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 108 章
靜安大長公主看到長寧,很是激動,長寧趕緊上前扶住了她,又跪下行大禮,“長寧拜見姑母,姑母受苦了。”
靜安大長公主伸着顫抖的手要扶她,眼淚也流了出來:“快……快起來。”
長寧起身後,就扶着靜安大長公主進了次間裏,次間比堂屋明間小不少,擺放着花幾,花几上的寒蘭正開放,散發出香而不膩的幽冷香氣。
靜安大長公主讓長寧同自己一起在榻上坐了,宮氏已經讓婢女去送茶點來,她自己則侍立在靜安大長公主旁邊,並不去坐下。
靜安大長公主摸了摸長寧的臉,又握着她的手輕拍,之前毫無神採的眼睛帶上了歡喜之情,說道:“蕭祐死於箭傷,我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便擔心你的處境,後來知道你無事,這才放下心來。”
長寧說道:“讓姑母擔心牽挂,是長寧不孝。皇兄駕崩,我傷心欲絕,之後又有劉昶叛變篡權,我得知此事時,已經是十幾天之後了,當時便十分擔心姑母的狀況。姑母,您受苦了。”
這是靜安大長公主最大的傷痛,她強忍着痛苦,仰着頭不要大哭,長寧趕緊說:“我不該又提當日事,姑母,您不要難過。”
靜安大長公主搖頭道:“劉賊活該千刀萬剮,我大周並無哪一點對不住他,在太宗皇帝之時,對他十分器重,將京畿重防交給他,即使到閔帝之時,也是越發仰仗於他,甚至當年你的母后還想將你嫁入他家為兒媳,如此恩德,他竟然不銘記於心,謀篡我大周江山。此愁不報,我妄為大周公主!”
她說到這裏,就緊盯着長寧,說:“姑母已經老了,現在華兒和言兒、昭兒都不聽我的話了,在當初,即使不保我,慕華也該帶兵攻入西都殺掉劉昶,到現在,他們又舉棋不定,竟然想要投奔北朝。”
婢女已經送了茶點來,宮氏親自將茶接過來放到榻上小桌上,又對靜安大長公主道:“母親,您喝茶。現在局勢並不好,郎君只有數萬人馬,根本不是劉昶老賊的對手,西都又有長江天塹,易守難攻,郎君之意,以現在的力量,根本無法攻下西都,只能聯絡其他將領一起行事,但他們各有打算,並不願意直接對劉昶宣戰,是以郎君才沒有對劉昶發兵,不是他沒有孝順之心和男兒血性。”
宮氏這話說得很在理,但靜安大長公主卻發火道:“他根本是習慣了在這裏做土皇帝,毫無進取之心罷了。”
宮氏只得訕訕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對着長寧則是苦笑了一下,長寧對她露出安慰的表情,又說:“嫂子,我同姑母想說幾句私房話。”
宮氏看了看靜安大長公主,才讓屋子裏的所有婢女都同自己一起出去了。
以長寧所見,在這裏伺候靜安大長公主的婢女都是她不認識的了,不知道以前一直伺候靜安大長公主的那些仆婢為何沒在。
看房裏只剩下了自己和長寧,靜安大長公主放下茶杯並不喝茶,說道:“顧沅並未被劉昶老賊殺死,不知你是否知道這事,慕昭有同你說起嗎?”
長寧點了點頭,道:“皇兄有一位妃子叫劉和,她帶着顧沅逃跑了,我知道此事。”
靜安大長公主說:“那你可知她帶着顧沅去哪裏了,怎麼將顧沅找到。”
長寧知道靜安大長公主想要立當年的太子顧沅為皇帝,號召其他並不親近劉昶的將領起來攻打劉昶。正如剛才宮氏所言,慕家想要號召其他的將領起來攻打劉昶,其他的將領各有異心,並不能團結一致,其中原因便是慕家只是臣子,又有什麼名頭號召大家,要說當年慕靖老將軍還在的時候,還有這種號召力,現在慕華是年輕一輩的將領,接手慕家的軍隊沒幾年,其他的那些擁兵自重的將領根本就不會買他的賬聽他號令。但是,若是有了大周的前小太子為名目,應該會有不少將領應詔的,到時候就能拉扯起一個大旗去攻打西都了。
只是,長寧並不想將顧沅卷進這種事情之中來。
顧沅現在才七八歲,還是小孩子,他根本什麼都不懂,到時候被人挾持着去做一個傀儡皇帝,一輩子都會活得很悲哀。
以南朝現在的亂子,還有北朝的強大,顧沅即使真的能順利回到西都當皇帝,也會在很短時間內被北朝擊敗,到時候,他便是亡國之君,讓慕昭以後將他擺在什麼位置呢。
再者,這樣的天下大亂,受苦的只是百姓而已。
長寧想要天下一統,太平盛世,並不願意為了顧家的江山而讓南朝百姓一直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長寧說道:“皇嫂在宮中被殺,劉昶沒有找到小太子,便讓部將殺了一個小孩兒說是小太子,對外宣稱太子死了,現在全天下都知道太子已死,即使再去找了真的太子前來,天下人也會以為那是假的,當然,若是隨意找一個小孩兒,說那是太子,想要藉此行事的人也會相信那是真的太子。”
長寧這般一說,讓靜安大長公主一下子豁然開朗,說道:“對,正是如此。華兒大可隨意找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說是前太子,要求其他觀望的將領前來擁立他為皇帝,前去攻打劉昶。”
長寧便說道:“其實,我能想到此計,表哥定然早就想到了。這個計策,只是對那些本就想藉此事謀利的將領有用。再說,要是真的擁立了他為皇帝,他並不是顧家的血脈,姑母,您甘心嗎?”
靜安大長公主以前是一個鎮定而有謀略的人,但她現在完全陷入了亡國的仇恨里,失去了鎮定的同時,也失去了曾經的善謀。
她因長寧的話沉思起來,然後就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其實,你也是同慕昭一般,想要勸說慕華帶着這數萬兵馬和壽州濠州一帶投誠北朝嗎。”
看來她的思維依然非常敏銳,長寧並不避諱地說道:“在皇兄駕崩之後,我知道皇嫂定然並不足以保住顧沅登上皇位,七皇兄簡王會趁此時機聯合武將篡位,但我沒想到,七皇兄也是空歡喜一場,竟然能夠被他仰仗信任的劉昶所殺,劉昶謀篡了我顧氏的江山。在我得知皇兄駕崩的消息之後,我便給劉和傳了消息,讓她想辦法將顧沅保住,帶着他改名換姓過平常日子最好。劉和同劉昶是同族,是以她才有保住顧沅的方法。實則顧沅現在正在京中,只是尚還安全。”
靜安大長公主聽到這裏就甚是驚訝,長寧繼續說道:“姑母,您是智謀雙全的人,其實您心裏知道,以慕家現在的力量,根本無法同劉昶對抗,不是嗎?而即使慕家扶持了顧沅為皇帝,可以讓一些將領效忠,以攻打西都劉昶,但是,姑母,您覺得這種各懷心思,只為自己利益的同盟可以長久嗎?不說是否能夠攻打下西都,便是攻打下了,殺了劉昶,在這時候,顧沅又真能坐穩皇位嗎?再者,在南朝大亂之時,北朝現在有皇甫元的勵精圖治,對南朝虎視眈眈,他會放棄這般大好的攻打南朝的機會嗎。到時候,即使慕家號召了其他將領一起攻打劉昶,也只是給北朝創造了南下的機會而已。慕家駐守壽州濠州一帶,以淮河為界抵抗北朝,若是慕家軍隊南下攻打西都,北朝定然馬上就大軍南下,攻下壽州和濠州了,到時候慕家腹背受敵,進退不得。只有全軍覆滅一途耳。”
靜安大長公主被長寧這話說得很是難過,悲傷道:“難道只有投靠北朝一途嗎?”
長寧說道:“姑母,我和您同是大周的公主,要說這世上誰明白您的痛苦,唯有我了。”
靜安大長公主又開始落淚,說道:“我幼時父皇還沒有建立大周,我和母親有時候會隨着軍隊走,風餐露宿之時實有,沒想到我還沒有身死,大周已經被亂臣賊子所謀篡了,我心何甘!”
長寧說:“姑母,您請放行,您一定可以在有生之年看到劉昶的首級。”
靜安大長公主臉上還有淚水,長寧輕輕為她拭去,“我知道亡國公主的苦楚,但是,讓百姓不斷經受戰亂流離,又於心何忍。現在北朝大雍已經蓄勢待發,有一統天下之能力,何不讓表哥成人之美呢。再者,姑母,您是慕家的媳婦,兒子是慕家的家主,若是慕家投誠北朝,在攻打劉昶時用力,定能封侯,同大雍皇室一起享受富貴。”
靜安大長公主其實是認同她這話的,但卻又冷笑了一下,長寧明白她的意思,她本來就是皇族公主,慕家本來就是公爵人家,以後卻要看北朝的臉色。
長寧伸手緊握住靜安大長公主的手,說:“我剛嫁到北齊給蕭祐為後,公主之身,中宮之位,但蕭祐為了侮辱我大周,並沒有對我以皇后大禮相迎,甚至沒有前去祭拜宗廟,實則只如接進去一個妾罷了,後宮中一般妃子也不將我放在眼中,之後蕭祐更是將我打入冷宮中去,為了不讓皇兄惱怒和北齊鬧翻,我並未將這些消息傳回大周,能忍則忍。公主之身,皇后之位,姑母,您說,在沒有力量的時候,又算什麼呢,不過是同一般人也並不區別,反而是識時務者方為俊傑。姑母,劉昶佔領西都,您一定受了不少苦,若是慕家此次決策錯誤,當年的痛苦,定然會再一次發生。我十分憂心姑母您,所以您給我寫信讓我來見您,我並未考慮其他,便要求前來相見了。我們都是沒有了故國的公主,您的痛苦,我何曾少過一分,但我們卻不得不往前看,不僅為了自己,還要為了子孫。”
靜安大長公主深吸着氣,長寧趕緊起身輕撫她的背脊,說道:“姑母,您怎麼樣?”
又趕緊大聲喚宮氏進來,靜安大長公主搖着頭說:“我沒事。我老了,要死了,比起為我計,我也該為兒孫計了。”
宮氏進來正好聽到她這話,就哭泣道:“母親,您定然能夠長命百歲,不要說這種話。”
靜安大長公主在當晚就叫了慕華前來,和他說了可聯繫北朝之事。
長寧就坐在旁邊,神色悲傷地看着靜安大長公主,而慕華則非常驚訝長寧竟然在短短的幾個時辰之內就說動了他的母親。
其實靜安大長公主何曾不明白那些道理,她只是不願意接受而已。
現在有一個人,和她是同樣的出身,遭遇同樣的痛苦和處境,她來安慰她,才能讓她心中的痛苦稍減,願意做出理智的決定。
之前慕昭前來,也許也同靜安大長公主說過同樣的話,但在她的眼裏,慕昭是皇甫家的人,他說那些話,便會顯得盛氣凌人,其心可誅了,她又如何會理智地去接受。
慕昭在兩天後才進入了壽州城,壽州城因慕家的治理,並未顯得頹敗,反而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