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腸已斷無由醉（一）

這天，櫻嬈正一個人在庭院裏散步，披一件煙青色滾雪細紗廣陵合歡大氅，獨自走在飄舞的雪花中。步上湖心亭，眼看湖面皆是淡淡冰雪氣，上下一白，沒有什麼顏色。

櫻嬈心中忽生調皮的興味，翠色的霞錦水袖一揮，鋪開一道粉紫色的神光。剎那間結冰的湖面綻開無數嬌艷可人的花朵。

櫻嬈輕笑，很滿意自己飛雪繁花的傑作，腳尖一蹬飛入湖中央，輕輕摘下一朵開得正好的鮮花，和着雪花特有的清涼味道深深吸一口。

“櫻嬈姑娘。”

身後傳來女子的呼喚，櫻嬈回身，是蕭公子府上的管家晞月。

她在岸邊朝櫻嬈揮手：“姑娘，有客人求見。”

客人？是誰？

櫻嬈飛身越過湖面：“晞月姑娘，請問是誰來找我？”

晞月搖搖頭，只遞上一張紙條，道：“我也不知道，來人只傳給我一張紙條，叫我一定要親手轉交給姑娘。”

櫻嬈狐疑打開紙條，只見白紙黑字寫着：“萬花閣”

“喲~這位爺，以前沒見過呀，第一次來我們萬花閣吧。不好意思啊，今天我們這兒的姑娘啊，都被一位爺給包了。”

一進萬花閣，櫻嬈就被一個渾身脂粉氣的中年‘鸚鵡’貼了過來。腦袋上衣服上紅紅綠綠，珠翠首飾叮叮噹噹，活脫脫一個人形大鸚鵡。她一雙眼睛賊溜溜盯着櫻嬈上上下下，恨不得能當街把櫻嬈吃抹乾凈了。

“呃……咳咳……”櫻嬈此刻一身男裝打扮，一身水色團雲連錦長衫，髮髻高梳於一個青玉鎏金冠內，修眉星木，說不出的瀟洒倜儻。

“本公子今天是來找人的。”櫻嬈心下略一思忖，“就是今天包下你這花樓的那位爺。領我去見吧。”

包下一整個花樓，這種排場，這種作風，可能就只有一個人能做的出來……

那就是魔尊殿下冰音洛。

萬花樓是檀都城最大的青樓妓館，富麗堂皇，雕欄畫棟，傳說就連萬花閣舞台上的一片金箔，隨便拿出去都能買下一對上好的翡翠玉耳墜。蓮燈次第亮起，櫻嬈跟着鴇母一路向內堂走去，不同於正大堂純粹的花樓奢華，這裏倒是曲徑通幽，別有一番洞天美景。

迴廊的盡頭是以出別院，推門進入，只見青石長椅上斜卧着一個無比耀眼奪目的紅色身影，周圍的無數女子如醉如痴地望着他，妖嬈地匍匐在他身前。長長的黑絲如水流瀉，順過邪魅輕笑的紅唇，只見一雙如同罌粟花開一般美麗到讓人無法直視的雙眼。

莫名的，櫻嬈總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音洛哥哥。”櫻嬈開心地微笑。

“果然還是被嬈兒看穿了……可是，一點也不驚訝嗎？本來還想給你一個驚喜的。”冰音洛看到櫻嬈的那一刻，眼神瞬間地亮起，卻又馬上暗下去。渾身帶着濃濃的醉意，卻使得冰音洛整個人都籠罩上一層令人心疼的落寞和狼狽。

長袖一揮，眾女好像如夢初醒一般，泥人般默然退去。

“對呀，就是看穿了。雖然沒有驚到，但嬈兒還是很開心。”

冰音洛意外地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微笑，眼中的黑意漸濃，他望着櫻嬈，終於還是問出了那句讓他這些天來無比煎熬的話：“嬈兒能不告訴我，為什麼逃婚？”

原地一道殘影刷地閃過，下一秒，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就出現在櫻嬈眼前。眼神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輕笑着問，聲音極潤，極惑。

聽這個問題，櫻嬈的思緒又被拉回到熟月前那段難以釋懷的日子，那段日子裏，有些東西碎了，有些東西變了。再次被強迫拉回那些記憶，櫻嬈有些低落，心裏十分複雜。

嘆息一聲，櫻嬈開口“我……其實，逃婚並不是我的本意。”

冰音洛眼光一亮：“那你……”

“我只是做不到。”

櫻嬈沒讓冰音洛把話說完，卻只能轉身背對着冰音洛把話扔出去。

我做不到在知道師父要用我的婚事，除掉玲瓏消弱你的情況下還把你往火坑裏推，我做不到在得知自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時候，去連累別人。我更做不到讓自己的大婚夾雜在這麼多東西里。

“你怕我會搭進去自己的性命？”

櫻嬈沉默點頭。

“你不願把自己的婚事當做換取自身安全的籌碼？”

櫻嬈默認。

“你沒有辦法面對你師父的隱瞞和欺騙。”

“音洛哥哥，別說了……”

“為什麼不說？！”

殘影一閃，冰音洛正面着櫻嬈，他閉着她對上自己灼熱的眼神，問道：“嬈兒，你可曾真心相信過我？信任過我？”

得不到櫻嬈的回答，冰音洛繼續說：“你覺得君傾墨他一手遮天的雕蟲小技能騙得過我？你以為我堂堂魔界至尊會練保護自己和自己最心愛的人的能力都沒有么？”

櫻嬈望着冰音洛的眼睛，裏面全是讓人窒息的痛苦，那種黑色就像是溺水的人漸漸沉入水底，漸漸被別人放棄，漸漸被黑暗徹底吞噬的絕望。

“嬈兒，你知道我最難過的是什麼嗎？”長長的睫羽窸窣抖動，好像一個美麗憂傷的幻夢即將破碎。

“我最難過的，不是你拒婚逃婚。我難過的是，在你心裏，從來都沒有信任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