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月中血
寂靜的街道,無聲的長廊,月色昏暗,夜黑風高,江平的夜晚籠罩在一片簫肅的涼風裏,像在預示着即將到來的秋季。百度搜索www.雲蓮所住的客房窗子呼啦一聲被風吹開,湧進來的氣流高高掀起了淺綠色的紗簾。
在那飛揚的輕紗中,有個人影鬼魅一般從窗外閃了進來。那人足尖剛剛落地,立馬轉身伸手將窗戶掩好。
輕紗落下,月光從那即將合併嚴實的兩扇縫隙中透了進來,照亮了容乾漆黑的雙眸。
他悄無聲息的站在屋子裏,面對床的位置,似乎在內心經歷了一番掙扎,才緩緩邁步朝那邊走去。
容乾伸出長臂將床簾輕輕撩起一角,他看見床上閉目沉眠的雲蓮,眼眸微斂,帶着怕驚動什麼一樣的柔光。
雲蓮的腦袋微微側在枕頭邊上,臉龐白皙嬌嫩,就像剛剛摘下的花瓣。她面色有些蒼白,一雙小小的眉毛輕蹙着,身子蜷成一團,看起來就像一隻小奶貓。
是做了什麼不開心的夢么?
幾乎是不受控制的,容乾向她伸出手去,他寬厚冰涼的手掌帶着薄薄的一層繭,輕輕的扶着雲蓮的腦袋移到枕頭中央,他另一隻手的手指探上雲蓮的眉間,似乎想撫平那道若有若無的憂愁。
雲蓮的皮膚細膩光滑,容乾忽然很不合時宜的想到剛剛蒸出來的水蛋,或者是一整塊的豆腐花,他嘴角不經意的輕輕上揚,帶着從不曾見過的寵溺和溫柔。容乾俯下身,將臉向雲蓮湊近。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雲蓮居然突然睜開了眼睛,其驚駭程度堪比是詐屍。
幾乎就在雲蓮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容乾迅速的,簡直是閃電一般的向後退去,慌亂之下撞翻了櫃枱上的花瓶,那花瓶在落地的前一剎被容乾抬腳勾住,向上挑起甩至自己手中。
這一套動作完成的漂亮又流暢,就像在耍雜技一樣,然而容乾雙眸中強烈的慌亂,深深的,不留餘地的出賣了他的內心。
“容乾?”
雲蓮呢喃道,一邊從床上坐起身來,她睡眼朦朧的揉着眼睛,一邊看清了容乾的臉。他表情有些尷尬的站在那兒,面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遠遠看過去就像一個……尷尬的冰塊。
見容乾沒有理她,雲蓮動身從床上爬了下來。
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飄着一絲血腥味,容乾玄色的勁裝上根本看不清有沒有血,雲蓮心中有些驚慌,“你受傷了?”
見她走過來,容乾竟往後退了一步,似乎刻意要和她保持距離。
容乾頓了頓,開口道,“不是我的血。”
“那是……”雲蓮正想追問,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微變,“小紅和我說你去處理寧家兄妹的後事……”
容乾抿着唇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或者搖頭,但從他的目光中雲蓮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容乾一動不動的望着雲蓮,他心裏忽然升起一種細微的慌張,似乎怕從雲蓮眼裏看見失望或者畏懼的神色,他忽然發現一向什麼都在乎的自己,竟然會害怕雲蓮疏遠他。
他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像一個正常人了,然而這卻是殺手們最忌諱和害怕的。
雲蓮低下頭,她緩緩的伸出手,她的手指尖剛剛碰到容乾的手背,明顯感到那人十分抗拒的向後退了退。
兩人間似乎是突然生出看不見頭的長長的溝壑,容乾狹長的眉眼都隱藏在一片陰翳里,雲蓮看不見他輕微顫動的睫毛。她心裏有些不安,又向容乾走了一步。
這次容乾沒有再後退。
“今晚過後,我和慕容桃灼會去一趟中皇山。”雲蓮小聲說道,“小紅說他要回紅蓮谷,二小姐也已經離開了……容乾你呢?”
“中皇山。”
“意思是……你和我們一起走?”雲蓮神色忽然一黯,被容乾看在了眼裏。
他話音冰冷,“你不想我去?”
雲蓮沒有立刻回答,她視線平視着容乾鎖骨的位置,臉上是疲憊又憂傷的神情,“魚期死了。”
“我知道。”
“如果她不在我身邊,她是不會死的。”
“所以呢。”容乾面無表情道,“為了已經發生的,又無法扭轉的事情憂愁,究竟有什麼意義?”
“我……”
“你總要認為所有人的死都是因為你,會不會太自作多情了。”
雲蓮望着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見容乾神色淡薄,話語中都似乎帶着寒氣,“江湖之人,總有一天會死,只是早晚,這是一開始就決定了的事情,既然選了這條路就代表我們早已有了覺悟,我有,魚期也有。”他頓了頓,“可是你卻沒有。”
“我和魚期一樣,將你們視作我最珍貴的朋友,如果你所說的覺悟是指面無表情的接受你們的死亡——”
“那麼,放棄吧。”
容乾冷冰冰的打斷她,雲蓮一愣,“放棄什麼?”
“放棄繼續找雲槿,放棄去中皇山,放棄一切真相和答案。”他淡聲說道,“我可以幫你隱姓埋名,找到一個這世上沒人會發現的地方,或者你也可以嫁入慕容世家,七公子定能照顧好你。”
“……”雲蓮啞然失語,她定定的站在那兒,和容乾四目相對。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用力的搖了搖頭。
“我不甘心。”雲蓮咬着嘴唇,“我不甘心……要我放棄這些……放棄雲槿,我不甘心!”她情緒似乎忽然變得有些激動,說話的時候連肩膀也在微微顫抖,“我絕對要找到他,我和自己發過誓,不管結局究竟是怎樣我都一定要找到他……還有雲家和沛南王府的恩怨,還有滿月,我不可能放着這一切裝作它們從不存在。”
“你已經找到雲槿了,就在昨晚,他要殺你。”
“我不相信。”雲蓮搖頭說道,“我要和他說話,要讓他將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若是到了那個時候他還是要殺我,那一定是有他的理由。”
容乾的眼眸微微沉了下來,“既然你也知道你可能會死,我們其實都和你一樣。在這江湖中沒有人會是例外。”他的聲音低沉,就像緩慢流淌的巨大河流,“過去的事情既然無法改變,只能用盡全力去保護還在身邊的人。”
月光透過窗欞的縫隙照射進來,在屋子形成一道道朦朧的細長光柱,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細小的塵埃,照亮了彼此默默站着的兩人。
心懷愛慕的人。
下定決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