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68./文/學/城獨發
聶左的安慰效果顯著,邵欣欣的情緒很快平復下來,她盤腿坐在床頭,接過聶左遞上來的熱牛奶,一仰脖,咕咚咕咚全喝光了。舔了舔唇角的奶泡,她頓感血槽滿格,原地復活。
邵欣欣雙手捧着仍纏繞着餘溫的馬克杯,感慨萬千地看着面前這張立體感十足的臉龐,她大喇喇地說:“聶左,如果今天沒有你,只怕我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大恩不言謝,今晚我請你吃飯!”
到底是女漢子,連答謝都這麼乾脆利落,聶左挺喜歡的,“好。你想吃什麼?”
“我做東,當然你挑地方了。”邵欣欣貌似出手闊綽,一點不含糊。
聶左對吃的要求本來就頗高,再加上今晚是兩人“複合”后的第一次約會,他必須得選個環境好氣氛佳的餐廳,“不如吃法國料理好了。我知道洲際酒店的法餐還不錯,全部食材都是從法國空運來的。”
……那得花多少錢啊!
邵欣欣估計自己的荷包要破個大洞了,她咬了咬后槽牙:“……行吧。”肉痛之餘,她不由一陣唏噓,這輩子請誰吃飯,都別請總裁吃飯,真是太坑爹了。
兩人坐在床上商量好用餐地點,聶左便起身整理衣裝去了,順便丟給邵欣欣一句:“你去洗個臉,把自己收拾乾淨點。”
“嗯。”邵欣欣應了聲,趕緊翻身下床,走進洗手間。她剛才哭得都沒人樣兒了,頭髮亂蓬蓬的,臉上的淡妝暈得跟花貓一樣,確實該拾掇一下。
站在玄關的穿衣鏡前,聶左看了看鏡子裏衣冠楚楚的男人,猶豫是不是該加條領帶?他十分重視接下來的約會,至於原因……他摸了摸西裝口袋裏的絲絨小盒,不覺彎了彎唇角。他原本沒打算這麼快就向她挑破這層窗戶紙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他覺得今晚是個好機會。
邵欣欣剛洗完臉,她的手機忽然響了,來電顯示上是邵麗雲家的固定電話。她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坐到梳妝枱前,把手機夾在脖子上,“媽,你找我?”
手機里傳來的聲音卻不是邵麗雲的,而是一副奶聲奶氣的小嗓門,帶着濃濃的不高興:“我是萱萱啦。你說好了來接我放學,為什麼沒來?”
邵欣欣瞭然,她這是興師問罪呢,“麻麻臨時有點事,所以才讓王嫂去接你的,對不起啦。”
“我不要對不起,你爽約,要罰!”萱萱跺着腳,說得一本正經。
邵欣欣邊梳頭髮,邊問:“你準備怎麼罰我?”
“你帶我出去吃晚飯,好不好?王嫂煮雞湯,我不愛喝……”萱萱的聲音軟軟的,明擺着是撒嬌。
真是只磨人的小妖精,邵欣欣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好吧,我等會去接你。”
反正只是吃個便飯,邵欣欣懶得重新化妝,也沒刻意打扮,掛上電話,她就頂着張乾乾淨淨的素顏走出了卧室。
不料,看到玄關處的男人,她的眸光陡然一凝,瞬間有種被晃瞎眼的錯覺。
聶左已經整裝待發,一套修身黑西裝襯得他的身材筆挺,領口、袖口和褲腳每一處細節都整理的一絲不苟,外加一條暗紋領帶和一對精緻的袖扣作為點睛之筆,他簡直是從內到外都散發出一股帥氣逼人的強大氣場。
邵欣欣想不驚艷都不行了,她眨了眨眼,“吃個飯而已,你要不要這麼隆重啊?”
誰說只是吃飯而已,聶左優雅地笑了笑:“帥吧?”
“帥。”邵欣欣中肯地點點頭,眯着眼欣賞一番高冷美男,人家都說女為悅己者容,沒想到男人也好這口啊!
她勾着聶左的手臂走進電梯,不以為意地問:“對了,你不介意晚餐多個人一起吃吧?”
……多個人?!
……那他的節目不就廢了?!
聶左整個人都不好了,腳步微微一頓,“誰要和我們一起吃?”
邵欣欣沒察覺到男人那一瞬僵硬的表情,自顧自說道:“是萱萱。她生氣我今天沒去接她放學呢……”
“……”聶左好想去死一死,早知道他真該讓沈雯把那隻小電燈泡帶走啊!
聶左開車帶邵欣欣去接萱萱,小丫頭興高采烈地鑽進後座,然而,她的屁股還沒坐穩,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驟然一凝,她指着邵欣欣的臉,問:“麻麻,你哭過了?”
邵欣欣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敷衍說:“沒……沒有呀。”
萱萱不信,麻麻的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她突然向前傾了傾小身板,扒着駕駛座,說:“聶蜀黍,是不是你欺負麻麻了?”
聶左的心情本來就有些低落,現在又躺槍,他的耐性實在欠佳,“你一個小丫頭懂什麼,別亂說。”
萱萱縮了縮脖子,老老實實坐回去,小嘴裏念念有詞:“好凶喔!你連我都欺負,所以麻麻肯定也是被你欺負了。”
“……”聶左不想搭理這隻熊孩子。
萱萱在聶左那兒碰了個釘子,也不以為意,畢竟是小孩兒,光顧着出門兒高興了。她興沖沖地提議:“我同學說時代廣場新開了間歡樂盒子餐廳,特別有趣,我們去那裏吃好不好?”
大概是這個提議來得太突兀,大有打亂行程的兆頭,所以聶左和邵欣欣都愣了一下。不過,片刻之後,邵欣欣回道:“好啊,都聽萱萱的。”
……說好的法國餐呢?!
聶左愈發不樂意了,但沒辦法,他的發言權顯然早被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剝奪了。
三人到了目的地,才發現歡樂盒子是一間怎樣的餐廳。沒錯,這是一間兒童主題餐廳。餐廳的設計就像是一個童話故事裏的城堡,從地板到桌椅都是帶着卡通圖案的,就連食物都別出心裁做成了卡通造型,感覺跟進了幼兒園差不多。
聶左抽了抽嘴角,和母女倆一起走進餐廳,然後硬着頭皮在大蘑菇造型的椅子上落了座。椅子有點矮,他的兩條大長腿伸不太開,只能不舒服地蜷着。算了,這些就不說了,他只覺白瞎了自己這一身高大上的精心裝扮。
萱萱找到了主角的感覺,她翻着菜單,雀躍地給大家點菜,“要一個小兔乖乖套餐,一個功夫熊貓套餐,一個鯨魚寶寶套餐,再來三塊櫻桃小丸子的蛋糕……”
打扮成白雪公主的服務員笑容可掬,一一記下。
邵欣欣的嘴角勾起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她還真有點想看聶左吃功夫熊貓套餐呢。事實上,聶左這輩子吃過無數山珍海味,卻唯獨沒吃過如此逗比的飯菜,看着寬邊淺盤裏的熊貓米飯,他拿筷子戳了戳,一時不知從哪裏下嘴。
萱萱吃得得心應手,她把櫻桃做得兔子眼睛挖了出來,拿叉子一紮,伸到聶左嘴邊,“這顆好甜,給你吃。”
對於小丫頭這般親昵的舉動,他有些驚訝,哦不,是受寵若驚。聶左就算對這隻小燈泡有再多不滿,也氣不起來了,他十分配合地張了張嘴。熟料,眼瞅着他就要吃掉櫻桃,萱萱卻把叉子往旁邊一挪,讓他吃了個空。
然後,她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小大人似地說:“聶蜀黍,你吃了這顆櫻桃,以後就要對麻麻好一點,不許讓她哭鼻子,知道么?”
聶左笑了,笑得那麼迷人,他摸了摸萱萱的腦袋,誠懇地說:“知道了。”
萱萱滿意,乖乖地把櫻桃送進他嘴裏。
這一幕落在邵欣欣眼裏,她的眼眶微微泛潮,她怎麼會介意萱萱是誰的孩子呢,有這麼乖巧可愛的丫頭,是她的福分。
吃飽喝足,萱萱又去遊樂區玩了一會,三人才打道回府。大概是鬧騰累了,萱萱一上車就歪在邵欣欣懷裏,睡了。邵欣欣摟着懷裏的小人,歪頭看着車窗外掠過斑斕的夜景,心境徹底明朗起來。聶左沒說錯,只要她放下了心裏的包袱,她們的感情便會和以前一樣,親密又單純。
如果不是中途的一通電話,車裏這般愜意的氣氛大概會一路持續下去。
電話是趙宗生打給聶左的,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按下了藍牙耳機,趙宗生的聲音傳來:“聶左,你現在有空么?我想讓你到醫院來一趟,我有事情要和你談。”
聶左蹙了蹙眉,回道:“現在不行,我送女朋友回家,明天吧。”
“邵欣欣?”趙宗生問。
聶左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後座上的邵欣欣,說:“是的。”
電話另一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終究,趙宗生什麼都沒再說,就掛斷了電話。
車裏的氣氛無端窒悶起來,邵欣欣降下一點車窗,問:“你有事?”
“沒有。”聶左淡淡地說。
邵欣欣動了動唇,卻是沒再發出聲音。她想,她已經猜到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了。其實,發生了這麼多事,她想不聯想到那個人的名字都難。
趙宗生。
對於趙宗生這個人,邵欣欣只有一種情緒——恨。如果不是當年裴東遠、裴東海跟他一起創業時,他陰了兩兄弟一把,邵欣欣的爸爸就不會死。時隔近二十年,父親在她腦海中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但失去父親的那一天,卻像是定格的電影畫面,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腦子裏。
因為,那一天,太悲慟。彷彿天塌地陷一般慘烈的悲慟洗劫了邵家。當時,邵欣欣和邵麗雲正在家吃晚飯,意外接到了醫院的電話通知:裴東遠跳樓自殺,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邵欣欣至今仍無法忘記那一刻邵麗雲面如死灰,渾身顫抖的樣子。那是邵欣欣這一生見過的最駭人、最驚恐的表情。
然後,她就聽到了魔鬼般的顫音:“欣欣,你沒爸爸了,你沒爸爸了……”
後來裴東海幫母女倆料理了裴東遠的後事,也告訴了邵麗雲一個非常不堪的真相:裴東遠一直視趙宗生為親兄弟,不成想卻糟他背叛,所以裴東遠輕生,不僅是因為公司破產,更是不能承受被最信任的人背後插刀。
因此,在邵欣欣看來,趙宗生那隻老狐狸有今天的一敗塗地,全是咎由自取。只是如今,她對趙宗生的恨意里,竟多了一種複雜的感覺。而這種複雜的感覺,來源於聶左。邵欣欣從聶左嘴裏,從沈雯嘴裏,已經聽到了不下數次“趙氏”,就連聶左鉗制住沈雯的殺手鐧也是趙氏,顯然,他千里迢迢從美國來B市,是為了趙氏破產案。
邵欣欣不知道聶左為什麼要幫趙宗生做事,事實上,她不希望聶左和那人有任何瓜葛。她覺得自己應該找個機會好好和聶左談一談這件事了,就算生意場上的利益往來,不是她可以控制的,至少她該提醒聶左一句,提防着點趙宗生。
正當邵欣欣懷着如此心事時,聶左已經把車停在了邵麗雲家樓下。
她跟聶左說:“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把萱萱送上去,就下來。”說著,邵欣欣挪了挪被萱萱枕麻的手臂,準備叫醒她。
不料,聶左卻是搶先一步步出車門,繞到後座,他一把將萱萱抱了出來,“你還是別吵醒她了,咱倆一起送她上樓吧。”
有男人就是好,邵欣欣笑了笑,“好。”
邵欣欣有邵麗雲家的鑰匙,她打開門,把聶左讓進屋,“輕點喔,不知道我媽睡了沒有。”
“嗯。”
殊不知,兩人剛跨進大門,步子全都僵了僵。
客廳里燈火通明,邵麗雲滿面怒容地坐在沙發里,而她身邊,還坐着一個男人。
“叔叔,你怎麼來了?”邵欣欣有些驚訝地看着裴東海。
裴東海的目光卻不在邵欣欣身上,而是落在聶左臉上,他的眸色十分複雜,說不清是震驚,還是別的情緒。
顯然,他認識聶左。
聶左倒是一臉雲淡風輕,他乜斜了裴東海一眼,便不再搭理,只朝邵麗雲略一頷首。
邵麗雲依舊沒好臉,聲音冷淡至極,甚至還透着不悅:“聶左,你把萱萱交給王嫂,然後你過來,我有事情問你。”
王嫂忙不迭從聶左手裏接過萱萱,戰戰兢兢地退了下去。
很明顯,因為聶左的到來,客廳里的氣氛變得異常詭異,邵欣欣奇怪了,老媽不是挺喜歡聶左的么,“你們這是怎麼了?”
沒有人回應邵欣欣,邵麗雲和裴東海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她繃著嘴角問聶左:“你和趙宗生是什麼關係?”
“父子。”聶左說。
……父子?!
……父子?!
邵欣欣覺得自己肯定是出現幻聽了,耳畔只剩一片“嗡嗡”聲,她不可思議地瞪着聶左,顫聲說:“聶左,你……你胡說什麼?趙宗生的老婆是沈雯,兒子是小乖,和你有什麼關係?”
該來的總要來,從一踏進這扇門,從看到裴東海的那一刻起,聶左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向邵欣欣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淡聲說:“我媽是趙宗生的前妻。”
邵欣欣哪裏還能看懂他的眼神,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狠狠搖晃了一下,她扶了扶牆,才沒有癱軟在地。聶左居然和趙宗生是這種關係?!她居然在和趙宗生的兒子談戀愛?!邵欣欣頓時覺得血氣沖頭,整個身體就像是一個裝滿炸彈的容器,隨時都有可能爆炸。
在她爆炸之前,邵麗雲先爆了:“聶左你這個王八蛋!你別以為沒人知道你處心積慮的接近欣欣是為了什麼!要不是剛才裴東海全跟我說了,我真沒想到你跟你爸一樣卑鄙!我是絕對不可能讓欣欣跟你這種人在一起的!”
聶左沉吟一下,說:“伯母,我想是你誤會了。”
“誤會?!”裴東海“嚯”地從沙發里站了起來,他指着聶左的鼻子破口罵道:“當初你爸害死我哥,現在你們父子又想害死我?!你要害我就儘管害吧,你接近我侄女欣欣幹什麼?!”
“不是這樣的!”聶左的聲調沉了下來。
裴東海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怒道:“你給我說說,趙氏破產案查你們到什麼了?你和趙宗生想誣衊我是罪魁禍首,對吧?我告訴你,你們不要血口噴人!”
聶左的臉色寒冽起來,眼睛裏也似矇著一層霜雪,“裴東海,你不要以為你做過的事沒人知道。”
就是這麼一句話,卻令裴東海哆嗦了一下,但終究是老江湖,只是一瞬間,他便斂去了臉上的異色,冷笑一聲,道:“就算是我整垮了趙氏又怎樣?我只是給我哥報仇!趙宗生當年拿了不該拿的,今天我替我哥要回來而已!”
聶左漆黑的瞳仁里蘊藏着冰冷的光澤,冷得瘮人,沉得瘮人,邵欣欣從沒見過他這副凌厲的樣子,遠比他對付沈雯時冷上千百倍。這一刻,她從頭到腳沒一處不在顫抖。
聶左陷入了一瞬天人交戰般的猶豫,有些話他本不想就這樣挑破,尤其不想在邵欣欣面前挑破,但看裴東海狗急跳牆的架勢,聶左覺得自己也沒必要替他蒙遮羞布了。
他微微一沉氣,說:“當年謀害裴東遠的人並不是趙宗生,而是你——”聶左冷冷地看着裴東海,字字珠璣道:“是你害死了自己的親哥哥,還嫁禍給趙宗生。”
客廳里的氣氛凝滯了,一剎那鴉雀無聲,靜得只剩下一片紊亂而急促的呼吸聲。
邵麗雲和邵欣欣臉上俱是一片震驚之色,母女倆顫抖着嘴唇,失語般說不出話來。
“你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我哥都死了二十年了,你口說無憑!”裴東海激動地咆哮着,額角青筋暴突。
就在這時,虛掩的大門“吱”一聲被推開了。
一個人走了進來。
他沉聲說:“聶左說得都是真的,我可以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