的地下賭場,結果輸了個昏天黑地,差不多把身上全部的盤纏都給輸光了。當看到垂頭喪氣,猶如喪家之犬般從賭場大敗而回的鐵赫爾時,梅迎春意識到,他等待了很久的機會,終於出現了。敕鐸可汗對賭博痛恨至極,嚴令禁止手下人參與賭博,一旦發現便處於最殘酷的極刑。這次鐵赫爾的行為,等於給了梅迎春一個最有力的把柄,從此以後他便要看梅迎春的臉色做人了。

天時地利總是一起到來,梅迎春恰好在此時查訪到了沈庭放的確切住址,於是他借口要去沈庭放處借閱典籍,自己留在了金城關。同時,毫不含糊地就把鐵赫爾和其手下打發到了黃河對岸,讓他們在那裏等待。鐵赫爾本來是不肯離開梅迎春半步的,可現在他有濫賭的把柄落在梅迎春的手中,後面的行程還要靠梅迎春給錢,因此再也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地帶領手下先行渡過黃河,在皋河驛站里胡亂打發時間,一直等到過了新年,聖歷三年的正月初八,才等到從對岸過來的梅迎春一行。為了不驚擾到沈珺,梅迎春不允許鐵赫爾與他們一起趕路,只讓他們遠遠跟隨,鐵赫爾始終也沒有弄清楚突然出現的兩個女人是什麼來路,又不敢問,就這樣鬱悶至極地一直隨行到了洛陽。

梅迎春心裏也很清楚,鐵赫爾只是迫於無奈才表現得如此恭順,自己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否則一旦有個失誤,鐵赫爾肯定要奮起反擊。此刻,這個傢伙不就在一刻不停地窺伺着,不懷好意地觀察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包括今天自己去狄府請來沈槐,恐怕也逃不過鐵赫爾的眼睛。梅迎春在心中冷笑着,想看就看個夠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什麼都看不見的。

梅迎春抬頭看了看依然等在門邊,似乎還有所企圖的鐵赫爾,冷冷地道:“怎麼?還有事嗎?沒事就走吧。”鐵赫爾極力掩飾住心中的忿恨,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往門外退去。走到門口又停下了,從懷裏掏出一張疊好的紙,獻媚地雙手捧到梅迎春的面前。

“這是什麼?”梅迎春沒有去接,只是皺着眉頭問了一句。“這個……”鐵赫爾邁前一步,故作神秘地道:“屬下們在皋河驛站等待王子的時候,碰上了一幫漢人。其中一個……拿了王子殿下的神弓。”“什麼?!”梅迎春臉色驟變,大聲叱喝:“這把神弓誰都不能碰,難道你們不知道?”鐵赫爾點頭如搗蒜:“是!是!屬下明白,只是那個漢人身手太敏捷,我們這一大班人,都沒看清楚那弓是怎麼到他手裏的。他還……還把弓拉開了。”

梅迎春的眼中精光暴射,盯得鐵赫爾大氣都不敢出。半晌,梅迎春才好不容易扼制住了胸中激越的憤怒,用平靜下來的語氣道:“拉開就拉開吧。我知道了,你走吧。”鐵赫爾又把手中的紙往前送了送:“殿下,這紙上寫的,是那個漢人的名字。”梅迎春接過紙,厭惡地擺擺手,鐵赫爾慌忙退了出去。

梅迎春緊捏着紙,正在猶豫着,就聽到門外有人在輕喚:“梅先生,可安寢了嗎?”梅迎春聽出是沈槐的聲音,趕緊把紙往懷裏一揣,應道:“是沈將軍吧?在下尚未睡下。”忙去將門敞開。

月光下,沈槐神采奕奕地站在門前,夜已很深,卻不露絲毫倦意。梅迎春笑着要把他往屋裏讓,沈槐站在原地不動,只是微笑道:“夜深了,沈槐不想打擾梅先生休息。就是想再來致一次謝。”梅迎春只好自己迎出門外,口中謙道:“沈將軍真是太客氣了。梅某在沈老伯家中盤桓數日,多承阿珺姑娘照料。沈老伯出了事,只剩下阿珺姑娘一個人,梅某為她效上犬馬之勞,本也是應該的。沈將軍如此再三致謝,反倒讓梅某不安了。”

沈槐被梅迎春說得直搖頭,無奈道:“梅兄這幾句話令得我都無言以對了。”他朝四下看了看,又問:“梅兄此次進京會住多久?是來探親訪友還是有其它事情要辦?哦,我不是別的意思,因沈某在洛陽還任了個一官半職,不知道是否有可效勞之處?”梅迎春淡然一笑:“沈將軍的好意梅某心領了。梅某在洛陽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只不過是隨便看看,領略下大周神都的風土人情。”“哦,梅兄果然是個有心人啊。既然如此,沈槐就先告辭了。明天一早,我便來接堂妹去家中居住。待安頓下來,一定請梅兄過去做客。”

“沈將軍太客氣了。到時候梅某一定上門叨擾。”梅迎春拱手致謝,目送沈槐離開。回到房裏,他的心中隱隱浮現一絲不快,沈槐顯然對自己懷有很大的戒心,剛才的幾句話既是試探也清晰地表示了某種抵觸,看似禮數周全,實際上卻欲拒人以千里之外,梅迎春心想,莫非這就是大周朝廷官員的派頭?他又一次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個除夕夜,難道一身將軍服色就會讓人發生根本的變化嗎?不,他不相信。梅迎春現在可以確定,李元芳和他的這位繼任者沈槐之間,有着非常大的不同。

梅迎春又轉念一想,也怪不得沈槐。誰讓自己無意中探得了沈庭放暗中所乾的見不得人的勾當呢。當他剛開始住進沈庭放的家中時,倒也沒想到會有後來的發現。只是有一次他在翻看沈庭放的藏書時,自沈庭放的書桌上看到刻有突騎施標誌的金錠時,突然產生了極大的好奇。這種金錠平常在中原是根本見不到的,只有這次鐵赫爾一行人隨身帶了些。聯想到鐵赫爾賭博輸得精光的情況,以及沈庭放常常寅夜外出的古怪行徑,梅迎春決定要探個究竟。經過幾次夜間的跟蹤,梅迎春震驚地發現,沈庭放居然是金城關外那個地下賭場的隱秘組織者,他花高價雇傭了一批打手和賭徒,訓練他們,讓他們在自己的安排下有條不紊地誘騙無知的人們,引他們陷入賭博的泥潭,再借給他們高利貸,一點點地把他們身上的錢全部榨乾,最終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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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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