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園被濃霧死死地遮蔽起來
他們一定認為我瘋了,有時,我也認為我自己瘋了!在這個家裏,我如果不瘋是我的造化!我總是問自己:你為什麼要賴在這個家裏?是呀,這是為什麼?我沒有辦法回答自己。離開了這個家,我又能夠到哪裏去呢?我對自己漸漸地失去了信心。我很清楚,在很多時候,我必須自救!
在張文波和曼麗的事情發生后,我和張文波的感情已經出現了不可彌合的裂縫。我想到過彌合,但是一切無濟於事。我想起他和曼麗在床上的事情,我就覺得噁心,就有一把刀子在割着我的心。我試圖迎合張文波,儘管他對我十分的冷漠。我想到了那條黑色的丁字褲。也就是那條黑色的丁字褲,讓我發現了張文波在外面有女人的秘密,他竟然把那條黑色的丁字褲藏在了家裏。那條丁字褲是曼麗的。我沒有見過曼麗穿那條黑色的丁字褲,我也不知道她穿上那條黑色的丁字褲有多麼的風騷,但是我知道,曼麗穿黑色丁字褲的樣子一定深深吸引着張文波。
那個晚上,我沐浴完後站在了張文波的面前。張文波半躺在床上看一本書,他心裏在想什麼我不得而知。我在張文波面前脫掉了睡衣。我沒有戴胸罩,只穿了一條粉色的蕾絲的丁字褲。為了買這條丁字褲,我找了好幾家時尚內衣店,而且,我也試穿了好幾次,在鏡子面前,我發現自己穿上丁字褲也是那麼的性感,那麼的充滿誘惑,這是讓人銷魂的欲蓋彌彰的誘惑……我有些緊張,我不知道自己穿上丁字褲,會不會讓張文波刮目相看。
張文波的目光還是在書上,他似乎對我不屑一顧!
我叫了一聲張文波的名字,我的聲音在顫抖。他終於放下了書本,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充滿了困惑,充滿了不可名狀的不解。他冷笑了一聲:“你怎麼也穿這樣的東西?”我呆了,他怎麼會這樣無動於衷?
說完那句話,他沒有再理我,還是繼續看他的書去了。
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十分的羞愧,十分的無恥!他根本就不會在乎我的感受。在他的眼裏,我算什麼東西?我已經再也吸引不了他了。他寧願到外面找別的女人,迷戀別的女人的丁字褲,也不會想多看我一眼,哪怕我把自己打扮成為一個蕩婦來迎合他,希望緩和我們的夫妻關係!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想法是多麼的幼稚!
我脫下了那條丁字褲!
我找出了一把剪刀,憤怒而瘋狂地把它絞得粉碎!
丁字褲的碎片在房間裏蝴蝶一般飛舞,那是死去的蝴蝶在飛舞,那是死去的愛情在飛舞,那是我徹底破碎的心在飛舞!冷漠的張文波沒有看到飛舞的碎片,他的視而不見傷害了我殘存的一線希望。
丁字褲的碎片在房間裏飛舞的時候,我似乎聽到了門外傳來的冷笑聲。那是梅萍的冷笑?還是這個老樓深處的幽魂傳來的冷笑?
--摘自李莉博客《等待腐爛的稻草》
49
這是個濃霧瀰漫的早晨,赤板市在大霧中漸漸地蘇醒。陳山路那幢花園別墅的女主人梅萍正在穿衣起床。她還沒有穿好衣服,就聽到了一聲驚恐萬狀的叫喊!梅萍穿好衣服,來到陽台上,隱隱約約地看到濃室中的香樟樹下站着一個女孩子。
梅萍淡淡地說了聲:“可憐的阿花!”
這幢樓里,除了住在醫院裏的張默林,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阿花的叫喊。阿花的叫喊聲在濃郁的大霧中慢慢地擴散。阿花每天早上都是六點鐘準時起床。今天也不例外,鬧鐘一響她就起來了。
阿花起床后,覺得自己的眼皮又不停地跳,一會兒左眼,一會兒右眼,是不是又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好事還是壞事?如果是好事,她希望自己中個大獎,她和芳芳一起買了福利彩票,這一期是今天晚上開獎。壞事呢?阿花不敢深想。
阿花洗完臉刷實牙,她就準備做早餐。
做早餐前,她照例把底樓的大門打開,讓新鮮的空氣透進來。阿花剛打開門,就聞到了一股怪味,怪味十分刺鼻,她說不上這是什麼味道,但她可以肯定這股怪味是從花園的某個位置傳來的。
透過濃霧,阿花的目光在花園裏搜尋着。
阿花發現香樟樹下的那塊草地上有一堆新土,黃色的土堆在霧中若隱若現。
阿花似乎還看到一隻小狗在霧中的草地上奔跑跳躍,這花園裏還有狗?
阿花正在疑慮,那隻小狗倏地消失了。
阿花被那堆新土吸引,鬼使神差地走過去。
阿花來到那堆新土旁邊,草地被挖開了一個坑。那個坑就是當初李莉埋小狗時挖出的坑,坑裏裝小狗的屍體被打開了,小狗的屍體不翼而飛。
是誰會挖開這個坑,把小狗屍體弄走呢?
阿花的心撲撲地跳着,滿眼迷霧。
突然,阿花聽到了兩聲小狗的嗚咽,她扭頭望過去,在土堆另一邊的草地上,躺着小狗的屍體,小狗的頭慢慢地抬起來,盯着血紅的眼睛,朝阿花咧了咧牙,吐出了長長的舌頭!
阿花驚恐萬狀地喊叫了一聲。
聽到阿花叫喊后第一個下樓來到花園裏的是張小跳。
他看着那散發出臭味的死狗,笑了一聲。
阿花驚訝地問他:“小跳你笑什麼?”
張小跳乜斜地看了她一眼:“你管得着嗎?”
張小跳抬起頭望着被濃霧籠罩的香樟樹的樹冠,他的目光在驅散着迷霧,搜尋着什麼。
梅萍沒有下樓。她只是站在卧室的陽台上,向花園裏凝望,她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第二個下樓來到花園裏的人是張文波,他顯得十分憔悴。
來到香樟樹下后,他看到了阿花他們看到的一切。
他沒說什麼,拉起張小跳的手朝樓里走去,邊走邊說:“還不快去洗漱,一會兒要上學了。”
張小跳怪怪地說:“上什麼學?”
張文波說:“盡說廢話!”
張小跳又說:“什麼是廢話?”
張文波無奈地說:“你今天怎麼這麼煩人呀!”
張小跳就不再說話了。
張文波牽着張小跳上樓時,碰到下樓的李莉,李莉臉色蒼白,頭髮凌亂,穿着那件沾滿狗血的白棉布睡袍,耷拉着腦袋,一步一步地走下樓,她的步履顯得拖沓而沉重。
張小跳站住不走了,張文波也停住了腳步。
張小跳看着母親李莉的背影,他又笑了一聲。
張文波被兒子的笑聲驚住了。
李莉彷彿沒有聽到兒子的笑聲,繼續下她的樓梯。
張文波怔了一會兒,繼續拉著兒子往三樓走,到了三樓,張文波把兒子張小跳推進了盥洗室里說:“好好把你那張臉洗乾淨!”
張文波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卧室里有股隔夜的餿味,這種餿味是他和李莉製造的。
張文波走到窗前,拉開了窗帘,推開了窗,霧氣絲絲縷縷地飄進了房間。
張文波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頓時感到肺葉鮮活起來。
又被折騰了一個晚上,張文波的太陽穴釘扎般地痛。
想到夜裏李莉握着匕首站在床邊的情景,張文波有些后怕。他要不及時醒來,那把匕首會不會割斷自己的脖子?張文波對李莉說:“我沒有殺你的小狗,沒有!那天晚上,我服了安眠藥整個晚上都和你躺在一張床上,我怎麼可能殺你的小狗呢?”李莉把舉着的匕首放了下來,冷笑地說:“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血債還需血來還!”她轉身走向沙發,靠在沙發上睡去。張文波覺得此時的李莉是那麼的醜惡!他重新躺在床上時,感覺到了巨大的危險!他怎麼樣才能解脫,張文波現在真切地體會到了內憂外患的滋味……
張文波想到了那把匕首,那是他多年的珍藏,那是他在雲南上山下鄉時,當地一個朋友送給他的,那個朋友用這把匕首殺死過一條大蟒,救了他一命,張文波拉開了那個抽屜,匕首不見了,他在卧房裏翻箱倒櫃地找起來,他沒有找到,一定是李莉那婆娘藏起來了。
牆上那幅《危險的關係》的油畫上裸女緊閉的那隻眼睛彷彿睜開了,微笑地看着這個焦頭爛額的男人!
李莉來到那香樟樹下,阿花已經進樓去準備早餐了,這個局面不是她阿花能夠收拾的。李莉抱起了那條行將腐爛的小狗點點,頹然地坐在草地上。霧似乎越來越濃,把李莉重重地包裹起來。
濃霧中,李莉聽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沉重呼吸!
樓上的梅萍也覺得霧越來越濃了,漸漸地看不清香樟樹以及香樟樹下的一切,整個花園也被濃霧死死地遮蔽起來。
離顧公館不遠處的那個窗戶後面,站在窗戶面前的那個人,眺望着顧公館,可他什麼也看不見,濃霧迷住了他的眼睛,他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嘟噥了一聲:“媽的!”
50
張默林在病床上伸了伸腿,覺得疼痛緩解了許多,腿也不那麼僵硬了。他伸出乾枯的手摸了摸膝蓋,腫像是退下去了。他很清楚這種痛是很難根治的,以前都是早上起來發現疼痛,可這一次是午休起來就發病。
昨天張文玲夫婦把他送進醫院后,醫生就給他的膝蓋作了局部的處理,然後給他打上了“青霉素加地塞米松”滴液,現在感覺輕鬆多了。這種病住院並不能解決很大的問題,還得回家靜養。
他記得以前張文玲給他找過一個中藥的方子,連續吃了幾個月後,很久都沒有犯病。一會兒等文玲來了,讓她再去抓些葯,熬給自己喝。別看張文玲脾氣暴烈得像個怒漢,可她心腸不壞,對張默林也算貼心。如果她和張默林一起住,會把張默林照顧得很好,那樣的話,也會出現重大的問題,張文玲會因為和梅萍的不和,把那個家攪得更加雞犬不寧的。
早上七點半左右,張文玲就給張默林送來了早餐,是小籠包和豆漿。
張文玲對父親關切地說:“爸,快吃吧,一會兒涼了不好吃。”
張默林說:“你也吃。”
張文玲拿起一個蘋果削了起來:“我吃過了,你吃吧!”
張默林邊吃邊說:“又打了一個通宵的麻將吧!”
張文玲說:“不打麻將還能幹什麼呢?”
張默林說:“麻將還是少打,輸贏都是小事,把身體搞垮了划不來。況且,打麻將還會影響家庭,對丈夫和孩子要多關心照顧。”
張文玲說:“放心吧,爸!你怎麼也婆婆媽媽起來了!”
張默林嘆了一口氣:“你很少回來,回來也吵吵鬧鬧,難得這樣心平氣和地和你說會話。”
張文玲說:“我理解你的心情,爸,你也不要想太多,把自己的身體保重好是頭等大事!”
張默林點了點頭。
張文玲見張默林吃完早餐,就把削好的蘋果遞了過去。
張默林說:“文玲,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吃不下了。”
張文玲拉下了臉:“吃!再怎麼樣也不差這一個蘋果!”
張默林知道拗不過張文玲,只好接過了蘋果,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張文玲說“爸,感覺好些了嗎?”
張默林說:“好多了。我看還是出院吧,在家也能好的,你再給我熬點中藥!”
張文玲說:“不行。多住兩天,利索點了再回去,你這樣回到那個家裏,我放心不下。”
張默林無語。
張文玲又說:“爸,家裏有人來看過你嗎?”
張默林搖了搖頭。
張文玲說:“這幫沒心沒肺的東西!最起碼也該叫那個小保姆送點東西過來,看看你的情況!”
張默林說:“阿花還敢來呀,你把人家罵得狗血淋頭,她見到你就發抖。以後不要罵那個孩子了,她也不容易,況且,事情和她也沒有關係。要不是她幫我打電話給你,我死了你也不知道!”
張文玲說:“張文波這個沒良心的也不來看看你,我都打過電話給他了!”
張默林說:“文波工作也忙,這段時間,家裏出了些事,也夠他煩心了的!”
他們正說著話,張文波笑着臉提着一兜水果走進了病房。他剛進來,張文玲就連珠炮般向他發起收去:“張文波,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咱爸住進醫院了你竟然那麼長時間才過來!你難道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沒有爸爸能有你嗎,能有你的今天嗎,我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在你眼裏,爸有多少分量,你考慮過嗎!你心裏只有那個狠心的老太婆,根本就不把爸的安危放在心上,你這樣是會遭報應的!”
張文玲罵完了,痛快了,往那裏一坐,自己啃起了蘋果。
張默林覺得女兒有些過分,他說:“文玲,你這樣說你哥也不對,你哥工作忙,你要諒解他!”
張文波挨了一頓臭罵,心裏十分憋氣,自己一屁股的屎都擦不幹凈,還要被自己的親妹妹如此數落,他真想衝過去給張文玲一耳光。可張文波知道那後果,如果他那一耳光真要抽下去,他就玩完了,張文玲非把他撕了不可,打架耍潑張文玲是出了名的,她老公,當初的那個小流氓,在她的管教下,服服帖帖的,現在也成了開小超市的小老闆了。
張文玲說:“爸,你住幾天出院后就搬我那住吧。我養你!我擔心你回去后被他們害死!”
張文波氣得臉色鐵青,他想逃離這個地方,可他不敢立馬就走,否則張文玲更饒不了他。他真希望這個時候有誰會突然打個電話給他。他好藉機逃走。他想起了宛晴那丫頭兩天都沒和他聯繫了,他這兩天晚上也沒上網,也不知道她在幹什麼。張文波還真想找宛晴好好談談,把心裏的不快向她傾訴傾訴。他在學校里的同事,好友厲凌雲又出國去了,過幾天才能回赤板大學。厲凌雲也真是趕上他多事之秋出國,讓張文波連個商量事情的人都沒有。
張文波心裏異常的沮喪,像吞進了幾隻蒼蠅,胃裏翻滾着,想吐。
張默林對張文波說:“你要忙,你就去忙吧,我沒事的。”
張文波說:“今天沒課,我在這裏陪陪爸。”
張文玲白了他一眼:“這才像句人話!”
張默林說:“文玲,我還是出院吧,在醫院裏我待不習慣!”
張文玲咬了一口蘋果,邊嚼邊說:“什麼習慣不習慣,你這是在治病,你放心吧,你的住院費我們出,不要向老太婆討!”
張默林頓了頓說:“文玲,你下午要是來,給我帶點大蒜頭來。”
張文玲說,“爸,你要大蒜頭幹什麼?”
張默林說:“你甭管了,我有用。”
張文玲說:“那好吧,我不管,給你送來就行了!”
張文波看着父親深陷的眼窩,他想,父親真的是老了,老得讓他陌生了,不敢相信了。
51
赤板出版社在這個濃霧天裏有了某些人事上的變化。
老金上班后沒見到李莉,有些忐忑不安。老金不知道和李莉見了面后怎麼開口說話,在上班的路上,想了很多,可找不到合適的話語。李莉是個奇怪的喜怒無常的女人,他生怕一句話說不好,又要鬧出許多是非來。
張婷婷上班后就打開了電腦,開始了她一天的工作。
上班時間過去快一個小時了,李莉還沒有來。
老金的臉部肌肉漸漸鬆弛下來,她不來最好了,免得要誠恐誠惶地面對這個女人。
張婷婷笑了笑,挑起了話題;“金老師,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幹什麼好事去了?”
老金一聽這話,心裏“咯噔”了一聲,張婷婷好像話裏有話。現在的年輕人肚子裏隱藏不住東西,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口無遮攔,老金不知怎麼回答她。
張婷婷見老金不說話,又笑了兩聲:“金老師是不是不好意思了呀?這有什麼呀!說來聽聽,昨天晚上究意幹了什麼好事?”
老金說:“不要胡說八道,哪有什麼好事,下班就回家去了!”
張婷婷有點不依不饒的架勢:“金老師,做人不要那麼虛偽,做了什麼好事不要怕別人知道嘛。況且,現在男女之間的事情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
張婷婷越來越放肆,老金沉下了臉:“張婷婷,你給我閉嘴!”
張婷婷才不吃他那一套:“金老師,我沒說什麼呀,怎麼,我哪句話戳到金老師的痛處了?”
老金渾身發抖。他推了推眼鏡,眼睛裏冒出了火。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小王過來了,她對老金說:“金老師,成總請你過去一趟。”
老金問:“成總叫我有什麼事?”
小王笑笑:“你去了就知道了,成總沒有和我說,況且,他和你談什麼事,怎麼會和我說呢!”
老金想,這些小姑娘說話一個比一個沖,一點都不懂得尊重人,自己無論怎麼樣,都可以做她們爸爸了。老金立馬站起來,匆匆地走出了辦公室。
小王湊向張婷婷,兩人嘻嘻哈哈地談笑起來。
走到走廊上的老金聽到了她們談笑的聲音,心裏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她們的嘴巴里會說出些什麼對他不利的言語。
老金走到成剛辦公室的門口,很有禮節地敲了敲門。
成剛說了一聲:“進來!”
老金誠恐誠惶地站在成剛的辦公桌前,像老鼠見到了貓:“成總,你找我有事?”
成剛滿臉堆笑,他連聲說:“老金,你坐,你坐!”
老金就拉了個椅子坐在了成剛的對面,成剛越是對他客氣,他就越覺得心慌。
成剛笑着說:“老金,你喝茶吧?”
老金擺擺手:“不喝,不喝,我剛喝過,剛喝過。”
成剛這才柔聲細語地說:“老金呀,你看,你在出版社一干就是三十來年,是出版社當之無愧的元老了,你這麼多年編出了大量的好書,為出版社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你是功臣呀!”
老金從沒這樣聽成剛說過話,但這話受用,讓他有些感動:“成總,我沒做什麼,沒做什麼,就是盡了一點綿薄之力,那也是我應該做的,我還得感謝出版社讓我有了工作的機會。”
成剛笑了笑:“老金呀,你太謙虛了,你這種老黃牛的精神是值得出版社全體人員學習的,你是一個好榜樣呀!”
老金感動之餘,清醒了許多,他不知道成剛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成總,你別光顧着誇我了,找我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成剛也就托出了底:“老金呀!你應該早就有思想準備了吧,局裏決定讓你退了。這兩天你就可以不用來上班了,可以辦手續了。”
老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儘管他是早有心理準備,可到了這麼一天,他還是有些傷感,老金取下眼鏡,抹了抹眼睛。
成剛說:“老金,流淚了?我知道你對出版社有感情,你就是退了,也還是社裏的人呀,適當時候可以考慮返聘回來做編輯,發揮你的餘熱嘛!”
老金說:“是眼睛裏進沙子了,沒事,沒事!”
這時,成剛的座機響了,成剛拿起了電話:“喂--”
電話里傳來一個陰森森的聲音:“成總,我病了,我請兩天假一你同意嗎?”
成剛聽出了是李莉的聲音,他的眉頭皺了皺說:“你好好養病吧!”
說完,成剛就用力掛掉了電話。他又重新堆起笑容和老金說起了話,說著說著,成剛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他這時才想起李莉詭異的聲音,她的聲音怎麼會變得如此的陰森可怖呢?
52
梅萍又來到卧室的陽台上,濃霧稍微淡了些。但她也只能模糊地看到香樟樹的影子,以及樹下那個在釘箱子的女人。梅萍無法想像那個女人此時的表情,但她聽到那沉悶的敲擊聲一聲一聲地破霧傳來時,梅萍的心也隨着沉悶的敲擊聲波動着。她怎麼能這樣,她怎麼能這樣無情地打破這個屬於她的小王國的寧靜?她是誰?她為什麼會進這個家門,難道她是梅萍的報應?
梅萍突然想起,那也是一個霧天,一個女孩從四層閣樓的老虎窗摔下去的情景,那女孩像一隻折斷翅膀的大鳥,無聲無息地掉落到地上,她下垂的頭撞在了花盆的邊上,裂開了個大口子,鮮血像潮濕的濃霧那樣瀰漫開去……梅萍閉上了眼睛,她不願意多想那件事情。
梅萍從陽台上回到了卧室,把窗門緊緊地關閉起來,隨後“嘩”的一聲拉上了窗帘。
窗門和窗帘把霧氣阻擋在了室外,卻阻擋不了那一聲一聲沉悶的敲擊聲。
53
李莉的目光無法穿透那濃郁的霧氣。她被死亡的氣息圍困着,難於突圍。
李莉好不容易重新把小狗點點的屍體裝回木箱,然後釘好,她的體力漸漸不支了,是可怕的生活消耗了她的體質,她生命的能量也一點一點地消逝,李莉坐在了草地上,回憶着小斑點狗點點在一個個清晨和黃昏和她一起在花園裏嬉戲的情景,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光。
小狗比人要懂感情,可這條有情有義的小狗卻被無情無義的人殺了。
李莉已經流不出眼淚,她的眼中只有仇恨之火,在濃霧中無聲地燃燒。
李莉在仇恨中站起來,再次埋葬了她心愛的勝過兒子的小斑點狗點點,然後鋪好草皮,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怨恨之氣。
仇恨有時也給人一種力量,可怕的力量。
是誰殺死了她心愛的小狗點點,又是誰把小狗點點的屍體挖出來,連死屍也不放過?
可見這個兇手的惡毒和人性的醜陋。
李莉走進了這幢死氣沉沉的老樓。
她朝樓上走去的時候沒有聽到梅萍幸災樂禍的鋼琴聲,去他媽的什麼《歡樂頌》。
李莉路過二樓的時候從樓梯這邊往客廳里瞟了一眼,梅萍不在那裏喝茶,梅萍卧室的門也緊閉着。
阿花此時出門買菜去了。
樓里就她和梅萍兩個人。
李莉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朝梅萍的卧室走去。
她來到梅萍卧室的門口,呼吸聲又在每一個角落裏響起來。
李莉推了一下門,門紋絲不動。
李莉說了一聲:“多行不義必自斃!”
卧室里一點聲響都沒有。
李莉這才走上了三樓。
李莉來到兒子張小跳房間門口時,愣了一下。她獃獃地在兒子張小跳的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推門走了進去。她站在兒子的房間中央,環視了一遍,兒子房間的陳設十分簡單。
他的目光落在了兒子床邊牆壁上貼着的幾幅漫畫上,李莉不知道兒子什麼時候迷戀上了這些血腥的漫畫。是的,那些漫畫的內容充滿了暴力和血腥,其中一幅漫畫是這樣的:一個年輕的武士用馬刀砍掉了另外一個人的頭,血光飛濺,那砍下的頭飛在半空中沒有掉落,年輕的武士嘴裏喊道:“真爽!”
李莉心驚肉跳,她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崇尚這些東西,沒錯,她已經發現了兒子心靈的成長,這一切都得歸罪於張文波,是他破壞了他們和兒子之間的那種親密關係!
李莉眼前出現了一個幻象:張小跳在一個夜裏摸出了房間,他手中提着一把雪亮的武士刀,他來到了狗舍邊,那時小狗點點正在沉睡,說不準還在做着和李莉親昵的美夢。張小跳一手拉出了小狗,用武士刀割斷了小斑點狗點點的喉管,他邊割邊說:“殺死你這隻賤狗,你奪去了我的母愛!”張小跳殺完小斑點狗點點之後,獰笑着下樓,像個得勝的將軍。張小跳把小狗的屍體塞進了冰箱,還從冰箱裏取出一瓶鮮血般的果汁,喝了一大口,然後說:“爽呀!”……
李莉瘋了一樣在兒子張小跳的房間裏翻騰起來。
李莉翻遍了房間裏的所有東西,沒有找到張小跳的那把雪亮的武士刀!
她想,會不會是張文波讓兒子乾的,是他把匕首給了兒子,兒子不是用她想像中的武士刀殺死小狗的,而是用張文波的那把匕首!
李莉的目光落在了張小跳書桌的抽屜上。
那個抽屜上了一把小鎖,李莉走出了房間,到樓下的工具房裏找來了一個小扳手,然後又上樓進入了兒子張小跳的房間。
呼吸的聲音一點一滴地穿透她的耳膜。
李莉變異的臉慘白一片。
她用小扳手撬開了那個小鎖。沒有任何思考就拉開了那個抽屜。抽屜里放着一個小盒子,那個小盒子是小跳五歲時她送給他的禮物的小盒子,十分的漂亮。上面還有許多卡通的圖案。
李莉拿出了那個小盒子,她打開一看,小盒子裏面的那個水晶玻璃球不知被小跳弄到哪裏去了,小盒子裏裝的是一本日記本。
李莉清楚,兒子張小跳從小就有記日記的習慣,這當然要歸功於那時她和張文波恩愛的夫妻感情,當初,他們不止一次地設計著兒子張小跳的未來。
李莉翻開了那個日記本,日記本裏面空空的,連一篇日記也沒有記下,只是在這個本子的扉頁上寫着這麼一行潦草的字:“我如何結束這無聊的人生!”
李莉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歲的兒子怎麼能寫下這樣的話?
李莉揉了揉眼睛,重新看了那一行字,每一行都是那麼的真切!張小跳的暴力、孤僻、厭世……以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這一切又是誰造成的?
就在李莉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冷冰冰的聲音:“你有什麼權利偷看我的東西?”
李莉電擊般渾身哆嗦了一下,猛地回頭一兒子張小跳站在門口,猶如從天而降。
張小跳的校服被撕掉了兩個扣子,胸口敞開着,他的臉上有幾道血痕,那是誰用手抓的!
張小跳的目光是冰冷鋒利的刀子,割得李莉體無完膚。
李莉躲避著兒子張小跳的目光,手中的日記本“啪”地掉落到樓板上,她有點暈眩。李莉該如何面對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