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林淺清向來說一就是一,她居然真的開始寫起了辭職信,甄夕一番苦口婆心,軟硬兼施都沒有辦法,她既氣又不舍,雖然這個傢伙平時性子不太好相與,冷冰冰的,但是甄夕還是很不捨得的,不知道為什麼,她對林淺清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她一度懷疑自己是母愛泛濫了,可是每次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倔強瘦小的女孩提着大大的箱子到公司應徵的時候,心裏就是會隱隱作痛。
甄夕左想右想,還是緘默不言,林淺清決定的事情向來沒有商量的餘地,嘴巴跟縫了線一樣緊,什麼也套不出,而且毫不遲疑,下午就將辭職信交上去了,惹得甄夕生了很久的悶氣,一整天也沒有和林淺清說話,但是快要下班的時候,林淺清一句謝謝,讓她生了一天的悶氣頓時煙消雲散了,林淺清很少這樣和人說謝謝,她知道,這一句謝謝,對於林淺清來說有多難能可貴,甄夕也就大人有大量了,幾度聲明,就算走了也要常常聯繫,林淺清無奈答應,甄夕才作罷。
交完辭職信就是周日,林淺清休息,在家整理了一下工作資料,反正是打定了主意離開,雖然心裏莫名疼痛。
周一上班,林淺清的辭職信還沒有批下來,一整天她都忐忑不安,生怕遇上江綿憶,雖然對於一個五千人的大公司來說,幾乎不可能,她還是一整天心神不寧,總覺得有雙灼熱的眼睛在看着在家,暗怪自己太多心了,快要下班的時候,部門陳經理將她叫到了辦公室,自然免不了一番苦口婆心。
“小林啊,你怎麼突然要辭職了呢?”部門的陳經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帶着眼睛,氣質有些儒雅,對林淺清一直很照顧,是個很好的上司。
林淺清有些負疚感,卻還是面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家裏有點事。”
陳經理似乎有些惋惜,語氣十分客氣:“你都來公司三年了,表現一直很優異,我也像上面提過了,讓你來做企劃總監,怎麼這時候辭職呢。”頓了頓,陳經理有些不好意思地試探,“如果是工資方面你不滿意,可以提出來的。”
說無動於衷絕對是假的,這份工作雖然與林淺清在大學裏學的美術專業不對口,但是這三年來,她也很喜歡,而且陳經理也好,甄夕也好,她都有些不捨得,工資待遇她一直很滿意。
林淺清越發覺得愧疚了,低着頭,難得地有些底氣不足:“不是,公司對我很照顧,我也很滿意,真的是我私人的問題。”心裏不免有些擔心的,父親的住院費不能拖欠,這樣辭職也許要冒很大的風險,但是她已經沒有辦法了。
陳經理看林淺清堅持也不好再說什麼,他雖然惜才,但是也沒有辦法,語氣十分地惋惜:“你再考慮考慮吧。”
林淺清甩開腦中那些混亂的擔心,堅決說:“我已經想好了,這段時間,謝謝陳總的照顧。”
陳經理嘆了口氣,說:“那好吧,你有你的原因,我也不好再挽留,你的辭職信我會儘快拿去審批。”
“謝謝。”
林淺清道了謝就出來了,也快到下班了,這一天雖然忐忑,總算是過去了。
可是這樣的日子並沒有像林淺清意想的那般結束,她的辭職信居然連着幾天一點消息也沒有,問過陳經理,陳經理也是一頭霧水,平時這樣的辭職信頂多兩天就會授予,但是已經好幾天,卻還是沒有批下來,林淺清心裏不由得有些不安了。
這天,林淺清被陳經理叫來,為了辭職信的事情。
“小林啊,你的辭職信上面沒有批下來。”陳經理語氣雖然無奈,但是語氣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林淺清不解:“為什麼啊?”難道綿憶他已經知道?林淺清一瞬間有些方寸大亂了。
陳經理如實轉達:“我也不太清楚。總裁讓你去一趟。”
陳經理也是很不理解,這小小的一個辭職,居然還經過了總裁的手,那日理萬機的總裁大人難道是閑,居然這檔子事也要經手。
林淺清一聽,卻頓時心裏一滯,怔愣許久,嘴角才扯開一抹慘淡的笑,自言自語一般:“看來我逃不掉了。”
他真的知道了?她還是沒有逃掉,他們之間還是要糾纏不斷。
林淺清說不清心裏的感覺,她是害怕的,甚至是抗拒,她不想見到那個人,至少她恨着他。
明明到總裁室只有幾步的距離,林淺清卻走了很久很久,似乎用了所有力氣一般,每一步都沉甸甸的。
推開門,入目的便是滿眼的黑色,黑色的酒櫃,黑色的沙發,黑色的窗帘,黑色的辦公桌,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裝修風格。
七年了,他的習慣還是沒有改變,喜歡黑色,討厭複雜。
曾經在一本心理樹上看到過,說酷愛黑色的人一般霸道,但也脆弱。
霸道嗎?所有她逃不掉了是不是?
她緩緩走近,微微梭巡了一番,然後視線落在那個臨着落地窗的身影,背對着她走近,看不到他的神情,她長高了,背影竟有些蕭條了。
林淺清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着,任憑心裏如何百轉千回,她面上卻沒有一點波瀾,她是一個戲子,早就能真真假假,偽裝不過是信手拈來。
落地窗上倒影出一個她,還有一個他,她眸光無波無痕,他眸間卻洶湧澎湃,細細碎碎的,每一圈都倒影出一個她的影子,看着窗里她的臉,他眼神繾綣,如夢如幻一般痴痴潺潺。
七年了,終於,他眸中映出了真實的她,他卻恍惚覺得像夢,不敢觸及,生怕一個不小心便夢碎人醒,空留一人了。
這讓人心滯的無言持續了很久,落地窗前的身影才緩緩轉過來。猝不及防,一雙深沉黝黑,像染了墨的暖玉一般的眸子,便望進了林淺清的眸子裏,像刻進去了一般,像有生命一般痴纏着。
那樣的眼神,曾經那樣熟悉,七年了,竟一絲不差。
他還是他,她卻應經不是她了。
他一步一步靠近,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只是那樣靜靜看着她,俊逸的臉龐似乎冷峻還是融化,眼裏是化不開的溫柔。
這樣突如其來,這樣闊別七年的溫柔讓林淺清措手不及,她慌亂的眸子不知如何自處,微微後退,她有種想要落荒而逃的衝動。
原來自己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毫不在乎,這顆死沉了七年的心,還是會跳得讓她驚慌失措。
江綿憶走到離她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便站在那裏那樣痴痴地看着她,她只是淡漠回視,久久,才聽到他一聲綿長又輕柔的聲音:“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