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幸西陲太祖巡邊 遺衣履京娘仙蛻
前回說到宋太祖趙匡胤只因偃師州衙里的一個夢,引起了回顧當年流浪江湖的舊事,只因哪天夜裏離開賊窩時,來到土地廟裏,又飢又渴,吃了土地公公的水果,許願將來發跡之後,一定給他建廟塑像的話,不想今日路過偃師,這土地公公就找上門來追討了。古人說:“人間私語,天聞若雷。”可見這說出口的話都是要負責的。不過,這件事也引起了趙匡胤更多的滿懷舊事……
西京留守向訓此時陪伴在皇上身邊,正不知皇上甚麼緣故要在此大興土木,建這間土地廟。哪些跟隨皇上多年的小將們也都不知其中究竟,於是都私下竊竊私語,互相打聽,議論紛紛。太祖見了,便把他們召了前來,把當年在土地廟裏吃了水果的事兒說了一遍。
眾人聽了,齊呼萬歲。都說:“這土地也確是蠻靈驗的,當年皇上還未發跡,他就知道皇上有今天當皇帝的日子了。”說罷,都紛紛跑到土地廟裏焚香叩拜,答謝土地公公當年對皇上的關照之情,其他將士見了,也都跟着叩拜,熱鬧得不得了。
夜裏,太祖滿懷心事,難以入寐,只在燈下看書,已晉封麗貴妃的金墜兒在一旁侍候,悄聲對皇上說:“……皇上說過的一句話,就是一個路旁的土地公兒也老記在心上,趁着今兒皇上在這兒路過,就向前來討賞了。皇上還得好好尋思尋思,當年曾經許諾過誰的話,可千萬別忘了呵。”
太祖聽了,掩卷回身向麗貴妃道:“當年這裏許諾土地的話,朕確實是忘了。但朕當年向京娘的許諾,即使今天不是愛妃這裏旁敲側擊,含沙射影,朕都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
麗貴妃道:“臣妾才看了幾本書?識得幾個字?哪裏就懂得旁敲側擊跟陛下說話?再說呢,陛下說臣妾‘含沙射影’,哪倒是罵人的話呢,書上說了:那是水裏面的鬼魅,是害人的,陛下怎麼就拿這個來喻臣妾?臣妾再有包天大膽也不敢加害皇上啊。”
太祖聽罷,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士別三日,自當刮目相看,墜兒真箇已經不是吳下阿蒙了。”笑罷,又說:“才剛朕說的哪句典故‘含沙射影’並沒用錯。也不是把你喻作鬼蜮害人的意思。因為成語源自古人,後人使用時會觸義旁伸,產生了另外的新義。‘含沙射影’這一句,你說的‘喻作鬼蜮害人的意思’沒錯,但今人使用時多比喻為‘以這一事物影射另一事物’。所以,朕也沒用錯。但已經不是說‘鬼蜮害人’的意思了。”
墜兒聽了嘻嘻便笑,向皇上拱手一揖到地道:“多謝皇上教誨,臣妾又多添了一知了。”
原來太祖趙匡胤雖然出自武將門第,但其父趙弘殷卻十分重視子女教育,對於趙匡胤來說,除了延請武功高強的武師教習武藝之外,還聘請了知名學究為傅,教習經史文章。因而趙匡胤雖是身為武職,但極愛習文,書卷不離左右。自隨柴榮進京任職后,家小也一齊在京,更令妻子賀氏與妾王氏等每日讀書。如今匡胤身登大寶,賀氏也晉封皇后,王氏也列位貴妃,但包括墜兒在內的後宮妃嬪,更不但是每天必須讀書,而且還派遣有翰林院老學究為師傅,學得更有規範,墜兒本是年輕,又且天賦聰明過人,因此學的知識還挺多的,因此日常與皇上對話,雖然不能稱得上是對答如流,但也都顯得文質彬彬得多,因此也得到皇上越來寵愛,不但寵冠後宮,若是御駕出外巡幸,墜兒更負有護駕之責,更是晝夜不離,常侍左右的。
太祖接著說:“京娘的事,朕躬片刻也不曾忘懷。朕此次西行巡幸,雖然是對關中視察,其實也為了完成當年對她的許諾的。”
墜兒點頭道:“這就是了。她對皇上情深似海,我也相信皇上是絕不會忘記的。但是……另外還有一位神仙姐姐,皇上不但和她十分要好,而且她還在危難之中不但救了皇上,而且還救了我們大夥……”
太祖道:“甭說了!你別又來‘旁敲側擊’了。你要說的這個人她告訴朕了,她不在京城,不在大同,不在朕管轄的地面……”
墜兒忙問:“皇上啥時候見過她了?”
“夢裏。”太祖說:“待咱們把那塊地方奪回來再去找她好了。”
見皇上不願說下去,墜兒也不好再問,一宿無話。
次日,向訓依舊領着六軍,浩浩蕩蕩,迤邐向西進發。
不一日,來到洛陽,附近的河內,河陽等地的保義節度使,河中節度使等早已得到向訓知照,知道新主前來巡幸,都不敢怠慢,紛紛前來晉詣。太祖見各州縣果然順服,自是滿心歡喜,除一一訓勉嘉獎外,更在承德殿大排御宴款待,君臣同樂,以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新氣象。
洛陽乃太祖出生之處,又是少年時代成長之地,自是故土難忘。更見宮殿盤郁,樓觀飛驚,比諸汴梁宮室,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太祖酒酣耳熱之際,不禁喟然嘆道:“觀此西京宮闕,倍覺壯觀於汴梁,朕意欲遷都來此,未知諸位有何高見?”
向訓和那些洛陽附近州縣的官員,聽得皇上要遷都到這裏,正是“皇帝身邊好做官”,莫不交口稱好。尤其是向訓,現在是西京留守,若是遷都來此,立即就兼任為皇城兵司了,如何不贊成?惟是從汴京隨駕前來的官員,俱各反對。
太祖向趙普道:“汴京諸位都是世居大梁,資產房舍盡在當地,一但遷洛,損失不少,他們必然是反對遷洛的了。先生入汴不久,且又未置產業,朕且先聽聽先生意見。”
趙普從容答道:“近代以汴梁為都,取的是淮上運河糧槽之便利於養兵。如今強敵近在北方,我國精兵強將盡屯於澶、汴,若遷都洛陽,只恐遼人晉陽乘虛來襲大梁,我將難以兼顧。”
太祖又向范質,王溥二位宰相道:“卿等對此,有何高見?”
范質道:“長安、洛陽,自古稱東西二京,但自唐末黃巢之亂以來,百姓顛連遷播,村落皆空,田園荒蕪,就是如今的州府駐軍,仍需靠朝廷從淮上調配槽糧給養。倘若朝廷西遷,一但遼人入寇汴梁,無異斷我糧道,必自致亂,望陛下三思。”
王溥道:“東西二京,背邙面洛,浮渭踞涇,雄踞關中,本乃充盈王者氣象之地。但自漢唐以來,屢遭兵燹,氣脈殘破,王氣蕩然無存。前代庄宗李存勖即已舍二京而建都汴梁,皆因此故而已。”
太祖聽王溥言之鑿鑿,甚有理據,回頭又問苗訓。
苗訓答道:“王相言之有理。貧道曾聽師尊說過,自李唐板蕩之後,二京已不復當年,王氣經已東移。故而陛下龍興之日,貧道與諸位將軍親見二日相凌,汴梁城上祥雲繚繞,彩霧漫漫,此實乃‘王者興’之氣象。今已定鼎大梁,若是無故遷都,恐於社稷不利。”
太祖見王溥與苗訓所論相同,都合著了應天順人之意,況且趙普關於淮上槽糧之議,也是萬萬忽視不得的,因而遷都一事,也就不再提及了。
過了兩日,依太祖之意,依舊西行。但卻令兩位宰相及趙普等文官等領一部將士先返汴京署理朝政,只留六萬御林軍將士隨駕。不一日,來到長安,自有永興軍節度使白長海及涇州,鳳翔,歧州等州、府將領,得知新主駕到,盡皆前來晉謁。太祖見長安一帶亦皆惟命是從,因而也都一一嘉勉。當夜,只召了高懷德,郭進二將來至御前議事。
太祖道:“二位賢弟可還記得我等兄弟三人是何時在此處相聚的?”
郭進笑答道:“陛下是貴人事多,記錯了。不是這裏。是永壽。”
太祖道:“朕沒記錯。平三叛,討趙思綰的時候朕也曾來過,都是在長安這一帶地方,永壽離此是不遠的。”
高懷德嘆了一口氣道:“轉眼之見,不覺十年了。”
太祖沒有再說下去,二人也不知要說甚麼,因此不好插話。停了一會,還是太祖繼續說:“……在永壽,有一家酒樓,在哪兒咱們仨添了一個四妹……第二天,你們倆帶着傷兵去找家人,愚兄送四妹上米脂回家去……都只怨愚兄無能,維護不力,致令四妹中道夭折,每每想起此事,不禁肝膽俱裂……”
京娘投崖自盡的時事,高懷德,郭進與趙匡胤後來相遇時已聽他說過了,如今他舊事重提,也不知他要說些甚麼,因此不敢插話,只好等他說下去。
“愚兄此次西行,目的就是要親至米脂,為四妹立墓建廟,使她永享人間香火,方得完此心愿……”
郭進是個急性子,不待太祖說完,便搶着說道:“這有何難?只交咱兄弟前去辦就是了,何須皇上親自駕到?再說,這陝北地面是邊陲地帶,是不太安全的,皇上不宜前往。”
“三弟說的極是。”高懷德忙接話說:“為四妹立墓建廟之事,只要皇上囑咐,微臣等定必盡心竭力營辦,陛下盡可放心,無須親臨的。”
太祖道:“汝等有所不知:當日四妹墮崖於村郊荒野,村中無人知曉,朕當時也只是匆匆營葬,更無立碑樹碣,若非朕躬親臨,如何尋覓得到?再者:四妹之死,令朕肝腸寸斷,夢寐難安,此行若不親臨祭奠則心境永難平伏也。”
郭進見太祖去意如此堅決,料想勸也無益,便說:“看來皇上是非去不可的了,但陝北長城之外便是沙磧大漠之地,常有遼人出沒,必須小心提防。”
太祖道:“這倒無妨。想當年朕孤身一人獨行千里也能把四妹送到哪裏,如今有六萬大軍,戰將如雲,難道還怕他幾個契丹散兵游勇不成?”
二人見太祖說得如此情深義切,料是勸也無用,高懷德說道:“長城外面契丹散兵雖說不多,但也不宜滯留太久,只恐引起遼人驚覺,前來干擾,驚動聖駕那就反為不妙了。”
太祖道:“爾等盡可放心,朕都已計算好了。替四妹樹碑立墓,所花不過一天半天功夫。至於建廟,關鍵在乎工匠材料。朕也都看好了,長安故宮廢殿正在修葺,正好就地取材……”說罷,隨即又把苗訓宣了進來,把剛才臣所議之事告訴了他,就命他們三人連夜擬好前往米脂修建京娘廟的規劃。
次日,太祖召來白長海等官員,宣諭聖駕前往陝北巡邊,並須在長安攜帶泥木工匠,基建材料等前往。
皇上開口要的東西,哪有辦不到之理?於是,苗訓、高懷德、郭進等三人就在修葺故宮殿堂的工地上要了幾十個工匠,又在工地上選好了一批磚瓦木材,還在太廟后室選了一套棺槨衣冠等,分作車裝馬馱,隨隊伍一起前往。當然,要這些東西幹甚麼用?哪是誰也不敢過問的。
六萬大軍浩浩蕩蕩直奔陝北,不一日,抵達米脂,皇師來到了趙家莊附近駐紮下來,
太祖首先是領着眾人來至崖下,找到了當年的京娘埋香冢,太祖已是肝腸寸斷,傷心不已。當下就由麗妃娘娘代主祭奠,苗訓道長指點眾人輕輕扒開冢上黃土,只見黃土之下,厚厚的、層層疊疊的山丹丹花兒、枝幹雖乾,但葉色仍翠,花瓣仍艷,眾人正驚奇不已,剛又再輕輕扒開花兒時,忽地一縷輕煙裊裊升起,夾着一陣香風撲面而來。待到眾人挪開花兒時,都不禁驚得目瞪口呆,只見下面釵、釧、衣、履整整齊齊的排置着,就如蟬兒委蛻般的,單單不見京娘的香軀。
郭進見了,嚷道:“皇上!莫不是找錯地方了?怎的不見四妹的……”
太祖也正自吃驚不小,忙說:“錯不了的!當時我正是折了這些花兒掩蓋她的。她手上的黃絹帕也在這兒,焉有錯得之理!”
苗訓仔細看了一遍,說道:“啟稟皇上:這地方沒有錯,貧道一看便悟了。這位娘娘並不是凡俗女子,乃是仙姬轉世下凡的。她離開塵世之後,她的軀體也不會留在凡間的。”
高懷德忙問道:“此話怎講?”
苗訓道:“在道家來說,這就叫‘仙蛻’。上古時代的黃帝升遐以後,也是仙蛻了,所以現在的黃陵是衣冠冢。”
郭進道:“如此說來,咱們的四妹也是仙蛻了?哪該咋辦?”
高懷德想了一想,轉向皇上問道:“按軍師所說,四妹的遺體分明也就是仙蛻了。仙凡相隔,何處尋覓?不若就照上古時代的黃帝升遐以後的辦法,也給四妹立起個衣冠冢來,豈不更好?”
太祖原來身臨此地,心中本已十分傷感,後來發現京娘連遺體都不見了,更又平添了十分惱悶,如今聽了苗訓的一番說話,心中始得釋然,高懷德的建議也是十分合理得體的,於是,便下旨照辦。
於是,就把京娘遺下的衣履殮入棺槨,就在崖下重建陵立墓,趙家莊村民聞訊,紛紛前來祭奠,看見當年送她回來的大哥哥原來就是當今皇上,莫不欣喜若狂,齊呼萬歲。
太祖即令三大伯為陵園看守,又令地方守吏划給良田百畝,作為守陵費用。次日,移駕米脂縣城,即令苗訓選址,即時興建廟宇。
良工磚料是帶備了的,圖形規畫苗訓早已心中有數,加上米脂縣令動員了全縣的良工巧匠參與,不消數日,便建成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廟堂。太祖見了,龍心大悅,御書親題“趙鸝仙姬廟”匾,有從趙家莊召來老僕趙福,在此守廟,此後數百年間,香煙不絕。米脂美女,代代如花,這都是托仙姬之福澤也。
正是:蟠桃會上動情因,致使仙姬下凡塵。相思債惹相思劫,留下相思說到今。
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