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永別離

阿謠走進涼亭的時候.看見夏南胤斜倚在長椅扶欄旁.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月下的荷塘泛着清幽苦澀的微甜.枯黃的片片荷葉浮在平靜的水面.偶爾有一兩條錦鯉游上來甩了甩尾巴.激起一片小小的漣漪后.又飛快的潛了下去.像是惡作劇的孩童.

阿謠靜靜的望着夏南胤的臉.只有在夏南胤睡着的時候她才敢這樣直接的望着他.望着這個日夜朝夕相處的主人.

覺察到那個絕美的男子臉上泛着不自然的蒼白.阿謠臉色微微一變.連忙上前一步輕輕喚了一句.“主人.”

這輕微的一聲呼喚立即讓夏南胤醒了過來.之前明明是一副熟睡的樣子.清醒的卻是極快.

看見面前迎着月光站立的阿謠.夏南胤嘴角微揚.薄唇開合間的聲線低沉沙啞.帶着一份疲倦的慵懶.“阿謠啊.”

那樣低低的一聲.像是醉在了百年的佳釀里.暈開了一片難以言喻的溫柔.如同一片潮濕纏綿的沼澤.

阿謠心中微微一疼.低垂下的眸子望着地面.“您的身體……”

“無妨.”夏南胤搖頭道.身子動了動.從扶欄上直起身來.半邊長袍滑落.他也懶得去拉.

目光懶懶的望向亭外.清冷月光灑落在靜謐的水面.粼粼波光耀的夏南胤有些恍惚.

“過了多久了.”他輕聲問道.這沒頭沒尾的一句換了別人定然是聽得一頭霧水.更別說回答了.阿謠卻毫不改色.淡定道.“回主人.已過半月.”

距他催動鏡花水月之日至今.已過半月.

“嗯.半個月了.”夏南胤點點頭.“她也該醒了.”

目光落在水面上.比水面還要溫柔.

阿謠沉默了半晌.她向來是個極其沉得住氣的一個人.做事乾脆果斷.毫不拖泥帶水.長久訓練出來的絕佳的判斷力和審時度勢.是每個位高權大的人都想要的一把完美的刀.

這時她周身氣息微微波動着.扭捏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主人.鏡花水月一術消耗巨大……若是需要什麼.請儘管和屬下說.”

話說的卑微又委婉.阿謠語氣拿捏的極好.卻仍是害怕引起夏南胤的不悅.

不料今日夏南胤心情似乎特別的好.沒有板起臉也沒有動怒.反而幽幽的笑了.笑容就像雪中盛開的紅梅.炫目的美.霸道的紅.

“阿謠.你跟我那麼久了.”夏南胤淡淡說道.“你說.我喜不喜歡她.”

話音幽淡悠遠.縈繞萬千.夏南胤臉上是一種微醺的神情.恍惚不定又朦朦朧朧.清輝灑落在他發間.微風在他臉畔流連忘返.慵懶的神態像是雲端的仙人.逆光的鳳眸發亮.醞釀了百年千年的溫柔.

恍惚的夢境散去.荷香似乎還彌留在鼻邊.眼前的黑幕中一閃一閃都是夏南胤逆光的瞳仁.彎彎的明月.夜色像是溫柔的呢喃.

雲蓮緩緩睜開了眼睛.視線模糊了好久.能看見的都是一片擰成團的光影.直到聽見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響.那張如畫卷一般的臉湊了過來.溫潤的眉眼.白皙的皮膚.淺笑的嘴唇.

微微張了張口.雲蓮眼角一澀.淚水滾落下來.

“你來了.”

慕容桃灼伸手撥開她額上的髮絲.雙手捧着她的臉.鼻尖碰到鼻尖.香氣清幽.

“起床了.小懶蟲.”他蹭了蹭她的臉.唇角的笑意美好的毫不真實.

零碎的記憶最後.是心臟那個位置傳來的刻骨銘心的劇痛.雲蓮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目光有些恍惚.口中喃喃道.“我……我還活着.”

“我沒同意.你怎麼能死.”慕容桃灼扶着她坐了起來.手覆蓋上雲蓮捂着胸口的手.微微蹙眉道.“還疼不疼.感覺如何.”

雲蓮搖了搖頭.“不疼.但是……”她望向慕容桃灼.漂亮的瞳孔中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迷茫.霧氣涌動.“我怎麼可能還活着.青蛇婆婆的手杖貫穿了我的心臟.我看見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臉.“哎呀.我在發夢么.還是我已經死了.”自言自語一般又望向慕容桃灼.“難道你也死了.這裏是陰曹地府.”

慕容桃灼勻開一個無奈的笑意.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雲蓮.你好好看看.哪有陰曹地府有陽光的.”

視線隨着這話向窗外望去.一片絢爛的桃紅.灼灼其華.日光傾城.桃林罩在一片朦朧的光霧裏.恍若仙境.

“哎.”雲蓮更困惑了.“不是在秋天嗎.怎會有桃花.”

“一年四季都有.”慕容桃灼抬手抱起她.放到自己腿上.像在哄孩子一般輕輕搖着.“雲蓮.你餓不餓.”

記憶中慕容桃灼從未如此主動的對自己親近過.他這人總是笑眯眯的等着人主動去投懷送抱.或者誘哄着.挑逗着你去粘他.向來扮演着請君入甕的他.這時如此主動又粘人.雲蓮覺得受寵若驚.

“你.你不氣我.”雲蓮小心翼翼的開口道.目光有些躲閃.卻又期待着對方的回答.

“嗯.你指什麼.”

“我爹……和你大哥……”

斷斷續續的話語被慕容桃灼的唇封住.溫柔的親吻着.眼裏心裏都是他漂亮纖長的睫毛.薄薄的溫和的眼臉.

吻了她一會.慕容桃灼沒有深入也沒有繼續.抱着雲蓮柔聲道.“想吃雞腿.還是包子.”

小丫頭聲音軟糯糯的.帶着得寸進尺的撒嬌.“都要……可以不可以.”

慕容桃灼淡淡笑了笑.沒有說話.抱着雲蓮.身子微側將洗臉的水盆拉了過來.濕了毛巾給雲蓮擦了擦臉.然後拍了拍她讓她自己站起來.

雲蓮雙腳落地后原地轉了幾圈.似乎對於自己仍然活着這件事情仍抱着懷疑態度.伸出手又是捏臉又是掐手臂的.給自己號了好幾次脈.屢屢向慕容桃灼投來狐疑的目光.

領着她出了房門.這是一間修建在一片桃花林中的雅緻小木屋.林中重重疊疊的桃色花海.綿延無際.微風拂過.吹起一片片紛揚香屑.

雲蓮也不知道慕容桃灼從哪兒學會的讓桃花在秋天開放的本事.她的注意力全被桃林中一張石桌給吸引了.石桌上擺放着燒雞烤鴨.糖包和桂圓丸子.雲蓮雙眸一亮.快步走了過去.

跟慕容桃灼她絲毫沒有客氣.不等對方招呼就坐下來開動了.雲蓮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這會嘴裏面塞滿了東西也不好開口問.索性不管了.只覺得像是餓了很久.怕是石頭都能被她嚼出山珍海味的滋味來.

她風捲殘雲一般.毫無吃相的吧唧吧唧時.慕容桃灼已經踱步走到了她的對面.彎腰坐定.一手搭在石桌上.一手撐着腦袋.靜靜的看着雲蓮.

被看了許久.雲蓮才略微回過神來.

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雲蓮縮了縮脖子道.“那個……你吃了么.這麼一直盯着我看……”說著又往嘴裏塞了個雞腿.含糊不清道.“你不吃……我就要吃完了.”

“我不餓.”慕容桃灼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含着笑意道.“我喜歡看着你吃東西.你一直就是這樣.吃東西的時候特別香甜.讓人覺得很滿足.”

雲蓮臉上騰地一紅.不好意思再搭話.連忙埋下頭繼續狼吞虎咽去了.

等到她終於吃飽了.摸着肚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聞着林間一片馥郁幽香.腹中被填滿的感覺終於讓雲蓮有了一種仍然活着的感覺.她找了棵桃樹靠着.望着不遠處坐着的慕容桃灼.打算將一切都問清楚.

可是雲蓮沒料到的是.不管她問什麼.慕容桃灼都抿唇不答.如果對方不是長着一張慕容桃灼的臉.這樣吊人胃口的性子.雲蓮只能聯想到夏南胤那隻狐狸.

她有些不高興的望着慕容桃灼.嘟着嘴就想撒潑.卻被慕容桃灼淡淡的一句話堵了回來.所有的疑惑不滿都變成了僅剩下的駭然.

“雲蓮.你沒吃出菜里有蒙汗藥.”慕容桃灼表情平靜.一張臉像是一面無風的湖泊.看不出喜怒哀樂.

雲蓮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細細回想下.方才吃的匆忙.竟真的毫無覺察.也許是因為那是慕容桃灼準備的飯菜.就算裏面有砒霜.也許自己也不會去注意.

她幾步走上前.抓起一隻啃了一半的雞腿就放到鼻子邊聞了聞.又伸出舌頭舔了舔.心瞬間涼了.

她分辨不出來.如果慕容桃灼說的是真的.這菜裏面若真的有蒙汗藥.這麼簡單的一種毒藥.雲蓮此刻竟完全分辨不出來.

不管是嗅覺還是味覺.她並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的不妥.這個讓人驚駭的結論在她心中迅速無限的擴大.涼透了心窩.

這怎麼可能.雲蓮死都不肯相信.腦中千萬個疑問同時呼嘯着.心如亂麻.眼前慕容桃灼的臉上揚起一個淺淺的笑意.像是三月和風.繁花失色.

“不打緊.世子說了.你醒來后五感會有短暫的遲鈍.過幾日就好了.”聲音越來越遠.視線越來越模糊.頭暈沉沉的.像裝了巨大的重量.雲蓮暈眩的向後倒了下去.心中忽然覺得譏諷.

她竟也會有中毒的一日.百毒不侵的葯靈.竟然也會中毒.