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剔骨之痛,剜心之恨,又豈是說原諒就原諒的?
檀深看着眼前越走越近的人,心裏不斷叫囂着“跑……”“走……”,可腳卻像是生在地上,不肯挪動半步。
她想看清眼前人,那……同上宿鏡里出現的那個男子一個名字的人。
到底是碰巧同名同姓,又或者……就是他……
“你說,你叫扶桑……”
檀深站在窗前開口,聲音沙啞,話語被風吹得破碎。
“我叫扶桑,來自北邊。”
扶桑開口,卻像是跨越了千百年的羈絆,絲絲縷縷牽扯着,卻始終說不清,道不明。
多少年前,他是否也這樣說過?
“我叫扶桑,是北邊山上靠打獵為生的獵人。”
“我……沒有金銀玉石,亦沒有雕欄畫棟。我知道……知道求娶央娰,是扶桑心生痴念,但若是央娰答應,我定會好好待你……”
……
檀深的眼眶猛地濕潤,胸口處疼痛翻滾着,讓她幾乎喘不出氣來。她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眼前人,心裏卻叫囂着恨意。對,是恨……可為何恨,為什麼而恨?
她說不清楚,只覺得凡界話本子裏所述的疼痛哪有現在的萬分之一。
“我……認識你嗎?”
扶桑有些愣愣地開口,臉上原本猙獰可怖的傷口突然間柔和下來。
“我記不得事……有人告訴我,我有罪……”
“可我不知,該向誰賠罪……”
他沖檀深笑,臉上的傷口拉扯着,泛出苦澀意味來。
那是個並不風和日麗的黃昏,兩個同樣記不得事的人相望,只隔了一扇窗,卻跨了千百年的滄桑。
“我的頭……好痛……”
檀深看着他臉上的傷口,只覺得腦海里電光火石間出現了一個受刑的場景,那泛着紫光的天雷撲面而來,像是猛地砸向她的腦袋,頭痛欲裂。
她蹲下身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雙手不停敲打着頭部,嘴裏一個勁喊着痛。腦子裏卻不斷有東西湧入。
“罪神央娰,身為上神卻仍觸犯天條,不知悔改。今奉天帝之令,奪其仙骨,幻為原形,豢養與思過崖。明日午時,在誅仙台執行,不得有誤。”
那是個穿着紫色袍子的俊美男子,腰間扎條同色金絲蛛紋帶,黑髮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長的身體挺的筆直,整個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與生俱來的高貴,讓人覺得高不可攀、低至塵埃。男子手上拿着一卷明黃的捲軸,平靜無波的念着。臉上的冷淡處處透着生人勿近的氣息,身後的層層白霧更是給他添了幾分冷然。
“央娰,你有罪。”
男子睨着地上的女子,面上表情只有些微的失望,而非疼惜……
“任何人都可以說我有罪,唯獨你一人不可。扶桑!”
男子眼前被人押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掙扎着就要起身,頭髮散亂,神情激動,哪有平日裏高貴冷艷的上神模樣。
“我是北極紫微君帝,並非你口中的扶桑。”
“青鸞王為仙界付出了一切,生的女兒……”
話還未說完,男子便翩然轉身,袍角在空中劃出一道紫色的軌跡,濕了女子的眼。
“終歸是我的錯,這冰冷的仙界怎會有人真心待我?是我錯了……”
女子認命似的仰起頭,眼角劃出一滴滴淚來,淚中……帶着血。
檀深眼睛突然變得血紅,原本還蹲在地上抱着頭直喚着痛,卻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看着眼前的男子,雖臉上有傷,卻仍是看得出來,眼前之人就是剛才腦海中閃現的男子,那個絕情冷然的男子!
“為什麼!為什麼要傷了我!”
檀深額間出現一隻青鸞鳥,不過片刻又消失。此時的檀深和平日裏完全就是兩個人,她的眼睛紅得能滴出血來,死死盯着扶桑,只望着能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我……傷了你?”
扶桑對檀深突來的改變有些奇怪,卻仍是不肯走開。
“難道……難道是我欠你的,是我對你有罪……”
他眼中突然閃現過一種喜悅的情緒,若是還了情,賠了罪,他是不是就能不用日日夜夜,年年歲歲被鎖在那木屋裏了。
“若是這樣……你告訴我,我要如何才能,才能取得你的原諒。”
此時的扶桑就像個人間稚子,犯了錯希望求得大人原諒。他看着檀深,絲毫未曾察覺檀深的變化。
“剔骨之痛,剜心之恨,又豈是說原諒就原諒的?”
檀深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無論是語氣,聲音都與檀深不同。若不是這張臉,這具身體的的確確是檀深的,只怕沒人會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平日裏最不着調的檀深。
“剔骨?剜心?”
“是啊,剔骨,剜心……你可知有多痛?”
檀深一步步走近扶桑,瞪直了眼睛。雙手搭在窗柩上,指尖泛白。
“這是你欠我的,這是你欠央娰的……”
檀深說完這句話整個人身子一軟,便攤到在地,像是被人抽幹了氣力。
“央娰……你就是央娰!”
扶桑從窗檯直直穿了進來,看着地上臉色青白的檀深愈發覺得熟悉。若是我欠你的,我定會盡數還給你,央娰……
他將檀深從地上抱了起來,“從今天起,我會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原諒我……”
樓上的轉角處一直有雙眼睛看着他們,見檀深昏迷在地,嘴角微微勾起,轉身消失在客棧。
宿卿手中拿着上宿鏡,面上表情極其複雜。
這面鏡子,會引來怎樣的禍事……
他微微嘆了口氣,駕着雲往禁地飛去。他還要去求葯,無論是騙還是哄,他一定要讓檀深把葯喝下去。無論如何,不能讓她記起來……
宿卿到了禁地,卻覺得那個地方與之前有所不同,之前的禁地雖說冷清,卻仍有人氣,可現在……完完全全就是個無人之地。
“前輩……”
宿卿先是站在門外喊了一陣,不過仍是毫無回應,他便將門給打開了,可屋內卻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
“人去哪裏了?”
宿卿在屋內看了看,可這一眼就能望盡的小屋子的確沒有任何蹤影,不要說人了,連人影都瞧不見,唯有……唯有放在屋內木桌上的,扶桑花……
一朵開敗了的扶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