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負過往不負卿(5)

第五章 不負過往不負卿(5)

“端兒,你仔細着別著涼。”

我正看着祖母出神,忽然聽到這樣一句頓時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趕忙看了看四周最後將眼神定格在院子中間的那個人身上。

“進來陪祖母說會子話吧。”

好吧,我果然被發現了。

慢騰騰的站了起來,才覺得角已經不聽使喚了,我使勁的錘了錘這才一瘸一拐的推開門向祖母走過去。

坐在祖母身邊的位子上,我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看到祖母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和剛才的黯然完全判若兩人。

“端兒,若是你該怎麼辦呢?”

我一頭霧水,什麼若是我該怎麼辦?難道是問我要不要去見律風掌教?畢竟我確實躲在哪裏聽了半天。

“咳咳。”我不自然的笑了笑“端兒也不知道,祖母心中自然是有計較的,無需聽端兒妄言。”

“妄言么?”祖母拍了拍我的手,神色全是凄涼“那我就把事情都告訴你,這樣你的話便不是妄言了。”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慈祥微笑着的祖母如此憂愁的面容,便點了點頭“端兒願為祖母分憂。”

“算了算時間,那時我是與你一般大的,皇位之爭連累了我的父親,家族也就此敗落了。

父親被降職到一個小縣城做了縣太爺,薪資微薄,難以養活他那幾房夫人和眾多的侍妾。便乾脆把我這個庶出又不受待見的女兒送到太行山去做雜役,還好師父垂憐,收我做了親傳弟子,而他的親傳弟子不過四人,我便是最小的那個。

開始修道之後,我的性子和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以前在家裏受了冷遇總是會怨天尤人,庶出的身份畢竟不是什麼好地位,看來這世俗的牽絆真的害了人。”

祖母停頓了一下,卻是笑了笑,好像那些難熬的往事如今已經可以笑着回顧了。

“大師兄司風平日裏很忙,管理着太行山諸多事宜,所以我有什麼苦難總是會去找二師兄律風,而厲風雖然比我輩分大,卻是比我還頑皮,我們玩的很合拍。

許是忽然有了這麼多人關愛我,倒是逐漸讓我驕縱了起來,小孩子的脾氣果然是難以捉摸。

有一次師父讓我背的經書,我偷懶了只背了開篇,本以為會矇混過關,卻還是被師父發現了。

師父氣的鬍子都翹了起來,罰我打掃藏書閣一年,背完裏面所有的書,不然就驅逐出山門……”

那時候祖母也賭氣在藏書閣里不出來,飯也不吃,只紅着眼背書。

厲風丟進來一個布包包着兩個饅頭,隔着門和她說了幾句話就走了,若是被師父抓住,恐怕厲風也得跟着進來了,所以那個膽小鬼果斷的溜走了。

夜裏的藏書閣很恐怖,白日裏倒沒覺得什麼,祖母看着那些黑漆漆的書架心裏打顫,但是還是死咬着嘴唇不吭聲。

直到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

“玉兒,玉兒。”

一個還很單薄的身影就這麼從門後走了過來,溫暖的燭火中,那人笑的格外好看。

“我想着你怕黑,這就來陪陪你。”

玉兒直接撲進了那人懷裏大哭起來,直到把所有的恐懼都發泄光了才回過神來。那人正溫柔的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不重不緩。

他衣襟間的味道像極了太行山頂最美的雪蓮花的香味。

玉兒慢慢的從他的懷裏鑽了出來。

怯怯的叫了一聲“二師兄。”

“呵呵。”律風禁不住笑了出來,眉眼間俊朗的氣息瞬間就讓玉兒呆住了。

“你這傻丫頭……師父只是做做面子讓你這樣受罰,你何必賭氣真的來這裏呢?只要去跟師父認個錯,服個軟,這事就過去了。”

“我還以為師父真的……”玉兒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的心裏也漸漸明白師父的苦心,而師父對她的疼愛也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

“師父一直誇你聰慧,只是這脾氣秉性還未穩當下來,才這般急躁。所以藉此機會也要讓你懂事,不可再驕躁,要保持一顆沉着的心。說來,他對你的愛護連大師兄都看着吃味呢!”

律風笑的開心,一把將玉兒攔在身側“明天啊,你就去好好和師父說說,也不用在這個地方憋屈着了。”

這麼親密的動作瞬間就讓玉兒紅了臉,但是律風反而坦坦蕩蕩的樣子,像是沒什麼想法。

玉兒便也不再彆扭,反而靠在律風的肩膀上聽他講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那都是他下山跟着師傅歷練來的,所以講起來也格外的生動。

玉兒側着臉看律風,發現他的下巴好像長了毛茸茸的什麼東西,便伸手去摸,硬硬的有些扎人。

律風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將她瘦弱無骨的小手拍掉,坐到一邊生悶氣。

玉兒不知道這是怎麼了,講故事講的好好地,怎麼忽然就生氣了?不就是摸了一下他的下巴么?還以為那是沾了什麼髒東西呢……

玉兒走過去拉律風,偏巧律風也正要回頭說什麼,一來一回兩人就倒在了地上。

隔得更近了些,連他下巴上的胡茬都在玉兒的臉上扎了扎,格外的癢。

他的呼吸都噴吐在玉兒的額頭上,而他的手卻撐在兩側想要保持距離,兩人這樣一上一下,一遠一近的對視着,終於律風開口說了話。

“那是男人都會長的鬍子,有什麼稀奇的?”

“我又沒有,自然覺得稀奇。”玉兒扁了扁嘴,繼續盯着律風看。

那張臉真是好看,怪不得一起做雜役的女人都念叨着太行山最好看的就是二師兄了。

律風終於彆扭的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又伸手把玉兒也撈了起來立在身旁,臉上卻是點點紅暈。

“還聽故事么?”

“嗯”

那一夜過得很安穩,什麼時候睡着的玉兒已經忘了,只記得早上醒來時,自己枕着律風的胳膊,他微笑着看着她。

和清晨的陽谷啊一起,直直的照進了她的心房。

玉兒沒有聽律風的話去和師父道歉,仍舊在藏書閣背書。律風當她還沒有想開,所以每天晚上都要來苦口婆心的勸說她,最後陪着她一起熬過一個個寂靜的夜。

後來他不再提讓她去和師父道歉離開這裏的話,卻仍舊是每天陪着她,給她講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故事,他的鬍子也蓄了起來,而她每天都要摸着嘲笑他。

“像個大人。”

“大人不好么?難道還像你一樣每天調皮搗蛋?”律風摸了摸齊整的鬍子,不長,也不像剛長出來時那麼扎人。

玉兒忽然紅了臉“藏書閣的書還沒背完,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其實她只是想每天晚上都有理由和律風在一起而已,所以她寧願不去和師父道歉,每天憋在這個陰森的樓里,只為了每天晚上的為伴。

“那我就每天來陪你把書背完……”

律風笑起來,像是春風一樣,吹開了玉兒臉上的笑容。

一年。

藏書閣的書真的被玉兒背完了,望虛師父看着玉兒也全是笑意。他最初真的是想讓玉兒在藏書閣中磨礪一下她的性子,是律風來求情,說藏書閣太冷清,會把玉兒憋壞的。

不過看起來,這不是也沒憋壞?反而春風滿面的,格外的愜意。

望虛看了看玉兒,再看看律風,只一眼便明白了。

“我有意把掌教之位讓出,只是不知道大家覺得誰能勝任?”

“自然是大師兄,大師兄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是啊,是啊,大師兄確實能擔此重任。”

望虛瞥了瞥,這底下說話的人全都是和司風關係好的,他有瞥了瞥司風,仍舊是謹慎小心的模樣,為人辦事也挑不出任何過錯來。

“律風,厲風,玉兒,你們有什麼人選?”

厲風這個混小子,直接開了口“我倒是覺得大師兄雖然穩妥卻是沒什麼影響力的,若是為了太行山,我倒是覺得二師兄比較合適,二師兄素來和山門中的人和睦相處,上下呼聲一片,而不只是和幾個有些資歷的師叔交好而已。”

這句話直指大師兄,意思便是大師兄故意拉攏那些在山門中許多年的師叔們,來給他長氣焰。

律風一聽趕忙上前鞠了一躬“萬萬不可,師父,徒兒一向覺得大師兄確實有過人之才可以把太行山上下管理妥善,而我平常散漫慣了,無法嚴肅起來去做掌教,就算做了,恐怕也難以服眾。”

這話說的實在有道理,厲風都不得不點了點頭,確實是他想的不夠穩妥。只不過他素來看不慣大師兄假惺惺的忙裏忙外的模樣,好像為山門出了多大的力似的。

玉兒想了想也上前一步“師父,玉兒覺得你還體態安康,不如過幾年再說。”

這話一出,滿堂都驚呆了,望虛卻哈哈的笑了起來。

“還是玉兒最關心我啊,你們想的不過是推誰上來做掌教,倒是只有玉兒關心我的身體。”

律風回頭看着她笑,好像也是被她的機靈逗的開懷,厲風也衝著她豎起了大拇指,許多人都開始小聲的議論起她來。

意外的,大師兄司風也轉頭看了看她,只是那雙眸子太過平靜和幽暗,讓她遍體生寒。

後來的日子仍舊如流水般的過,她每日還是和厲風打打鬧鬧,和律風一起出去吹吹風,而望虛也是背地裏說著要許了他倆做道侶。

藏書閣前,玉兒握着律風的手忽的笑了起來。

“你還記得我被關在這裏的第一天,被嚇哭了的那晚么?”玉兒的眼睛亮晶晶的,在皚皚白雪中也格外的明亮。

“當然記得啊,你使勁的抱着我,差點把我掐死。”律風笑的雲淡風輕,好像在說著一件很開心的事。

“那你知不知道,我其實是故意不跟師傅道歉的,只為了……”

“為了什麼?”律風忽的眯起了眼睛,看着臉色羞紅的玉兒。

“為了,早上可以看到自己睡在你身邊。”

玉兒看着他的眼笑的羞澀,好像這麼豪放的表明心意實在是不好意思的事。

律風卻輕輕地將她擁在懷裏“傻瓜,我早就知道了,卻還是裝傻每天去假裝勸你和師父道歉。”

“那時候,我就喜歡你了,在你伸手摸我的下巴,還一臉疑惑的傻樣子時。”

後來的事情就變得迅速和奇怪,幾乎讓玉兒接受的毫無招架之力。

望虛師父身體慢慢的變差,還是要將掌教之位交出來了。

要求是誰能破得了煉妖裹的第七重。

大師兄試了,只到了第六重,吐血暈倒了。

律風站了出來,玉兒一把拉住他“大師兄雖然暈倒了,但是這個位子已經是眾望所歸了,你何必再去冒險?”

律風卻不知何故,忽然把她的手甩掉了,眼神里全是清冷。

“我心向道,甘願一試。”

就是這麼一句話竟然變成了玉兒和律風這半輩子以來,最後的一句。

到了第六重的時候,律風也吐了血被抬了出來,但是他仍然要去第七重。

沒人攔着他,有的人是想要看笑話,畢竟死了更好,沒人和大師兄搶了。

望虛只是看了看他,丟給他一句話。

“量力而行。”

他點了點頭,仗劍走了進去。

煉妖裹的幻境。

大家都安靜的等着,不知道究竟會是怎樣的結局,若是他活着出來了,那麼掌教之位就非他莫屬了。

足足三個時辰,太陽偏西了許多,他出來了,渾身都是血。

白色的衣服都染得鮮紅。

他卻拎着劍直接沖向玉兒,一劍刺入心口。

玉兒震驚的看着眼前這個血紅着眼的人,她還在擔心他,甚至都要走進幻境裏去了,他卻出來給了他一劍,要她的命。

閉上眼睛之前,玉兒的耳邊響起他說的那句。

“我心向道……”

所以無論她多麼喜歡他,都不能和他的道相提並論么?為了掌教之位,他不聽她的勸阻執意要破煉妖裹第七重,然後讓她在外面提心弔膽的等。

等來的還是這一劍。

玉兒發現自己的脾氣秉性還是沒辦法改了,以為遇到律風才是溫柔的自己,卻發現自己還是自己,那個任性固執的自己。

所以睜開眼的第一句話,她和給她號脈的望虛說。

說我,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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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詭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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