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
顏可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一路上心神恍惚地差點被車撞了。她上樓去打開門,又覺得不知道要在家裏做點什麼。
她想等俞成瑾回來,卻又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再去拿楚天越的事情來問他。
顏可可坐立不安,最後又乘電梯跑下樓,跳上一輛出租車后就開始發獃。
“小姐你要去哪?”
“東郊,遠山區,楚氏別墅群。”顏可可只能再去找一個人,那個曾經告訴過自己真相,卻又死死壓着另一個真相的楚天啟。
“沒想到顏小姐還會回到這裏,”顏可可足足等了他有兩個小時,期間她拒絕掉了俞成瑾的幾個電話,只發了條短訊說學校有事今晚不能回家吃飯。
就這樣木訥地坐着,一動不動地盯着眼前悠然的時鐘。當楚天啟回到客廳里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漸晚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來的。”顏可可站起身來,不卑不亢地說。
“身體好些了么?”楚天啟打量着她還算是健康的臉色:“女人流產是傷元氣的,你雖然年輕,但是”
“你在說什麼流產?”顏可可一臉愕然,楚天啟頓時明白她貌似根本就不知道當初的事,旋即道:“哦,我記錯了,大概是天越的女人實在太多”
“楚先生,我請求你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柯起航還活着?為什麼楚天越也會一塊去坐牢!
如果罪名成立的話,他會怎樣啊?”
“你是學法律的,又有一位十分資深的律師做未婚夫,他會怎樣,其實我也很想諮詢你們。”楚天啟疲憊地靠下去:“還有一周就開庭了,天越已經全部認罪,且不接受任何律師的辯護。其實就算是他想要,也沒有人願意接。
這是一場死官司,從一開始就沒給自己留活路的死官司。”
“楚先生,他到底有什麼苦衷……”顏可可祈求地看着他:“算我求你,告訴我好不好?”
“顏可可,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恨他呢?”楚天啟嘆了口氣,用那雙與楚天越十分神似的眼眸靜靜盯着女孩快要沁出淚水的眼眶。
“我……我也不知道。”顏可可咬着唇,輕輕說道:“我不信他說的,不信他做的,我只是信他而已啊!
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對不對,他要對付誰,他要保護我么?我求求你告訴我,事到如今,我只想要一個答案!”
“答案就是,誰是他最重要的人,誰就最危險。”楚天啟示意女傭給她倒茶,但顏可可並沒有任何心情跟他寒暄:“他最重要的人,最後……不是選了林洛紫么?”
“所以林洛紫死了嘛。”楚天啟輕嘆一聲:“柯起航是個殘忍又狡猾的人,一直以來都是用貓抓老鼠的心態跟他斗,他不斷傷害着天越身邊的人。誰是他的軟肋,誰就必死無疑呢。
可惜他一直都以為以天越這樣驕傲的性格跟他是同一種人,會把遊戲玩得很高端,所以從來都沒敢相信他真的會用魚死網破的決心來賠上他自己。”
“所以不是柯起航拖住了楚天越。而是楚天越,用自己拖住了對方?”
顏可可木訥地看着茶杯里漸漸升騰起來的熱氣,在這樣炎熱的季節里,心想泡在冰水裏一樣刺骨。
“誰拖誰都一樣。這就是真相。往往並不如你想像的精彩,但卻是他最真實的選擇。
至於別的事你自己慢慢琢磨吧。”看着獨坐在自己面前表情僵然的女孩,楚天啟揮手示意傭人送客:
“如果實在琢磨不明白,那就算了。或者,你可以親自去問他,但我不確定他會願意見你的。”
“那你呢?你不是楚天越親近的人么?你沒結婚么,就沒有愛人和孩子么……你為什麼不怕呢?”在顏可可懷揣着忐忑離開楚家之前,突然回身怯怯地問了一句。
“我?”楚天啟凜然一笑:“我有什麼可怕的呢?早在柯顏死後,我開始懷疑正科利用楚氏接盤的陰謀,於是建議天越不能接受當然繼承。
之後不久就遭了槍擊
失去了我倒數第三根腰椎骨,以及……永久的生育能力。”
“那你”顏可可想說句抱歉。
“我沒有結婚也沒有愛人。所以你看吧任何一場戰爭,比的其實就是誰更輸得起而已,對么?”
顏可可無法對他的話給出肯定或否定的答覆,她走出了遠山別墅,站在空曠曠的郊外欲哭無淚。
“俞成瑾,你在哪裏呢?”
“我剛到家,你還在學校么?我去接”
顏可可捏着電話,緩緩地出了一口氣:“俞成瑾,你來接我吧。這裏叫不到出租車我,在楚氏遠山別墅。”
也不知道俞成瑾終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把車開到這裏來的,顏可可拉開車門坐進去,兩人之間的氣氛就一直是很不對勁的。
“你知道了?”俞成瑾終於是率先開口的。
“恩,我們組抽的案例好巧不巧的就是T葯業案子,所以我為了功課做準備特意來採訪了一下楚氏集團現任董事長楚天啟。收穫還蠻大的,說不定這次能拿全系最高分。”
“顏可可!”俞成瑾一拳捶在方向盤上,厲聲打斷她的話:“你別這樣,要問什麼就問吧。”
“俞成瑾,你知道真相的吧。”顏可可微闔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對么?”
“是。”男人轉過臉頰,沒有去看她。
“你知道楚天越為什麼要那麼做,也知道他故意傷害我的理由”
“算是吧。”俞成瑾嘆了口氣,伏在方向盤上,始終沒有再抬頭去看她:“從我開始懷疑柯起航沒死的時候,同樣的,就已經在懷疑楚天越沒死了。
我一直在暗中調查柯起航的事,直到那天我跟你在我家陽台上說話,隨後接到了一通威脅電話。
他要我停止一切動作,為了我和我身邊重要之人的安全。後來又約我見面,事情就這樣”
事到如今,俞成瑾沒有再隱瞞她。因為隨着T葯業的崩塌,楚天越的入獄,那些壓抑在他胸口的謊言總該找到能宣洩的缺口了。
每每當他幸福地抱着眼前這個女孩,耳鬢廝磨地溫存,腦中總好像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不知道真相的顏可可,就不是真的選擇了自己的顏可可。
所以橫在兩人中間的楚天越,顏可可以為在自己心裏事實上,在俞成瑾的心裏才是真的。
“所以,當年那場車禍,是我爸……哦,是柯起航殺了我。”顏可可用力閉上眼睛:“他才是林殊和林洛紫的義父,而柯軼倫就是只是柯軼倫而已。
難怪我在看到那個老人的時候一點都不會覺得恐懼。一直很想相信,他是個高尚的人呢。逼死我媽媽的人是他,害死貝兒的人也是他楚天越,一直都是一個人在跟他戰鬥么?”
“是,他一個人戰鬥,把所有人都當肉盾。”俞成瑾冷笑着:“可可,你覺得他很偉大么?其實一開始,我也這麼覺得呢。
可是有罪就是有罪,你不覺得今天的這個結果對他對你對倖存的和犧牲的人來說,都是最好的么?”
“俞成瑾,你別這樣…”顏可可伸手去扶他的肩膀,她當然明白他的苦就算楚天越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保護,但這也的確不能磨滅他也曾對別人造成過無法彌補的傷害。
“其實那天俞佳出事以後,你帶着槍傷回來。”顏可可湊過下巴,輕輕點着男人的肩膀:“昏迷中你叫他的名字,我就隱隱約約覺得你好像有很重要的事瞞着我。雖然沒想過他還活着,但總覺得那個男人的靈魂就像是消散不掉一樣,每個角落都有他的存在呢。
可是俞成瑾……如果你是覺得我因為楚天越的背叛才對你投懷送抱的,你就太看輕我了。我只是”
“你只是覺得虧欠他對么?”俞成瑾沒有起身,但是微微轉過臉,深藍的眼眸充滿了複雜的情愫。
“我……”顏可可低頭,低頭意味着默認:“你能不能告訴我,他會怎麼樣?”
“輕則二十年以上,重則終身監禁。”
顏可可臉上的表情沒有變,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突然輕輕碰了碰男人的手,猶豫了很久才問出口:“就沒有更好的可能了么?”
“我剛才說過,這種結果對誰都是最好的。”俞成瑾微微提高了聲音:“他可以用的餘下的人生去好好評定思索一下前半生的過往,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等到他自己算着算着糊塗了,也就是上帝該去召喚他的時候了。”
“他還不到三十歲啊……”顏可可喃喃低語。
“三十歲,不是三歲。他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可可,你管不了也救不了。唯一能做的,就算是為了他的一片殘忍苦心,好好生活吧。”
男人的手慢慢攀上女孩白皙抖動的頸子,側過來的目光里究竟是憐惜多一點還是無奈多一點。顏可可沒有再俞成瑾眼中看到一絲一毫令自己不爽的幸災樂禍,所以讓她連發脾氣的理由都找不到。
但是最後,她還是一不小心地激怒了他:“可是俞成瑾,我……真的沒辦法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呀。”
“那你想怎麼樣!柯起航現在還在通緝,你怎麼就知道身邊一點危險都不會有了!這麼長時間以來,我被楚天越逼得家破人亡尊嚴喪盡,卻連恨他的權利都沒有,連跟他拚命,找他復仇的動機都不能有你以為那是因為什麼?”
俞成瑾唰得坐直身子,瞬間抱住顏可可的肩膀,一直搖晃到她驟然落淚,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失態是多麼難看:“可可,因為你,因為我有你,所以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也正是因為用你拴住了我的心,也用我拴住了你的幸福。楚天越才會那麼囂張地去做他的選擇。
我知道,也許他對你的那種真實愛意,從來就不會比我少。但是你身邊終究就只能有一個男人而已。
所以顏可可,我告訴你在這世上不是只有楚天越一個男人才懂情義血性犧牲和堅忍。只不過,他為了他要做的事放棄了你。而我,為了你而放棄那些我也想暢快淋漓做下去的事!
你覺得你虧欠他多少,就同樣虧欠我多少對我公平一點好不好?”
“憑什麼?”顏可可攥住他的手,狠狠推開,眼裏模糊了淚水強忍着不決堤的堅強,她冷笑:“我要麼喜歡他,要麼喜歡你?難道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你們兩個男人么?
你們憑什麼暗自猜拳,來決定誰去死誰留下?你想像他一樣偉大,儘管跟他一樣去做啊!”
俞成瑾按住她,難有這般的激動躁狂:“是你自己說你愛上我的,沒有楚天越,你完全可以獨立地愛上我。也是你從死亡里把我帶回來的,這些你都不記得了么?!
現在你只不過是終於知道了這一切真相,可是又有什麼差別?生活會有什麼不同呢?我還是我,你還是你,他還是她是你自己不敢問問自己的心,到底把他埋藏了有多深!”
“俞成瑾!我沒有”顏可可突然撲上去抱住他:“我沒有改變,什麼都不會改變。我只是……心裏好難受,比他當初那樣殘忍的對我還要難受。
就像我當初對俞佳說過的,任何東西只要足夠深刻,就都是一把尖刀楚天越這樣絕望的愛,我寧可……不要……”
俞成瑾抱住她,已經好久都沒有看到她這樣流淚了。要知道,跟自己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又充實又快樂的。也唯有那個時候,他在這個女孩身上找到了最真實的自信。
只有我,才能讓你笑得那麼純真。
“對不起,可可。”俞成瑾吻着她:“就當他是個壞人吧,他本來也就是個壞人呢。壞人未必有最壞的動機,但他的的確確做了很多壞事。”
“恩,我們……回去吧。”
接下來的一天兩天直到第三天,對於顏可可來說都是如同鍋煮般的難熬。
她甚至無法想像,宣判之日的來臨,那個在自己眼裏最接近神一樣存在的男人會用怎樣的神情面對着用後半生坦途換前半生坎坷的命運。
“好了么,我送你上學去。”俞成瑾已經拿了鑰匙準備出門了,叫了聲正在鏡子前發獃的顏可可。
“我自己坐公交去好了,你有事先走吧。”顏可可哦了一聲。
“我不忙,大熱天坐公交容易被色狼猥褻,我還是送你吧。”俞成瑾走過來從後面輕輕擁住她:“晚上是不是沒課?我五點照常去接你”
“俞成瑾!”顏可可明知道男人沒有什麼錯,但就是抑制不了自己光火的脾氣:“你不用天天這樣陪着我上學下學,我不會偷偷去看楚天越的!”
俞成瑾被她一下子吼住了,好半天才慢慢放開她氣得發抖的身子。
顏可可雙手扶住梳妝面池,垂下頭頹然道:“如果我想去……你是攔不住的……”
“我明天打算出差,今晚就過去陪陪我爸好了。”俞成瑾退出衛生間,就好像剛才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你自己去學校吧,晚上別回來的太晚。有事打我電話”
“俞成瑾!”聽着男人開門出去的腳步聲,顏可可幾步衝上去,突然抱住他:“對不起……”
一貫的溫柔轉身包容了女孩不可理喻的心緒,男人伸手撫着她的臉頰:“你要去的話,隨便你吧。西科第五監禁所,從這裏坐地鐵的話只要一個小時。
路線……我都幫你查好了。”
俞成瑾彎腰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迷人的笑容就像這個炎熱夏季里唯一的一絲涼爽之意:“我先走了。”
直到確認俞成瑾的車子開走以後,顏可可才打開手機。她顫抖地打開搜尋引擎,找了一下路線,然後回到卧室,靜心換了一件自認為大方又合體的衣服。
“對不起小姐,您並不在探訪者的名單上。”拘留所的獄警攔住了顏可可。當然,這是在意料之中的。
“求你通融一下,告訴他是我,他會願意見我的。”顏可可祈求。
獄警很為難:“正是因為楚天越親口回答從來不認識一個叫顏可可的女人,所以我們才不能放你進去,小姐,他還有三天就要上庭,是比較重要的嫌疑人,我們不能讓任何可疑人物接近他。”
“我怎麼會是可疑人物呢!你看我長得這麼真誠這麼可愛”顏可可這是真的着急了,口無遮攔也不管跟語境是否符合。只要能見到楚天越,她死且不怕難道還會害怕賣萌么!
“小姐,我們這裏是很嚴肅的,請你離開。”獄警乾脆不吃她這一套,直接就要把她給拽出去了。顏可可突然腦中靈光一現,隨便就冒出來一個短路的主意:“你去跟他說好不好,說我懷孕了,有了他的孩子已經……已經四個月了!”
那獄警狐疑地打量着女孩纖弱的小身板,怎麼看也不像四個月啊!
“你別……別看了,我的孩子很害羞的,長得小。”顏可可挺起肚腹,語氣不夠堅定地說。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走上來一個人,輕輕拍了下顏可可的肩膀。
“楚天啟?”顏可可回頭,認出那張與楚天越略微相似的臉。
“顏小姐,孩子既然已經沒了,就不要再在天越面前提來讓他難受了。”楚天啟對那獄警說:“這姑娘是我帶來的,能讓我見見我弟弟么?”
獄警應該是認識楚天啟的,點點頭去裏面取了些報備手續等材料,讓兩人填表簽字。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顏可可怔怔地看着楚天啟。
“我只是覺得你會來,所以這幾天也一直在附近等。”楚天啟把相關手續辦好,帶着顏可可跟隨着獄警走進長長的甬道。
站在會面室的一側玻璃門面外,顏可可幾乎沒有注意到楚天啟什麼時候離開了。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看到玻璃另一側的男人。
他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憔悴,反而好像稍微胖了一點點呢。
皮膚還是病態白,但有了點血色。頭髮短了些,胡茬很整齊。
楚天越看到她,並沒有很驚訝。想來剛剛獄警的提問就已經讓他有了些許心理準備。他知道,什麼也攔不住這個女孩想做的事,她還是那麼倔強呢。
顏可可終於捉到了他的眼睛,溫柔如水,犀利如刀,閃爍如星辰,深邃如海洋。搜尋記憶的最裏邊,最後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眼神大概就只是一年多前他病危離開自己的那一瞬了。
再次回歸,他就像個陌生的惡魔,再也不曾施捨給自己這樣一個眼神。
每每噩夢深處,只要一想到,就會心如刀絞。
顏可可張嘴想要叫他,未及發聲,淚已成行。
楚天越沖她微笑,指了指牆上的傳聲話筒。
“快放假了吧,今年的夏天特別的熱。”近在咫尺的聲音,溫潤在自己耳邊。
這個混蛋!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竟然跟自己拉家常。
顏可可抬起手背抹着眼淚鼻涕,滴滴發出一聲‘恩’。
“開學就要大二了吧,法律專業的課程忙么?”
“還好……”顏可可咬了咬唇:“論文很多。”
“呵,這沒關係,有人會幫你寫的。”
“楚天越!你能不能不說這些了?”顏可可用哽咽打斷他的話:“我今天來”
“你只是想來看看我,對么?”楚天越伸手按在眼前的玻璃上:“我,很好啊。”
“我要怎麼做……楚天越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救你呢?”顏可可壓抑着汩汩作痛的胸腔,她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突然就失控到淚流滿面,這與她今天優雅的衣着打扮十分相悖。
“只有留在這個地方,我才能被真正救贖。你,不需要再為我做什麼了。”
楚天越貼近眼前的玻璃,慢慢游移着手掌,扶過女孩虛擬的臉頰:“你看,我犯了那麼多罪,到最後不是為了讓你如此無助地在我面前這樣傷心的。”
“楚天越你就是個混蛋……”顏可可撲在玻璃上,伸手蓋住那相對的掌紋:“沒有人會尊重你的偉大,沒有人會感激你的犧牲,你就是……就是一個罪人…..
我寧願你當初就死了,至少在我心裏,還能留着那走不下去的一段遺憾。
可你為什麼要這樣啊!”
“這樣不好么?有多少繁華窮盡一生的人,只是為了回歸終老前的安詳寧靜。”楚天越的臉上始終掛着若有如無的微笑,這讓顏可可開始後悔,為什麼從來都沒有留心意識到他的笑容,其實也是那麼的好看。
“我在這裏可以按時作息,可以規律地生活,讀書,健身,思考。這樣的生活,比起曾經那些大喜大悲,已經是多麼奢侈的享受了。
我可以用十年來反省自己對哪些人犯了罪,只要誠摯地祈禱,上帝是不會拋棄我的。
我也可以用另外的十年去規劃以後的生活,如果有一天我還能活着去看外面的世界。我好希望你能帶着一個像你一樣可愛的女兒站在充滿陽光的地方沖我招手。
可可,每個人都貪婪,卻很少有人懂得怎麼放手。
我已經放開你了,你也要學着……去面對這世上總有的一些無能為力。我們都只是普通人,沒有人能真的掌控別人,掌控自己的。”
“我不相信!”顏可可對着他哭喊:“我也曾經認命,也曾經放棄。可是上天重新給我走回到你身邊的機會,我一直堅持着認為那就是正確的路。
我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哪怕上一世這一世我們都無緣……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以這樣的方式退場。楚天越,你在我心中曾擁有着難以企及的高度,不管是柯顏還是顏可可,都曾經用她們最虔誠的目光仰望着你我不能允許你認命!”
早已模糊了冷氣的窗玻璃上不知何時被顏可可的指尖劃出了一顆小小的心形狀,她看到男人的手,在另一側小心翼翼地沿着圖案描下去。當獄警宣佈探訪時間結束的時候,顏可可分明聽到他在傳聲筒里對自己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顏顏,我機關算盡保護你不被別人傷害,卻忘了……你自己也會傷害你自己的……”
“天越!”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慢慢站起,藏藍色的囚服妥帖地蓋在他挺拔的身姿上,顏可可用力呼喊出:“你等我啊!我一定想辦法的!”
連抽三張紙巾擦乾臉上的涕淚,女孩推開門,看到楚天啟已經等她很久的樣子了。
“其實我覺得,他在裏邊好像很安心的樣子。”
“楚先生,難道你都不在想辦法救他了么!他是你弟弟啊”顏可可失控地拉住男人的袖子。
“我一直都在想辦法,不到最後一刻不會放棄希望,這是天越歷來行事的信條。”楚天啟把顏可可送上車:“走吧,時候不早了。”
“等下,”顏可可阻止他正要開發動機的手:“我有件事想要問你。上一次你提起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奇怪,今天你好像又說了一次什麼孩子?什麼流產?
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你不知道?剛才明明對獄警說起什麼四個月的孩子”
“我是胡說的呀!”顏可可急道:“楚天啟,你說清楚!”
“俞成瑾什麼都……沒跟你說過么?當時在天越的婚禮上,他踢傷了你,我派人去醫院打聽過。”楚天啟終於還是發動了車子:“算了,你既然不知道,我也就不多說了。”
顏可可瘋了一樣按住方向盤:“楚天啟你今天要是不想死在這就跟我說明白!我受傷了以後怎麼了?大夫說我只是一點小傷,流些血而已。你的意思是……”
“你流產了,至少我聽到的回報是這樣的。”
“爸,一會兒我幫你擦下身子吧。今天夏天熱的真早……”俞成瑾在療養病房中一邊喂躺在床上的父親吃飯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跟他聊家常。
“我那邊的房子裝修好了,下個月搬進去吧。可可也一起,等她開學我們再找個保姆”
“可可呢……”俞剛吃了幾口飯,又不想吃了。
“她今天有課,等周末帶她過來看你。”俞成瑾把碗放到床頭:“我明天打算出一趟差,今晚住這兒。”這間房間是套房,裏面是卧室,有獨立的衛生間。外面還有一個挺大的客廳,有沙發,可以對付睡一晚的。
“你們吵架了?”
“沒有,我好不容易才追到她,怎麼捨得跟她吵架呢。”俞成瑾笑道:“爸你就管好自己是了,別跟着瞎操心。
大夫說,你還是有站起來的希望的,要好好保重,別放棄信心。”
俞成瑾安頓好了父親,準備去外面陽台抽支煙。今早到現在,他沒接到顏可可的電話,也沒有主動打給她。
他不想讓女孩認為自己是在監視她,限制她,雖然他早上出門的時候把車停在馬路對岸親眼看到了女孩出門的方向並不是去學校的車站。
“成瑾,開門!”俞剛大概是聽到套房廳外的敲門聲,於是喊正在陽台上的兒子。
俞成瑾以為是護士,沒想到一打開門就看到淚流滿面的顏可可。
“你……你怎麼過來了?”俞成瑾不想讓父親擔心,趕緊關上了卧室的房門,把女孩拉到沙發上坐下:“怎麼哭了?”
“俞成瑾你告訴我實話,我是不是……失去了一個孩子。”
“誰跟你說的?”男人眉頭一擰,這個秘密他本是要打算帶進棺材的。
“你告訴我啊!那天在婚禮上,我是不是掉了一個孩子?”
“那不能算是孩子吧。”俞成瑾摟住女孩的肩,雖然故作輕鬆地安慰着她,但自己亦是心如刀絞:“四十來天,什麼都看不出來,就只是個小球球而已。”
“俞成瑾,那孩子是”
“是我的。”男人眼睛一轉,不再直視女孩婆娑的淚眼。
“你撒謊!孩子怎麼可能是你的,情人節前後……你……”顏可可抓着俞成瑾的衣領,扳過他迴避的臉頰:“你告訴我,孩子是不是他的啊?”
“我說是我的就是我的!”俞成瑾扯開女孩的手,一把將她攬在懷裏:“沒關係的可可,你身體還好,又年輕。以後我們還能再要的”
“俞成瑾……”顏可可趴在他的肩膀上抽泣着:“為什麼會這樣啊?我怎麼會……怎麼會讓他親手弄掉了這個孩子,你說這就是報應么……”
“這不是報應,你是那麼好的女孩,上天怎麼捨得給你報應。”抱着顏可可的身子,俞成瑾讓她把頭埋在自己懷裏盡情地流淚:“都過去了可可,全都過去了,別傷心了好不好?”
“我去找過楚天啟,原來他三十幾歲都不結婚是因為他以前受過傷,再也不能生育了。”顏可可一邊啜泣一邊說:“現在楚天越深陷這樣的境地…….唯一的那個孩子,卻在我知也不知道的時候,就那麼沒有了。”
俞成瑾扶着她的肩坐直,一雙深藍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可可,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打算把孩子生下么?”
“我不知道。”顏可可垂下淚水,咬着唇搖頭:“我只是覺得,這世上不幸的人,不幸的人家,比我想像中要多很多。
能活着在一起的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哪裏還有時間和精力恨下去…”
俞成瑾嘆了口氣:“那如果我說,若是當時保得住,我也願意做這個孩子的父親……你會相信么?其實我有想過的,就當他是我自己的孩子,大不了再添一樁仇恨給那個冷血的男人。
也寧願不要……讓他親手害死自己的孩子這麼殘忍的事發生。”
“對不起,俞成瑾”顏可可摟住他:“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真的一點一點都沒想過。而你為了隱瞞着我,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是不是?”
“我有什麼委屈呢……想到你受的那些苦,只不過是接受一個無辜的孩子而已。”俞成瑾安撫着女孩單薄的脊背:“可可,我說我能做到,並不是因為我有多偉大。只是因為,你想要的,我怎麼忍心拒絕。”
“俞成瑾,”顏可可突然坐正了身子,胡亂地擦着眼淚:“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不行。”俞成瑾連半分猶豫都沒有就一口回絕了她。
“我都還沒說是什麼!”顏可可急了:“你剛才還是你不忍心拒絕我”
“我是律師,永遠別相信律師的話。”
“俞成瑾......”顏可可祈求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可,只有這個不行。”俞成瑾堅定地咬重了最後兩個字,毅然起身站在窗前,高大的身影投射下夕陽的餘暉。顯得又絕情又落寞。
“最後一次,俞成瑾,我求求你了。”顏可可撲上去摟住他的腰:“我答應你,我會用我的一生好好跟你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再去見他了。
求你,已經沒有律師敢接手他的案子了,現在就只有你才能救他了!”
“顏可可,你把我當什麼?”俞成瑾掙開她的手,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那雙已經哭腫的眼睛:“我是律師,不是上帝,我不是萬能的!打不贏的官司我從來不接,就跟這世界上所有的律師一樣
而且,你憑什麼認為我有義務去救他?”
“你沒有義務,你沒有理由……我知道你恨他,但就算是為了我行不行?”顏可可抱着他,幾乎已經要跪在他面前了:“只要他好好的,我就什麼都能放下了。我會嫁給你,會一心一意地對你,什麼都不會改變的!
你就當他是我一個重要的朋友,一個過命的兄弟行不行?我以你妻子的身份求你幫我救他啊”
“你給我起來!”俞成瑾抓着顏可可的肩膀,力度大的幾乎要把她拉扯到脫臼:“我因為你的驕傲而愛上你,心甘情願為你生為你死,你卻因為另一個男人把自己作踐到這個地步!顏可可你別逼我看不起你!”
“俞成瑾,我求求你啊!”女孩抓着他的手臂,說什麼都不肯放開,任由他大力的推搡,就像黏住了的可憐寵物:“我不求你一定能贏,哪怕試一試啊,只要試一試,我也認命了。
我真的沒有辦法去想,未來的每一天,他要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牢籠里,那會同樣奪去我生命中所有的色彩!
俞成瑾……你就再寵我一次,救我一次好不好……”
“你別再說了。”俞成瑾揚了下頭,屏住泛紅的眼圈:“我把你看得比我的生命重要,但你不會比我的父親比我的妹妹更重要。你們都是我的至親至愛,在同等的不可割捨的位置上。
我不可能為了你今天這樣聲嘶力竭的請求,背叛我作為兒子作為兄長最後的尊嚴。”
甩開顏可可的身子,他踏步從她身上越過去:“我還要幫我爸擦身,你先回家去吧。”
“俞成瑾!”顏可可伸手去扯他,最後卻只抓到一聲砰然地脆門響。
捧着碎裂的尊嚴和撕扯如敗絮的心,顏可可跪在地上慢慢蹭到茶几前那平整地摺疊在一群蘋果之間的水果刀。
曾幾何時她也用同樣的方法威脅過楚天越,結果卻只是眼睜睜地看着他被自己逼得吐血。
那一刻她就想過,這一輩子,再也不能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脅迫深愛的人。
她當然是愛着俞成瑾,願意與他的靈魂相依相偎,不離不棄。
但她也愛楚天越,卻可以愛到把靈魂交給惡魔
“成瑾,你跟可可在吵什麼?”俞剛在兒子的幫助下慢慢翻過了身子。
“沒什麼,小姑娘任性。”
“我都聽到了,雖然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但一個男人,怎麼能讓自己的女人哭着求自己,求到那種程度呢?”俞剛嘆了口氣。
“爸,你不懂。”
“我怎麼不懂,為了你的安全,我可以不擇手段地從三樓跳下來。”俞剛苦笑:“如果她也有一定要達到的目的,未必不會做的更絕啊。”
俞成瑾變了臉色,扔下毛巾衝出門去只看到沙發上平躺着的女孩,面帶淚痕與安詳,一動不動地閉着眼睛。
白皙手腕上那條飽含着活力的青紫色早就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殷紅!
“顏可可!你就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